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开始讲述：
那时候，我只有四五十岁，正是干活最麻利的时候。村庄里的人非常敬重我，因为我是全村的捕鱼能手。
也正是因为这个，差点儿让我送了性命。
那是一个春夏交际的季节，称之为春脖子，也就是非常寒冷。海上的雾很浓重，海潮十分大。
恶劣的天气里，村庄里出了件大事。
有一条巨大的章鱼，被冲到了海滩上。
这条章鱼，加上触角足有十多米长，浑身青紫色。也就是说，它还没有到被大自然淘汰，老死的年龄。
章鱼如果是老死的，通常，全身是如同泡沫一样的奶白色。
这只巨大的死章鱼，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能把它杀死，又没有吞掉的，会是什么怪物呢？
要知道，无论是鲸鱼还是鲨鱼，都不会放弃到嘴的美味儿！
我带着村庄里几个健壮的小伙子，仔细地为章鱼做了全身检查。发现它的身上，有许多撕裂伤。是毙命于比它强壮得多的生物的攻击。
难道有大鱼或大海怪，来到了浅海吗？
村庄里的人，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去海里捕鱼了，都怕丧命在海怪的魔爪之下。
唯独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要知道，我从来都不信妖魔鬼怪，更不相信大海里会有海怪。
就划了条小渔船，既想去捕点儿换酒的鱼，也想显示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大胆量。
一连三天，海上大雾弥漫。
有一天，我差点儿撞到险礁上，船翻人亡。
但这些灾难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每天晚上，我都满载而归。
这更加大了我的胆量。
第四天，我试图闯入更深的海域里，去捕获更大更多的鱼。
我凌晨二点多就出海了。
正是黑白交替之际，海面上风平浪静，只是雾大得可怕。
你们知道，大雾的天气最可怕。使你看不清到底哪儿藏着暗礁、哪儿有暗流、哪儿有一只大海鱼在窥视着你，准备发动进攻。
而且，在大雾过后，往往要出现暴风雨的天气。
这种天气在海上沉船，是常有的事。
可我那个时候，胆子很大，还是什么也不怕。
到达较深的海域时，已经是清晨四点多了。
太阳的光线非常微弱，浓雾像小雨似的，一忽儿向左，一忽儿向右。我的衣服都湿了，小船里积了一厘米左右的雾水。
我拿出馒头、淡水、几片咸鱼肉，大口地吃了起来。
准备在饱餐以后，大干一场。
因为我发现了鱼群。
它们飞一般地在船的左右游来游去，速度快得惊人，好像受到了某些大鱼的袭击。
我的小船虽然不是很大，但只要不是鲸鱼，就不会发生任何危险。
鲨鱼的体形虽然不小，但还撞翻不了渔船。
我兴奋地看着小鱼被追来追去，心里也有些胆颤心惊。现在，可是春季，鲸鱼是很有可能到温暖一些的浅海里产小鲸鱼的。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我扔掉食物，尽量远离船舷。因为大鱼是可以跃出水面，把人叨下去的。
小鱼在水中穿梭的速度，依旧非常快。
而且，越来越慌乱，渐渐跑散了队伍，像一盘散沙似的四处乱蹿。
但根据水面上的暗流，我又断定，水里并没有大鱼。
顶多也只是海狮之类的生物，在吃早餐。
我又拿起食物，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小鱼被追踪地游来跳去。突然——感到水面上有些不对劲儿。
在离我不远处的浓雾之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泅水声，好像是某个生物为了让自己浮在水面，而不断地拍打着海水。
海面上飘来一股难闻的腥气。
多么怪的声音啊，鱼可不会发出这样的怪音！
也不会散发出这种死尸一般的腐烂气味儿！
我提起精神，无心再观看小鱼，向着浓雾中搜索。
刚开始，除了青灰色、灰白色的雾气之外，我什么也没看到。
可就在我心焦气躁，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因为这股奇怪的腥气，越来越浓重了），两缕微微的桔绿色的光，出现在浓雾之中。
这两缕绿光虽然不很亮，但也足以证明，并不是水面的反光！
据我多年捕鱼的经验——这应该是某种海洋生物的两只眼睛。
我吓坏了，因为据我当时的估测，这对桔绿色的光是漂浮或伸出水面之上的，他的体积应该非常大。
那时候，水面依旧有拍水的声音。
绿眼睛在继续向我接近。
而且要命的是，这两缕绿光半带着疑惑，半带着好奇地盯着我，好像也在审视我，想爬到渔船上来。
一股冲动涌上大脑，我想抓起船桨，马上逃跑。
可强烈的好奇心又让我的心中痒痒极了，又害怕，又渴望，想弄清楚，这对眼睛的主人到底长着什么模样。
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海怪！
我俯下身体，尽量让自己贴在船板上，只有脑袋稍稍探出一点儿，用不惊讶也不害怕的目光，盯着这一对桔绿色的眼睛。
你们知道，所有的动物都有智商。它们会从你的目光中，分辨你是否害怕和恐慌。
绿眼睛马上就发现我注意到了他。
两对眼睛突然愣了一下，浑身一阵抽搐，紧接着就潜进了水里。
虽然，水面上除了微小的浪花涌动以外，我没有听见任何奇怪的响动。但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快就消失。
一定藏在某个水下，在盯着我的行踪。
我更向船中间藏了藏。
有好一会儿，四周都非常安静。
可越是安静，我越觉得不安，就在我四处搜索，想划着小船离开这里时，船下的鱼又一阵翻腾。
他潜到了船底吗？
我吃惊地感觉到，船底下的某个部位，正向上发出一股巨大的力，好像有什么东西试图将船掀翻。
我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是多么聪明的生物啊？
除了人，谁还会有这种智商呢？
可是，人也会有绿色的眼睛吗？
是海面与太阳的反光？
船体由微微的震荡变成轻轻的摇晃，来回倾倒的速度在慢慢加速。
我趴在船舷上，向下望。
由于浓雾的缘故，水下的透明度非常低。
我双手抱在胸前，又是祈祷又是诅咒，说真的，连逃跑都忘记了。
直到我感觉到如果再这么摇下去，我准要提前见了上帝，就抓起船桨，拼命地划着海水。
可船却在水中，一动也不动。
“嗨！你听得见吗？”我哆哆嗦嗦又十分气愤地喊道，“听见就给我出来。你要真是海中的怪物，想要吃掉我，就赶快扑上来吧。”
船藏在水下的部分，抖动的轻微一些。
但我稍一停顿，船又剧烈地摇晃起来。
“该死的，你难不成是大力海神？想要了我的命？”我带着哭腔地喊道，“我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往海里扔过半头猪，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噢，救命啊——如果想吃我，就赶快下手吧。”
我语无伦次地叫喊着，连哭带骂，船桨已经让我扔到了海里。
因为我以为，自己准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谁知道，就在我像死了似地躺在船板上，任听命运女神将要把我带到天堂或是地狱，忽然感觉到，船不剧烈地摇晃了。
那个在水中使劲儿的家伙，应该是松开了手。船正在慢慢地恢复平静。
我就那么闭着眼睛，胡乱地猜测。
他走了吗？
这么轻易就放过了我？
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或者是，他能听得明白我在说什么，被我激烈的怒骂吓跑了？
足有五分钟的时间里，我就这么猜来猜去，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得意。
不但庆幸为自己，终于挣取到了活命的机会。也似乎看到了，回到村庄里，该是会受到多么热烈的欢迎！
可一阵摇晃，又打碎了我泡沫似的美梦。
“啪”地一声。
有什么东西，跳上船了吗？
我飞快地睁开眼睛，差点儿嚎叫起来，顿时感到浑身像泥巴一样软了下来。
在船板上，正骑着一个身材高大、浑身披着绿色的鳞片、双手长着十分尖利的手指，很像蜥蜴、青蛙之类的两栖动物的怪物。
但他却长着和人类酷似的四肢，脚掌上也有五个指头。
而且，拥有一颗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头颅。
只有一对有些凸出的巨大的眼睛和怪异的鼻子，才让我确定，他虽然长得像人，却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
至少，不是在陆地上生存的。
因为害怕，我浑身哆嗦着，脸上热一阵冷一阵，无法动弹。更不敢叫喊出声。
眼睁睁地盯着他缓慢而谨慎地将另一条腿，也跨过来，完全站在了船里，我的面前。
刚开始，他只是盯着我瞧。这足有十分钟的时间。
看我除了抖动没有任何反应，他放下心来，抬在半空中的双手也垂下来，做出很随意的样子。
你们知道，他能看出我害怕，并不让人奇怪。
就像我们随便地看到一条狗抖动，就知道它在害怕一样。我从他眼中发现了，他也有人类的本能。
他轻微地活动着脚掌，蠕动嘴唇，发出一种像叫又像是语言的声音，好像在跟我对话。
我只是微微地摇头，牙齿咯咯乱响。
他的声音稍大了一些，一会儿摆头，一会儿瞪眼睛、拧眉毛。
好像在问我，难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吗？
直到他手脚并用，乱打一阵手势之后，终于又垂下双手，疲惫地放弃了跟我的沟通。
我盯着他，思维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是不是就要对我下手了？
要把我吃掉？
撕碎？
或扔到海里去，夺走小船？
越是乱想，我越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
可他却令我意外地捡起我扔到甲板上，吃到一半的馒头和咸鱼干，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时还将身体探到船外，用手捧起海水，往嘴里灌。
这个举动让我肯定，他一定一直生活在海边或海里。
因为在陆地上生存的任何生物，都无法饮用咸涩的海水。
他的胃口很大，我准备了一天的食物，只用了几分钟就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之后，他猛喝了几口海水，就半偎在甲板上，脑袋靠着船舷，惬意地将手指探进嘴里一阵乱抠，眼睛打量着我。
现在，我不但不害怕他一直盯着我，甚至又有点儿得意起来，以为自己又可以活命了。
他既然吃掉了我的食物，这就证明，他对我没有任何兴趣。
我小心而谨慎地伏在甲板上，尽量不让自己动弹一下，以让他明白，我不会攻击他，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但他在打量我一阵以后，嘴里又发出几句奇怪的声音，就基本上不看我一眼了，躺在船板上打起了呼噜。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睡觉方式，嘴里不断地向外吐着气，鼻子里像吹笛子似的乱响，牙齿咬来咬去，不时手脚乱舞。
真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正在梦中跟鲨鱼打架！
看着他睡着了，我的心中又升腾起了一个罪恶的想法。
多么好的机会啊！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用锤子锤死他，或用渔网扣住他——
可是由于害怕，这些想法只是在我的肚子里转了一圈。
马上，又有一股忧虑，填满了我的胸腔。
我一天的食物，会不会仅是他要正式用餐以前的甜品呢？
在睡一觉醒来之后，他兽性大发，会吃掉我？
有谁能保证，一个陌生的对手会不起什么邪恶的想法？
我慌恐不安地盯着他，全身又颤动起来。
并开始向船外探出身子，够触漂浮在不远处海面上的船桨。
因为船桨漂得太远了，我只好跳入海中，打算去将它们都捞回来，以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可就在我要游到其中的一只船桨旁边时，发现桨面上露出一片青灰色的暗影。
它慢慢地摇晃着，悄悄向我游来。
“鲨鱼！”我尖叫着，返回身就向回游。
鲨鱼的大嘴没有咬到我，而是将船桨咬成了碎片。
紧接着，它吐出嘴里的碎片，向我冲来。几乎一步就扑到了我的身上，咬住了我的一条腿。
也就在这瞬间，我看到空中飞下一道黑影。
刚才躺在船上睡觉的那个怪人，从天而降，骑到了鲨鱼的脊背上。
我的腿马上就自由了。
鲨鱼浑身抽搐着正在与怪人搏斗。
我飞似地向前游，爬回到船里，向雾中观望。惊恐地看到鲨鱼的两只眼睛，已经被怪人挖了出来。
他吃得满嘴流血，正将手指在鲨鱼的肚子里掏来抠去。
多么可怕的怪物啊！
与其说他像人，倒不如说是一个海神、海中怪物！
我捡起船中仅剩下的一只船桨，像一台刚充满电的发动机似地抡着胳膊，试图在怪物醒悟过来之前，就逃出他的视线。
因为怕受到他的攻击，我就与他面对面倒着划桨。
竟吃惊地发现，鲨鱼已经被他制服了。
这个“怪物”正骑在鲨鱼的身上，一脸漠然地看着我渐渐逃离他的手掌心——
直到看不见他以后的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都在拼命地划着船桨，脑袋里什么也不思考。
就这样，我抡着独桨，忍受着腿上的疼痛和不断涌出的鲜血，成功地逃回到海岸边，推着小船上岸了。
直到这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着回来了——我躺在沙地上一顿痛哭。
当时，我的心情非常复杂，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吃了我。也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和感激之情。
因为他救了我的命。
而且，我也为他的生存担忧。
一个和人类近似的怪人生活在海洋里，每天会遇到多少危险啊！
看着他吃船上的食物狼吞虎咽的架势，我就能猜到，他也许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吃东西了。
可他却没有吃掉我！
这证明什么呢？
你们知道，我们人类虽然什么肉都吃，却从不吃同类的肉。
他既然也这么做，就证明，他是和人类非常相似的种族。
虽然这些想法让我的心情有些低落，但还是非常兴奋。并且也有些担心，他可能会偷偷地跟来，在某一个时刻对我造成威胁。
我将船锁好，就拖着疲软的身体，向村庄里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