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大院门口。
大夫孙桓一路小跑过来,后边跟着通报的老家宰。待到门口,孙桓向冯元揖礼寒暄道:“这大半夜的,怎敢劳驾公公到鄙府来?公公要有事,差人前来吱一声,我自当前往……”
话说到此,眼睛却瞥见冯元身边的田倚,又侧向田倚,说道:“原来,田将军也一同过来了,来,都里边请。”
田倚双手回揖道:“末将适才在城中巡视,见公公出行,近日来有些不太平,这才护送公公前来,即已送达,容再下告辞。”。
“有劳田将军了!”孙桓说道。
田倚再揖一礼,转身缓步离去。
冯元便与孙桓一道,向内厅走去。冯元说道:“听田倚说道,近日这都城内流民较多,不乏渗入一些心怀不诡之人,就在今晚,还追逐一细作,却被其逃跑。”
“哦,即然没追到,怎知那人是细作,不会是小蟊贼吧?”,大夫孙桓好奇的问。
“是那四少不巧听到细作与人交谈,这才追赶,与田倚碰头,才告知。”冯元说道。
“又是这四少?!”孙桓边说边笑:“也不知这四少是福还是祸啊。”
“我看呐,这四个少年,简直是咱都城四宝呢。”冯元呵呵笑道:“我听冯刁说,这坊间倒是把四少吹得神呼着呐,大臣之中,也不乏想保荐那公孙单者。”
“哦,这点老夫在朝堂之上也深有体会。”,孙桓反问道:“依公公之见,此人可当大任么?”
冯元啧啧笑道:“大夫笑话了,老朽眼拙,人事任命怎么是老朽外臣议得?”
“哦,那田倚将军不就是公公引荐给君上的么?”,孙桓口带微笑,实则有揶揄之意。
“那都是往事哆,再说这田倚也就是君上护卫,不参与政事。”冯元笑道着说。
两人边聊边走,却已到了正厅,孙桓这才问道:“我还以为公公前来,是询问老夫对任用公孙单的看法呢。”
“唉……”冯元摆摆手,笑道:“今天老奴前来,仅仅是与大夫闲聊家常,朝堂之事,也非我等能谈的,大夫言重了。”
“是么?”孙桓狐疑地望着冯元。
“有些事呐……”冯元说道:“老朽所念,无非是些家常琐碎之事,也许不得要领,但老朽却是忧心呐,总觉得若不洞察,祸莫大焉啊。”
孙桓扶着冯元跪座于茶桌旁,自个也跪座到另一头,下人斟上茶后便离去,二人也不急于说话,慢慢品起茶来。
“大夫府中这茶可不怎么样啊。”冯元小喝一口后摇摇头说道:“这新茶早已上市,况且大夫采邑商贾往来,也不缺茶呀,怎么大夫还在喝着往年陈茶?”
“公公有所不知,我孙家采邑早已交于几位贤长打理,我孙桓一门心思为君王分忧,长年居住都城,采邑之地也少有过问。”孙桓解释道:“府上之所有,尽是采购于市,因往年存货太多,遂无新茶招待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是啊,少有过问……”,冯元长叹一口气,放下手中茶杯,说道:“十多年前,想那孙磐居功自傲,放纵将士,新王才登基,大夫便参了孙磐一笔,令他戎边北疆,不召不归。那可是苦寒之地,与山戎毗邻,战马为伍,农耕、游猎、渔牧杂居之地,戎边者还需屯田自理,那可是大夫族弟啊。”
“这……”孙桓吱唔,听出冯元话中有话,却没说什么。
“多年前,大夫胞兄孙诺,与大夫有隙,你二人从那以后,形同陌路。这些本来都是你孙家家事,外人也不方便过问。可这么多年了,再大的隔阂,也该消停了吧?老朽却闻,十多年来,你二人却未曾来往。”
“这……”孙桓又吱唔,又没说话。
“今年年初,你孙氏修葺宗堂,摆宴五里。理应由你代表孙氏,邀请君上前往,可后来,连你孙桓都未前去道贺。”冯元接着说。
“这……”孙桓又吱唔,但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冯元,厉声说道:“公公,你也知这是我孙家家事,老夫视你为尊,不忍强辩,你莫欺人太甚了……”
“孙氏贤长有话云,孙氏桓者为官在朝,不如无有!”,冯元掷地有声地说道:“是,是你孙家家事,孙家与君上,岂又不是个大家庭?”
“公公知道在下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何必为难在下?这话我又何尝不知,可公公又怎明白在下之苦衷?”,孙桓叹气着说。
“哦,我还真不知道大夫苦衷。”,冯元说道。
“公公不知道田氏代齐?想那齐国田氏,本是陈国寄篱于齐国,陈完之后,却在百年之后光大,克主齐国,吕氏齐国随之而变成田氏齐国。陈氏客居齐国,施恩****,逐步分支为田氏、孙氏、司马氏……却实则均为田氏,直至齐国都变成他田氏之国。”
“齐国之事,我怎会不知?”,冯元又接着说道:“大夫是想说,如今卫国孙氏、赵氏,俨然一家独大,尾大不掉,只怕国君忌惮?”冯元说道:“大夫难道还不知国君胸怀?”
“国君胸怀,自是不必多说,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纵然我孙桓清者自清,可我又怎堵坊间传言?”,孙桓无奈地说道:“就算这一切都不管,可我又如何管得住孙氏族人好高骛远的野心?”
“这……”,冯元吱唔着。
孙桓又接着说道:“想那晋国智氏,一家独大,却被赵、魏、韩三家而分,事后,坊间亦云,内患灭其大,外患灭其小,自是有其中道理。”
“这……”,冯元又吱唔。
“人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孙桓若不得防,莫说百姓容不得我。光那孙氏后生,列国游说之士,芸芸众生,定会附会而来。我孙桓岂能不知,造访者皆是因我孙桓权势而来,那时,岂容我孙桓辩说?”
“这……”,冯元依然吱唔。
“这大王自是明白其理,公公亦是明白。可又为何,田倚已至府前,却又不肯入堂?岂不是担心孙桓忧虑被猜忌?若无担忧,清者自清,进府讨杯茶喝,这又何妨?忌惮之心,未言于表,却早已融于无形。”
这冯元本是受卫王所托,前来安抚,却没想到,自己并未安抚成功,反倒是激起了孙桓心中愤懑,也只怪自己没打好头,偏偏是自己激人在先。
“大夫,你这是偏解老朽的意思了。”,冯元只得缓解孙桓情绪。
“公公打进门来,便带揶揄之辞,公公好意孙桓心里明白,可公公懂孙桓么?”,孙桓反而责怪道:“公公言辞凿凿,对公公而言,此为仁、为义。但在孙桓看来,这是对孙桓的怜悯,同情。孙桓自问无愧于心,于意取悦于他人。大丈夫立于世,理当尽其职、负其责,功过是非,盖棺自有定论,又何需他人同情?”
孙桓的一番言辞甚是犀利,却又把自己的固执解释得有理有据。好在于,卫王之所以派冯元前来,自是有他的见解。冯元倒也是不忙,慢慢地喝着茶,懒散地将胳臂撑在茶桌之上,待孙桓将心中不快吐完,这才慢慢地说起话来。
“这伍子胥啊,多么有智慧的人呐,硬是带着一小小的吴国,却将那楚国给灭了,幸得那申包胥给复了国,吴王夫差不听伍子胥之言,即死前蒙头而刎,不敢面对伍子胥。”,冯元竟讲起了故事,孙桓完全不明白冯元讲这故事与自己有何干系,似是在赞美伍子胥,却又觉得话意未竟,有所指向。
冯元问道:“以大夫之明鉴,伍子胥此人如何?”
“善也!“,孙桓回答得也算干脆简洁。
“伍子胥有何污点?”,冯元完全像是与孙桓讲起了故事。
“掘坟鞭尸楚平王”,孙桓倒是对答如流,对于冯元讲此事,也完全没用心听,只是故事太过于熟悉,民间早已传开。
“这伍员自是知道掘坟鞭尸会引众怒……”冯元依然不急不忙的喝着自己的茶,慢慢地将塞入牙缝的茶叶剔出,摆到茶桌上,接着说:“伍员说道,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好你个冯元,是在骂我孙桓倒行逆施?孙桓想道,这才搞明白冯元这是在给绕着路给自己讲经,倒也不好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当他只是说伍子胥。
“这赵骞与大夫什么关系来着?”冯元依然不紧不慢。
“连襟,亦是远亲,我孙、赵二家连姻,早已形如同支。”孙桓只管回答。
“即是连襟,为何赶尽杀绝?自知其有不平,怎又不敢为其鸣冤?大夫毫无侧瘾之心?还是毫无人性?”,冯元这才慢慢打开话匣:“大夫自行惭秽,以法为公,却失人意。大夫唯恐他人忌惮,却不恐人性泯灭?熟轻熟重?”
孙桓自是明事理之人,话已致此,又怎能不明白大意?心中仍想反驳一句,是那汲鼢检举,才不得已而为之。却又觉得此说,有推脱之嫌,只得作罢。
孙桓起身揖礼道:“孙桓有幸识得公公,有幸遇得大王,不枉此生,有感涕零。”
话已至此,冯元自是圆满完成任务,二人便倒是真的拉起家常来。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