这天下午,乔丽给何文庸打来电话,说是让他下班到服务公司去一趟,帮她搬些东西。何文庸知道又是那边发了“年货”,每到春节前夕,就看出校办企业服务公司有钱了,三天两头发钱发物。何文庸在电话里说,学校这边还有事,让乔丽自己叫辆出租车把东西弄回去。乔丽一听不高兴了,在电话里就嚷起来,说东西这样多,就是让出租车拉回去,她自己也搬不上楼。何文庸没办法,下了班只好奔服务公司这边来。
何文庸来到乔丽的办公室,一看堆在地上的东西吓了一跳,这些东西中不仅有鱼肉,有水果,还有一箱“洗面奶”、“润肤露”和化妆品一类的东西,更让何文庸吃惊的是,竟然还有一只浑身卷着棕色长毛的“贵妇犬”。何文庸瞪着两眼问乔丽,单位怎么会发这样多的东西,而且连宠物都发。乔丽这才告诉何文庸,说这此东西不是发的,而是一个叫胡振中的人送来的。何文庸听到胡振中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跟着就反应过来,是98中的,朱艳曾提起过这个人,还说想把他调过来。他问:“他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乔丽说:“哎,他说是你让他买的呀?”
何文庸的心里顿时明白了,看来胡振中确实想调来花园中学。
何文庸的第一反应是将这些东西退还给胡振中,但想了想,又觉不妥。何文庸已从侧面了解过胡振中这个人,他家在农村,而且生活挺困难,下面有两个弟弟还都在上学,据说他每月领了工资大部分都寄回乡下去,所以自己平时就很艰苦,现在他买了这样一大堆东西,而且还弄条宠物狗来,肯定花了不少钱,倘若将这些都退回去那就等于把他给坑了,可以想见,他平时是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这些东西的。
何文庸先叫了辆出租车,和乔丽一起将东西弄回家去,然后当晚就给胡振中打了个电话。阿文庸早听朱艳说过,胡振中平时就住在学校里,顺便为学校值夜班还可挣点值班费,所以何文庸的电话一拨就通了。胡振中显然没想到何文庸这样快就给自己打电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何文庸只是语气平和地告诉他,让他在学校等着,白己马上过去。
何文庸放下电话,蹬上车子就直奔98中这边来。
胡振中是住在一间器械室里,在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张单人木床可以看见床底下堆的都是方便面的纸箱,鼓鼓囊囊装满杂物。何文庸一进来就被一股器械特有的气味熏得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他皱皱眉说:“你怎么不开窗子通通风?这样久了人会受病的!”
胡振中笑笑说:“习惯了。”
何文庸这时才发现,这个器械室里不仅空气不好,还没有暖气,难怪不能开窗子。
胡振中是个干瘦的小个子,面皮焦黄,长得挺精神,两只眼睛出奇的亮,一说话就不停地来回转。他赶紧用手在床上弹了弹,请何文庸坐,然后抄起暖水瓶飞快地跑出去打来一壶开水,又忙着刷杯子沏茶。何文庸对他说:“你别忙了,我坐不住。”
胡振中就听话地停住手。
何文庸问:“你怎么知道我爱人在局里的校办企业服务公司?”
胡振中笑了一下,没吱声。
何文庸重重地出了口气,然后才又说:“你真想去花园中学?”
胡振中点点头。
何文庸问:“为什么?”
胡振中低头沉吟着,没说活。
何文庸说:“听说你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花园中学的收入可比这边少多了。”
胡振中抬起又说:“我图的是今后发展,既然进了中教界,就想干出点事来,跟着您何校长干,收入少点也认头,再说……我相信这也只是暂时的,以后肯定会比这边强。”
何文庸笑了:“你敢这样肯定。”
胡振中点了下又:“嗯!”
何文庸说:“好吧,就冲你这么有信心,我同意丁,不过先说好,事情得由你自己去办,我从98中挖走两个人,你们校长已经跑到局里去告我的状,这一次不好再出面了。”
胡振中盯着何文庸又问一句:“您……真的同意了?”
何文庸点点头,又掏出一叠钞票扔到床上说:“要过年了,把这钱拿回家去吧。”然后又看了胡振中一眼,“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说罢就起身走了。
何文庸料定胡振中会在98中校长那里碰壁。
上一次听刘局长透露,调朱艳和陶大林时并不顺利,不仅是98中校长,连复副局长也很不满意,最后不得不召开局长联度办公会议才决定的。胡振中在98中那边虽不像朱艳和陶大林是什么重要角色,98中校长也不会再轻易答应,何文庸之所让胡振中自己去说,其实是想先将此事放一放,等到明年暑假再想办法。
但令何文庸大吃一惊的足,三天以后,胡振中竞打来电话,说是98中那边已经说妥,问问何文庸可不可以往这边办关系了。何文庸听了还有些不大想念,推说先跟大家商量一下。然后立刻给庞月娟拨了个电话,向地询问夏副局长的反应。庞月娟笑着说,这件事她也感到奇怪,本求夏副局长对朱艳和陶大林调动的事非常恼火,据说曾跟98中的校长发脾气说,今后只要是98中老师,一个都不准再往花园中学调,这次却不知为什么,竟然丝毫没有反应。何文庸一听也就放心了。不管为什么,只要夏副局长那里没事就行。
于是当即通知胡振中,可以办关系。
胡振中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办清所有关系来花园中学报到了。何文庸跟朱艳商量一下,先将胡振中安排在政教处。这段时间,朱艳正为学校的经济问题伤脑筋。她将总务处的工作彻底接过手来才发现敢情老崔校长时期竟在账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局里从这学期开始,每月只担负教师工资的百分之六十,剩下百分之四十由学校“自筹”。像花园中学这样的学校,要想自筹教师工资自然是走投无路。老崔校长不知用的什么办法,竞向附近的几家企业筹集了几笔钱,当然都有协议,讲好是借贷性质,到期本息一并还清。显然,这种做法无异于剜肉补疮。老崔校长已经算好,所借款额刚好用到他退休,现在老师们那百分之四十工资已拖欠数月,而企业的还款期限也近在眼前,又赶在年根底下,真是内外交困债台高筑。朱艳愁得整夜睡不着觉,后来实在想不出办法,就跟何文庸商量。何文庸考虑之后说,无论如何,春节前一定要先把拖欠老师们的工资补齐,让大家过个好年!朱艳说,那就只好用你和陶老师的那笔钱了。上一次何文庸和陶大林拿出来的钱,还一直放在学校账上。
何文庸一咬牙说:“用吧,先把这难关渡过去再说!”
但企业的债就没办法了。老崔校长当初借钱的几家单位都是纺织厂、炼钢厂之类国有企业,自然也不景气,春节前就轮番来学校催债,说是自己厂的职工现在连最低生活保障金都快领不到了,让花园中学务必在春节前还账。何文庸和朱艳明白,现在讨债都是这样,越在年前要得越紧,而且故意把自己说得如何如何困难。朱艳索性就对何文庸说,反正现在老师们的工资都已补齐,钱的事你就甭操心了,企业再来要账我顶着,我是女同志,量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陶大林一听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女同志正好软磨硬泡!
陶大林手头的事也正理不清头绪。现在全校总共还有两个年级五个班,教师却有五十多位,眼看就要放寒假了,下学期的课该如何安排?教务处老李也快到退休年龄了,心思都在自己家的那爿早点铺上,这种时候自然不想再得罪人,就将事情都推到陶大林身上。陶大林面对着课表掂量来掂量去,怎么安排都有一大半老师排不上课。这天他突然灵机一动,就来找何文庸商量,说能不能换个思路,把学校丁作的方向扭一扭?何文庸也正为学校的事发愁,就问陶大林,有什么具体想法。陶大林说,现在学校资金短缺,人力资源却过剩,能不能用人力资源来弥补短缺的资金?何文庸眼前一亮,连忙说:“说下去?你说下去?”
陶大林说:“唔--比方说,咱是不是可以办个职业培训之类的夜校?”
何文庸一拍陶大林的肩膀说:“好主意!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何文庸的思路一下被陶大林打开了。
现在学校总共欠四个企业的债,其中两家是棉纺厂,还有一家炼钢厂和一家耐火器材厂,都是大型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也就很多,学校正可以和这几家企业联合办一个“再就业技能培训中心”,这样学校偿还了债务不说,还能有很大经济收益,而企业也正可以解决下岗职工安置问题。何文庸把朱艳找来商议。朱艳一听也觉得可行。朱艳说,她发现花园中学的教师结构有个特点,学历普遍不高,但掌握各种生活技能的却大有人在,眼下教室也正都空着,所以办培训中心还是具备条件的。
何文庸当即决定,由朱艳牵头,将这件事情做起来。
朱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出击。她不再坐在学校里跟来催账的企业软磨硬泡,而是主动去找几家企业的领导商议,说是现在学校的状况大家有目共睹,你们就是再怎么催,即使闹到法院去也拿不出钱来还这个账。然后,就又将办“培训中心”的设想和盘托出,说这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用个现在时髦的说法就是“双赢”。这几家企业的领导一听也都觉得有道理,就说可以考虑。朱艳明白,在这几家企业中,钢厂的规模最大,也最有号召力,另几家企业其实都在看着钢厂,只要这一家的问题解决了,别的也就迎刃而解。
于是,她就把主攻方向集中到钢厂这边来。
朱艳先将一份具体的可行性方案提供给钢厂领导,其中注明培训技能的专业和社会需求的人才市场预测。钢厂领导一商议,觉得这个方案确实可行,当即做了批示转到厂里的“下岗职工服务中心”,让这边跟花园中学具体商议此事。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卡住了。“下岗职工服务中心”的主任是个大胡子,这胡子主任城府挺深,看到厂里领导的批示表面不说什么,却就是拖着不办。朱艳跑了几天渐渐明白,其实下岗职工服务中心是有这笔“再就业技能培训专款”的,而且,厂领导已经表态,这个胡子主任再怎么刁难他总还不敢不办,除非他自己也想下岗。于是朱艳就耐下心来,跟这个胡子主任展开了拉锯战。不过这样一来反而变被动为主动了,尽管胡子主任一直咬着不松口,几家企业却再也不来学校催债。
朱艳就这样一直跑到学校放寒假,跑到了腊月二十九,眼看企业就要放假了,胡子主任才给出一句话来,说这不是一件小事,要等年后再具体商议。朱艳回到学校,把这个胡子主任的话对何文庸和陶大林说了,三个人揣摩了一阵,感觉这句话包含的意思挺深,陶大林认为,这个胡子主任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办,其实是在讲价钱,现在他放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一种暗示,“年后再具体商议”,商议什么?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回扣的意思?
何文庸想了想,也觉得有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