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覩归。
——《史记·李斯列传》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著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
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
现在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
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这首童谣出自《蜗牛与黄鹂鸟》。这是一首台湾叙事性的民歌,歌词以叙述者的口吻,讲述了蜗牛在葡萄树刚发芽的时候就背着重重的壳往上爬,而黄鹂鸟在一旁讥笑它的有趣情景。歌曲歌颂了蜗牛坚持不懈的进取精神。
凌鸢唱这首歌的时候拍着手,慌着头,一副悠然的样子。我很喜欢她唱歌的样子,真像个小明星。她大妈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每周都教她弹琴唱歌,她学回来之后又教给我,还教我唱这首童谣。这是我对她童年最深的印象。
学校组办的联欢会,文艺晚会总是由她主持的。她尖尖的下巴,细长的眼睛,眉宇间一颗痣,你说那是美人痣也好,藏心痣也好,反正那是代表好命的象征。她的头发如瀑布一样黑,像激流的河水倾泻下来,又顺又亮,时常扎一朵粉色的蝴蝶结。她的嗓音通常是很亮很尖的,是班里的女高音。这些是我童年里对她最深的记忆。
她在学校的表现也是极好的,评选少先队员,当三八红旗手,她也是遥遥领先的。她生的美,皮肤白皙,样样好,完美的无可挑剔。班里的男同学都喜欢她,爱慕她,送她苹果,作业本,铅笔,橡皮,吃的等无所不有,坐座位也是抢着跟她坐一起。这让我如何是好?她一点一滴的把我比下去,她那瀑布般的秀发早已经压在我这个蘑菇头上,她拥有白雪公主的美丽肌肤和容颜,把我这黝黑的营养不良般的脸色比下去,仿佛我真成了非洲难民。她常常与我走一起,我却很想甩掉她,女生的心理天生都善于嫉妒,我也不例外,我是羡慕自卑大于嫉妒。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写了三次都删掉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她写的更生动更接近那个完美的凌鸢。《蜗牛和黄鹂鸟》,有时候我觉得蜗牛像我,黄鹂鸟像她。不论我怎样的努力都不会成为那么完美的女神,不论我与她站在何种位置上,也不会平等。她注定是美丽的,我注定是丑陋的,不管皮肤,不管学习,不管任何方面,我都比她逊色,她站在彩色的日光下,一下子把我比下去,比进泥土的最深处,躲藏起来。
我和凌鸢,云白在同一个班。云白始终是凌鸢的护花使者,帮她背书包,打扫卫生,这些待遇我是从来没有的。我静静看着他们吵架了又和好如初,他们是很要好的。
时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把我们这些有缘的人变成无缘的人。终于走到了各自迁徙的时候,我因为手术去了洛阳,云白因为父母离婚跟了父亲去了新疆,而凌鸢也因家庭变故去了西安。三个人各自飞翔,有先有后,有爱有痛。
最先是云白离开的,而后是我奔向洛阳,最后是凌鸢迁徙到西安。
那一年,凌鸢年满14岁,大年除夕,隆冬雪飘,大家都在家里准备年夜饭。璎珞家也不例外,她的母亲和奶奶热热闹闹正在厨房煎炸鱼虾,烹调牛肉,那可是一年一度的美味佳肴,且只能过年才吃的到,璎珞和其他的孩子们在院子里放花炮,心里那个美别提有多高兴。
一桌子的菜不一会儿工夫就弄齐了,什么凉拌木耳,炒鸡肉,呛汁莲菜,烧带鱼,红烧茄子,八宝饭,酸辣丸子汤,还有凌鸢最爱吃的银条菜,就差红葡萄酒也上齐了,大家围桌而坐,一共六张椅子,大家坐好后空出来一张,这张是凌鸢父亲的位置。窗外的雪片越下越大,屋外白茫茫的一层覆盖了来去的路,屋顶树枝上都挂满了晶莹闪烁的雪,仿佛是给大地这一年最丰盛的礼物。凌鸢的母亲心里有些着急,推开门,一阵冷风进来,在坐的人们打了一个寒颤,不约而同的都朝屋外望去,风雪如屋,没有丝毫怜惜之意,人们的心冰凉凉的,不禁有些慌张,等了又等,望了又望。奶奶终于按捺不住请凌鸢妈妈打电话,80年代起初,通讯设备不发达,电话费很昂贵,家里能装有电话的都是条件比较好的。
嘟嘟,嘟嘟——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全家人围着电话旁把爸爸那个大哥大号码拨了一遍又遍,对方依然是忙音。春晚都要开始了,爸爸还没回来。璎珞大声说了一句。爷爷说,大家先吃饭吧,他可能跑车跑的远了,很快就回来了,大家不要担心,我们不等他了。
碗筷碰碰发出碰撞的声音,这声音一点也不愉快,少一个人到底是少份感觉。晚饭结束了,凌鸢的父亲依然没有回来,电视的声音吵吵闹闹,欢愉极了,大家越是安静,越是烦躁,妈妈守着电话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拨打,对方传来的依然是忙音。通常,凌鸢一听见爸爸汽笛的声音,第一个会跑去开大门,这次那么安静,连平常最常听的声音都会显得吝啬。妈妈站在大门口,像电线杆一样矗立在风雪中,披着大棉袄痴痴的等待。棉袄不一会就白了,当时钟敲响12下的时候,凌鸢的妈妈终于下决定报警。
那种惶恐和不安恣意生长,爬满了整间心房。初一过去了,等了一天又一天,凌鸢才知道度日如年那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她妈妈和奶奶爷爷更是坐卧不安,尤其是奶奶和妈妈哭了又哭,嘴里喃喃道,莫非他真出事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那一刻起,等待一个人和想念一个人是一个意思。初二中午,警察局传来消息让去认尸。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天真的塌了下去,奶奶昏厥了,一病不起,凌鸢和妈妈弟弟抱头痛哭。躺在他们眼前的是面目全非父亲,鲜血淋漓,身中数刀。凌鸢怎么也想不到,幸运的她会降临这种家庭灾难。
之后,经警方调查,抓获凶手,才知晓事实真相。除夕那天,凌鸢父亲跑完最后一趟生意已经是下午5点钟左右,本想早点回家吃团圆饭,谁知又来了个大胡子,提个黑包,说是要跑个长途,多给一百元钱,说了很多好话,父亲心软就拉了他们共三个人,这是个不归途,谁能料到福与祸?父亲本想在下个年初给璎珞买一架钢琴的,所以拼命挣钱,为了多挣那一百元结果把命也搭了进去。这是一起抢劫案,车走到凤翔县深处的时候,大胡子让把车停下来,然后三个人撂倒了父亲一个人,接下来泥血混杂,身上所有的钱和那部大哥大连同车一起被劫走,唯有孤零零的父亲独处泥潭中,等有人发现因流血过多,早已不省人事。
那一年,凌鸢的父亲去了,奶奶也因受不了打击跟着去了天堂。命运之轮改变了方向,把他们从最高处推向最低潮。父亲没有了,全家的生计就断了线。爷爷在西安的,想回来看看,谁知道那竟是儿子的最后绝壁。安顿了后事,把凌鸢全家接到西安,暂且住下,以谋生计。
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及迁徙之处,所载不过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