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初创时期的党代表,自从1929年改称政治委员,这个职称仍然是崇高的,神圣的,权威的!但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经过那么一场鲜血淋淋的“肃反”之后,军、师、团、营的政治委员们,给人所打下的烙印似乎又是冷酷的,无情的,残忍的!党在红军中至高无上的核心人物,各级政治委员的赫赫大名,总是跟“肃反”
二字自然而然地扭在一起。令人尊敬的党代表,在许多指战员的心目之中,似乎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使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因为每一个政治委员的形象都是有鼻有眼,活灵活现就在眼前,包括戴季英和高敬亭在内,都被扭曲了原有的本来面目!
历史的曲折罪过,留在人们心灵深处的阴影,往往也很浓厚、蒂固,不会自动消失。赤胆忠心的红军战士,在敌人炮火下是英勇无敌、舍生忘死的,但有相当一批“还没有当够战士”的战士,就以为当战士“保险”,死也不肯担任领导工作,害怕沾上干部的边儿。就是入党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谁晓得加入的哪个“党”,是货真价实的共产党,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第三党”!人错了门儿,同样跟着倒霉,会掉脑袋!有点文化知识或识得几个字的,宁肯把这点稀有珍宝暗自埋伏下来,让其完全作废,也不轻易显山露水,怕遭到意外的杀身之祸!许多师团营的领导干部,宁愿做个军事指挥员,冲锋陷阵而死,也不愿做个什么政委,招人讨嫌!由于这个缘故,各级政治委员、连队指导员,也很不健全,谁也不大乐意补这个空缺。
吴焕先当然是无所忌讳的。他在担任军长期间,没有直接参加“肃反”工作,而且在他力所能及的职权范围,还曾从死亡线上挽救过几条性命,大家也是有口皆碑,称赞不已。相比之下,戴季英和高敬亭有所不同,很难取得指战员的宽容和谅解。豹子岩会师后的就职演说,不但无损于军政委的形象,而且很快赢得全军指战员的拥护、尊敬和爱戴!这,也许是他担任军长之时,就赢得的绝对权威,为他的职务改变作了应有的铺垫。这一切,都不过是随着历史的进程而演变的……6月中旬,部队转入开辟边沿新区的时候,吴焕先为健全各级政治委员制度,增强党对部队的政治思想领导,很快就提拔了一批政治工作干部。常玉清、陈先瑞、田守尧、陈锦秀、刘震等一批共产党员,先后都担任了营政委、连指导员,逐渐形成一茬强有力的基层政治工作骨干。这时,包括他在内的各级政治委员,全部深入到各个连队,埋头从事实际而又具体的政治工作。省委提出:“政治工作到连队去”
的口号,就是他们借以克服不切实际的工作方式,努力改变政治工作者形象的行动准则!每个连队普遍进行了“怎样组织和武装群众”、“怎样分配土地”的教育,全军指战员积极投入了发动群众、开辟新区的行动。
这一时期,吴焕先也建立健全了军政治部机关,成立了一支队伍精干的宣传队,唱歌演戏、刷写标语、喊口号鼓动士气,并做发动群众和瓦解敌军工作。军政治部印刷了《哗变士兵招待条例》,并在靠近敌军的边沿区域路口,设立了“哗变士兵招待处”,或俘虏兵回去散发传单,或派便衣队秘密张贴标语,或派地方部队向敌人喊话鼓动。甚至还给驻扎在光山县的东北军第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将军,捎去红军的传单和标语口号。王将军看了后也默默无语。
****中央及中央军委在一份标着“急!绝对秘密!”的军事训令之中,明确答复了鄂豫皖省委4月13日的请示报告,表示“原则上同意省委提议红军主力仍留在原来苏区继续行动”,以“息县及光山、罗田以北,为新苏区的主要根据地及领导中心”;但同时也提到“只有积极地向外发展才能打破目前封锁局面”的问题。最后还提到这样一句:“中央苏区准派军事干部来帮助你们工作。”
但是,长期处于“围剿”和反“围剿”战争中的红二十五军,想要凭借大别山脉一角,安安稳稳开辟一块新的红色区域,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敌人压根就不允许它的存在,一旦发现什么异常现像,顿时就会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像捕获猎物一般吞食干净。刚刚显露出一对头角的朱堂店、铁铺革命根据地,就面临着一场严峻的挑战!
就在这时,张学良制定了一个从7月1日到10月10日的一百天“围剿”计划,使用了十五个师又三个独立旅的兵力,其方针是“一面划区清剿,一面无限制的用竭泽而渔之方,作一网打尽之图”。敌人将鄂豫皖地区划分为六个“驻剿区”、一个“护路区”(平汉铁路),并以两个师又六个团组成四个“追击队”,对红军主力实行跟踪追击。敌人声言要在三个月之内,将红军“完全扑灭,永绝后患;彻底肃清,以竞全功!”7月初,敌人即开始行动。
7月12日,敌—一五师姚东藩部、—一七师吴克仁部,协同护路部队一〇五师刘多荃部一部,从东西两面向朱堂店地区大举进犯。红军主力为避敌锋芒,掌握主动,即由朱堂店向铁铺以东地区实行转移。红二十五军经由殷家冲转移的途中,于17日早晨到达长岭岗附近,发现敌—一五师两个团夜晚间就盘据在岭上,早晨一起来便架起几门追击炮,朝四下盲目轰击,几顶黑色帐篷也未及拆除,戒备十分疏忽。徐海东马上与吴焕先政委作了研究,决定抓住有利战机,歼灭该敌。长岭岗是一条孤岭,地形比较狭窄,敌人只不过是夜间借以宿营,并无工事可守。战斗打响后,两处连哨即刻被红军连窝端掉,长岭岗很快也被拦腰突破,敌人首尾不能相顾,顿时乱作一团。这时,活动在附近的地方武装独立团(又称西路军)和游击队,也赶来配合红军主力作战。满山遍野红旗招展,号声震天,喊杀声响成一片。军政治部拟定的战场喊话口号,这时也变作强有力的催化剂,从四面八方喊了起来:
“缴枪不杀!红军优待奉军兄弟……”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奉军兄弟们,赶快投降吧!”
“调转枪口,收回东北失地!”
在红军几面夹击和强有力的政治攻势下,敌军纷纷夺路逃窜。红军乘胜追击,拦路截获部分逃跑之敌。绰号“姚二楞”的敌师长姚东藩,率残部遁逃而去。
长岭岗一仗,给了东北军当头一棒!敌—一五师六四三。六四四两个团,遭到歼灭性的打击。战后,该师残部即调往孝感休整,师长姚东藩亦被撤职。两年之后,张学良将军仍念念不忘此事,说二十五师在大别山一伸手,“姚二楞”就垮了!
战斗中总共抓得四百多名俘虏。吴焕先这时又发动各级政治委员和连队指导员,采取灵活多样的方式,分别对俘虏兵进行说服教育,晓以民族大义,使其能够为红军服务。随后又留下一大批东北军士兵,其余的全部发给路费,予以释放。战斗中缴获的捷克式轻机枪一百二十多挺,步马枪八百余枪,也大大改善了部队的武器装备。好几个营换上了一式的步马枪。不少的战斗连队,都配备到九挺轻机枪,平均每个班一挺,全军上下,战斗情绪都十分旺盛。多打胜仗多缴枪,对于改善劣势条件下的红军队伍,确实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徐海东和吴焕先随后又采取飘忽的游击行动,忽南忽北,忽东忽西,神出鬼没地与敌进行周旋,搞得敌人晕头转向。8月初,红二十五军转向罗山、黄陂、孝感交界地区活动。当敌三个“追击队”和三十二师及一个独立旅,对红军主力再次实行合围之际,省委考虑到继续留在这一带活动将很不利,遂决定红二十五军转向皖西北地区。敌人的合围计划,还没有完全部署妥当,就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8月中旬,红二十五军到达皖西北地区熊家河,即回旋活动于商城、六安、英山之间的广大区域。其间,摧毁了不少的民团堡垒围寨。8月25日,于独山郝家集打退敌十一路军独立旅的进攻,毙伤俘敌五百余人,缴枪三百多支及大批军用物资。
这时,为扩大红军主力进入皖西北境内的政治影响,省委决定攻打英山县城。
部队试探性地攻了一下,发现城内驻有敌四十七师上官云相部一个团,还有不少的地方民团,工事坚固,防守严密,如果冒险硬攻,势必造成重大伤亡。徐海东一看不能攻打,就把部队撤了下来,立即建议省委改变作战计划,与其以很大伤亡攻打英山,不如远距离奔袭,攻打一下太湖。太湖是敌人的后方,防守兵力薄弱,远程奔袭,出其不意,也有一定的胜利把握。一旦攻下该城,政治影响比起英山更大!
徐宝珊和吴焕先都以为很有道理,一致同意这个意见,决定远程奔袭太湖。
战前的准备工作,包括进行政治思想动员,向来都是十分紧张的、繁忙的,但又是异常热烈的、兴奋的!吴焕先每到一个连队,都少不了向战士们鼓动几句:
“同志们,东北军给我们改换了武器装备,可我们目前还是缺吃少穿,英山县城的敌人又不肯供给,怎么办呢?听说太湖的县太爷拥有不少的物资,就看我们去不去领!要去的话,大家都把鞋子收拾利索一点,今晚上就要甩开膀子,磨磨脚板咯!”
战士们也都习以为常地回答:
“甩开膀子磨脚板,一夜走它百二三!”
部队完全采取“昼伏夜行”的秘密行动,于9月3日傍晚出发,当夜行军九十余里,进至太湖西北的回龙湾,集结隐蔽起来。4日下午,继续行军一百三十余里,正时拂晓时分,以极其神速勇猛的动作,一举攻占太湖县城,歼敌安徽省警备旅一部,缴获了大批棉布、粮食、药品等物资。战后,全军每人都发到一把雨伞,当时部队经常露宿野外,雨水又多,没有防雨用具,指战员们都高兴地说:“一把雨伞就是一间小房啊!”
天亮以后,吴焕先就写了一份“红军攻占太湖县城”的战斗捷报,由文印员刻出,满县城张贴。宣传队也走上街头,演唱红军歌曲,进行口头宣传。当天,军政治部就组织发动群众,分粮。分盐、分衣物,县城内外,一片欢腾。其声势影响之大,遍及附近几个县境。“太湖、霍山许多地方群众,自动抗租子和高利贷;潜山、宿松一带起来杀反动,打游击;合肥、屯溪发生了很大的抗粮暴动;这些地方的穷人自动跑来参加红军!”远程奔袭、攻克太湖的胜利,极大地鼓舞、振奋了军心民心!
之后,红二十五军即遵照省委的决定,转到太湖与英山交界的陶家河地区。这时,全军两个师分别展开活动:军长徐海东率红七十四师南下蕲春县张家(土旁)一带,担任警戒掩护任务;军政委吴焕先则率领红七十五师,就近在陶家河四周乡村,广泛开展群众工作,创建新的革命根据地。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很快就开辟了一小块新的区域,使部队有了立足之地。这一时期,先后成立了陶家河区委和两个乡政权,镇压了罪大恶极的反动分子,为贫苦群众分配了土地。但是,这一块新区的开辟,并没有给吴焕先带来新的喜悦,新的希望,反而增添了不少的烦恼。有时候,动不动就大动肝火,碰到谁就在谁身上出气。甚至,连徐宝珊也感到莫名其妙。
有一次,吴焕先叫军部交通队绑了一副担架,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随时跟在徐宝珊身边,以便应付意外情况。谁知徐宝珊不但不领这个情,反说他多此一举,虚张声势!吴焕先也不肯相让,怒气冲冲地说:“这事不属于你的职权范围,你就别加干涉;该管的就管,不该管的别管!”居然在众多战士面前,弄得********下不了台。徐宝珊过后找他谈心,不由问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两天火气很盛!”吴焕先沉默了许久,随后才忧心忡忡地说:“不是我的火气盛,也是没有法子,感到前景不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开辟了这一块新区,纵横也不过三十里,这叫做什么根据地!敌人一个包围进攻,很快就得完蛋!你说,我不为你弄好担架,到时候……谁吃罪得起?”
“呵呵,才是这么回事!……”徐宝珊似有所悟地笑了起来。
这一时期,徐宝珊那么一副久病的身体,似乎也好得多了,能够跟随部队一起行动,平常就住在军部。郑位三、戴季英、郭述申等省委常委,平时都是各在一方,独当一面,每召开一次会议也很困难,给省委领导工作带来许多不便。鉴于这种情况,徐宝珊也只好仿照沈****生前的领导方法,跟随红军主力一起行动,担负起省委的领导职能。因为省委一直没有建立党的军委会领导机构,有关部队作战行动的决定和开辟新区工作方面的问题,他也只能与吴焕先、徐海东等领导同志互相进行商讨研究,及时做出相应的决策。决定放弃进攻英山、改为奔袭太湖县城,就是个明显的例证。徐宝珊对于开辟陶家河根据地的前景,似乎也怀有一种忧虑之心,不无感慨地说:“将近两个月了,从鄂东北来到皖西北,每天总是飘忽来飘忽去的,在一个地方也待不了多久。陶家河这块地方,物资倒是富足,群众条件也好,就怕敌人发动围攻,说不定哪会儿又得挪窝!看来,确也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