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瓶白兰地很快摆上了桌,刘纲夫一怔,瞧着山沟里钻了三年多、吃野菜、嚼干粮,面黄肌瘦的何耀榜;看看自己白白胖胖,肚肥腰圆,满面红光,认为何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欣然允诺:
“只要何先生有雅兴,我刘某奉陪到底。”
“好!”何耀榜义无反顾。心想我为革命利益喝死了也是烈士,你呢?一咬牙,三瓶白兰地下了肚,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如焚,翻江倒海,虽然身躯瘦弱,脸也放出红光,迷糊中,何耀榜仍睁开眼偷看刘纲夫,也喝爬下了。于是放心了,闭上眼沉沉地昏昏地睡去。
这一睡睡了两天之久,把高敬亭和郑位三吓了个半死。到处寻找解酒的方子,还请来“山林医院”大夫来洗胃。第三天,何耀榜总算慢慢地醒来了。
何耀榜第一句话就是问:“那委任状退掉了吗?”
高敬亭如释重负,忙说:“退掉了,退掉了。”
原来,刘纲夫和何耀榜都醉了之后,郑位三便拿出委任状对刘纲夫说:“刘先生,你代表南京政府送来的委任状,是不符合九河签字条款的。因此,现在把委任状退还给你。关于红二十八军的番号,谈判中暂订的工农抗日联军番号也是无效的,得由两党中央去具体决定。”
刘纲夫迷迷糊糊一摆手,让他的随从王子发把委任状收下了。
10月下旬,红二十八军各部队和鄂豫皖边区各地党组织所属地方武装、便衣队基本集中完毕。全部人马一千八百余人。
为全面提高部队战斗力,以适应抗日的需要,部队集中后,即利用暂时的和平环境,抓紧时间从思想上、组织上、军事上进行整训,动员和培训革命青年参军。
其间,高敬亭、何耀榜还到汉口参加了****中央长江局召开的关于部队改编的工作会议,接受新的指示。
遵照党中央指示和长江局关于尽快集中队伍训练并参加抗战,同时留一部分队伍保卫根据地的决议,2月中旬,正式将红二十八军以及鄂********团等地方武装和鄂豫边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四支队。支队司令员高敬亭、参谋长林维先、政治部主任肖望东(东进时由戴季英接任),经理部主任吴先元,下辖第七、第八、第九团、手枪团和直属队。全支队共三千一百余人。
三年游击战争期间,在这远离党中央,失去上级领导的情况下,高敬亭依托大别山区人民的支持,依靠红二十八军全军将士顽强的战斗精神,驰骋于大别山的丛山峻岭,转战于鄂豫皖的峡谷、平原,穿梭于敌人的“围剿”堵截和驻剿部队之中,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粉碎了敌人近三十万正规军,近二十万地方反动民团武装的无数次梳蓖式的“清剿”,有力地支援了红二十五军和中央红军的战略转移,配合了南方其它游击区的斗争,使红旗始终飘扬在大别山上。
在百折不挠的斗争中,锤练了一批英勇善战富有战斗经验的军政干部,并造就出了一支拖不垮打不烂的红军队伍。
这是三年游击战争南方八省十五块游击区中保存力量最多的游击区。它是鄂豫皖边根据地军民流血牺牲的见证,也是鄂豫皖边根据地军民的骄傲。
高敬亭是大别山的儿子。党和大别山区的人民还记着他;红二十八军的指战员们还记着他……高敬亭告别鹞落坪1937年10月15日,天高气爽,漫山遍野的枫叶红了,菊花黄了,又是一个格外美丽的金秋时节。鹞落坪的乡亲们正忙着收割打场,战士们也一面休整,一面帮助农民劳动,到处充满着丰收的欢声笑语。
这一天,前面说过的张三铁匠、赤南********张泽礼腰里别着一把盒子,翻山越岭从金刚台来到鹞落坪。他的身后还跟着个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的漂亮姑娘。
她叫史玉清,皖西金寨县人,1916年生,1929年参加革命,1931年入党,金刚台妇女排干部,县委委员。
金刚台坐落在皖西东南,纵横百十里,这里山高林深,崖峭路险,有七十二洞散布在各陡崖沟壑之中。敌人到处移民并村,残酷屠杀革命者和无辜的群众,坚持皖西革命斗争的党政机关人员纷纷转移到金刚台上。张泽礼又把女干部、红军家属,老弱病残及其小孩共四十余人,编为一个妇女排,袁翠明任排长,县委委员史玉清分工抓妇女排工作。
一天下午,史玉清和老肖、夏丛贵到敌区西河去买粮食,便衣队员曾少甫的儿子“小团长”(外号)也跟着下了山。因为天还比较早,不敢马上就去河西,就在河沟里休息。“小团长”一看到清清的河水,就欢天喜地地在河里玩起来,无忧无虑地在河边捉螃蟹。这时突然在小河的对岸出现了一大群敌人,前队离他们只有几十丈远,敌人又来搜山了。这时史玉清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团长!”敌人一听到喊团长,误以为山上有埋伏,吓得就像掉了魂似的,嘴里嚷着:“红军,有红军。”
就一窝蜂地向后退了好远。他们利用这点时间把“小团长”从河里挖了上来。老肖提起左轮枪沿东河跑去,目的是想把敌人引走,但目的并没有达到。狡猾的敌人只派了少数人追踪老肖,多数敌人听山上没有动静,就一拥而上,将妇女排包围起来。
天黑了,敌人闹不清山上是否还有红军的便衣队,不敢夜间搜山,只是紧紧地守在沟外面,听到哪里有动静,就立即向哪里放枪。夜越来越深了,她们心急如焚,天亮以前不突围出去就会被敌人完全包围。当时便衣队都在敌后活动,妇女排手无寸铁,难以对付全副武装的敌人,万一这些同志受损失,如何交待呢‘?史玉清和袁翠明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如何突围出去。这时一阵夜风吹得满山的树叶哗哗直响,敌人就乒乒乓乓地放起枪来,漫山遍野就像放鞭炮似的。这时候有几个同志灵机一动说:“有了,你们看敌人打了这么多的枪,为什么打不着我们一个呢?因为山上树林密,子弹都被树挡住了。如果顺着地皮向外突围,敌人就难以阻挡。”大家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她们把妇女排分成若一卜小组,指定了各小组长,进行分散突围,这样目标小。便于行动。又规定了集合地点,如敌情有变化就到另一个集合点去集合,集合地点只有组长知道。零时左右,各个小组分别向敌人包围圈爬去。
敌人的子弹打得树叶纷纷直落,她们冒着生命危险不断向外爬行,终于在拂晓前突出了这路敌人的包围。但是刚翻过一道山沟,又被另一路敌人发现,将她们包围起来。敌人排着队进行搜山,一个个端着枪,像恶狼一样向她们扑来。妇女排一无枪,二无炮,只好和敌人在大山里周旋。
敌人发现她们没有武器,一个敌军官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叫道:“弟兄们,不要打枪,捉活的,谁抓住这些娘们,就给谁做老婆,要大洋赏大洋,要升官就升官。”当兵的一听这个命令,真的就不打枪了,漫山遍野的敌人像疯狗似的向她们扑来。别看她们都是些姑娘、妇女,穿起山林来,敌人却赶不上,累得在后面干哼哼。但她们连口凉水都喝不上,又渴又饿,累得精疲力尽。当天下午,林维先的爱人何道清因为脚小,加上小女孩拖累,被敌人抓去了。县委委员陆化红的五个月的男孩也落入敌人之手。太阳落山时,她们集合转移到另一座山上隐蔽,暂时避开了敌人。
在敌人搜山的第五天,史玉清和陈宜清等四个人被敌人冲散,与妇女排失去了联系。途中史玉清又打摆子,烧得满嘴都是泡。到了搜山的第十一天,她连病带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史玉清怕为她姐妹们受连累,说:“宜清姐,我实在爬不动了,你们三个先走吧,不要管我了。”她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死,死在一块;活,活在一起。”在姐妹们的精神鼓舞下,她忍着疾病的痛苦,和她们一起隐蔽。这天她们走到半山腰,都走不动了,就在几丈高的悬岩上的石缝里隐蔽。太阳当空时,发现对面山路上有敌人飞快地向她们包抄过来。一扭头不好,头顶上也来了敌人。
她们不顾一切,一下子从几丈高的光石板上溜下去,十几个敌人吼叫着追下来。史玉清连声喊道:“快!分头快跑,跑出一个是一个。”她攀着树枝跳到一个敌人想不到的乱石丛中。刚躲一会儿,就听到敌人喝问声:“臭娘们!你们不是四个人吗?
那一个到哪里去了?”“我们就是三个人。”这是陈宜清她们的声音。原来她们从石板上溜去后,就往沟下突围,被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水潭挡住了去路,还没转过身来,敌人已冲到眼前了,就这样,陈宜清三人落入敌人之手。没隔一会儿,山沟里又传来粗野的叫骂声:“你们几个人?”“就是我一个人!”这是一个老头的声音。“胡说,还有一个大姑娘、大辫子到哪儿去了?”“没有,就是我一个人。
要杀就杀,就是我一个人!”顿时听到一声高喊:“共产党万岁!”紧接着“砰!砰!”两枪,这个老人就壮烈地牺牲了。
夜很寂静。偶尔,从山林深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使人毛骨悚然。孤独星升起好高了,史玉清怀着沉重不安的心情,爬出乱石丛,在山沟里发现一具尸体。夜色灰蒙蒙的,看不清是谁。头被敌人割去,肚子被剖开。她用手摸出一双粗糙的大脚,她断定是一个男同志,是自己的同志牺牲了。这时她只有仇恨,而没有眼泪,她怀着对敌人的满腔怒火,捧了几捧沙,洒在死者的身上,尽点心意。
往上走没多远,又发现了一条黑影子,莫非又是一具尸体?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向前走去,原来是床破被单。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滚,沟下牺牲的不是别人,是妇女排的红军家属老李。老李六十多岁了,老伴死得早,儿子当红军长征去了。
这床破被子是打土豪时,组织上照顾他的,她还亲手给打了几个补巴,老李走了,她拾起被子痛苦极了。好几天来除了喝一点凉水外,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四肢无力,手拉着茅草、小树爬上了另一座山。趁天还未亮,就在草棵里睡了一会儿。但是想到被杀、被抓。失散的战友就怎么也睡不着。那该死的山老鼠就从她身上跑来跑去,林中的鸟儿已鸣叫,这时天快亮了。她又转移到树林茂密的大山沟里隐蔽。山上乌鸦很多,一群几百只,它们在山上靠吃死去的野兽或死人过日子,她躲进树林不到一小时,就被一群乌鸦发现了,几百只乌鸦低飞狂叫,它们以为她是死人。当它们低飞离她几尺高时,她就起来动一动,她怕敌人从这些该死的乌鸦叫声中找到目标,赶紧转移到另一个山林里隐蔽,但它们的嗅觉特别灵敏,她转移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就这样,和乌鸦周旋了一天。
太阳快落山时,她告别了乌鸦,向山上走去。上山途中,发现一棵洋桃,由于十几天没有吃东西,又渴又饿,水灵灵的洋桃真是一顿美餐。她把洋桃摘下来,用破被单包起来,准备带给妇女排的同志们吃。在山头上观察了一会儿,未发现敌人,这时天已快黑了,她背着洋桃包向沟下寻找妇女排。到了沟底她觉得全身发冷,头疼得很厉害,可能又是疟疾发了,实在支持不住了,她就在沟里的石板上休息。这时突然听到沟底下有人在说话,而且声音很熟,好像是老肖和曾少甫的声音。一阵喜悦涌上心头,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喊了一声:“老肖!老曾!”他们俩听到喊声,向她跑来。他俩把她扶出草丛。她问同志们还有多少人在,她们说大多数人都还在。
这时她不由得想到老李和陈宜清等同志,控制不住内心难过,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妇女排还有三十多人。衣服被刮破了,身上是皮破肉烂、头发拉掉了。
大家告诉她,她和陈宜清等同志失散后,袁翠明同志和红军家属老李同志去找她们。
当找到她们隐蔽的山沟时,被敌人发现了,老李同志被杀,陈宜清等三位同志被抓,袁翠明因为躲在石缝里敌人没有找到,敌人所说的大姑娘、大辫子就是袁翠明。
敌人这次搜山持续半月之久,最后实在捞不到更多的油水,只好垂头丧气地滚下山去。从这以后,敌人对金刚台的“搜剿”更加频繁了。并由三个月一次,改为两个月一次,一个月一次,后来就不定时了,随时上山“搜剿”。到了1937年将碉堡修到了金刚台山顶上,日夜“搜剿”,但也没有把金刚台上妇女排消灭。
妇女排初上山时,金刚台上还有个红军医院,共有十几个伤病员分别住在铁瓦寺一带的蝙蝠洞、穿山洞、水帘洞等十几个大山洞里。到了1935年的春天,由于环境恶化医院番号取消了。从此看护治疗伤病员的任务就落在了妇女排的肩上。1936年夏季的一天,史玉清和同志们清早上山挖野菜,回到宿营地时,只见********张泽礼带着几个便衣队来了。原来便衣队在一个山洼里遭到敌人突然袭击,一个便衣队员受伤后失踪了。便衣队一连寻了好几天,既没找到尸体,也没见着活人。张书记说:“小史,你是懂得的,现在我们每一个同志都是宝贵财富。也许这个同志正忍着伤口疼痛在寻找我们,你领两个人想办法把他找回来。”
史玉清领着两个同志出发了。他们沿着便衣队员失踪的地方,一山一山地听动静,一处一处地查痕迹。饿了,就采点野菜野果吃;渴了喝点山水。夜晚就睡在树林草丛中,天一亮,就继续寻找。找了十几天也没有找到。面对莽莽森林和荆棘丛生的高山沟壑,她心里十分发愁。这天,她们隐蔽在一个山包上,分别向各个山洼里观察。忽然一个同伴拉着史玉清的胳膊说:“玉清姐,你来看!”
她顺着手势,只见对面山沟里有一个人,艰难地拨开草丛,一下一下往下爬,爬到沟边,就坐了起来,扬起脸向四周悄悄地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