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奸盗淫邪文字,反以《四书》、《五经》、《公羊》、《?梁》、秦、汉诸作起,以《太上感应篇》结,彼何心哉?他深见“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等语,误尽天下苍生,而大奸大盗皆从此出,故特作此一起结,为五阴浊世顶门一声棒喝也。眼空似箕,笔大如椽,何得以寻行数墨绳之。
探春处处出头,人谓其能,吾谓其苦,迎春处处藏舌,人谓其怯,吾谓其超。探春运符咒固足役鬼驱神,迎春说因果更可降狼伏虎。
第七十四回,更有甚者是那些昏聩的富豪权贵竟然遍翻全园??全书去查找奸证,从而令雪芹心冷。《石头记》一书未最后写完实实与不遇知音有极大的关系,“底事致君清兴减”,到后来,他已经无心于此了。“抄检大观园”毕竟是假人假事,甄家因“宫中夺锦”而被抄则是真事真情,是真家事也。其中二爷二奶奶拿老太太东西典当,凤姐典当自己的项圈首饰,以应付日常家用及内愚“嫌隙人”马氏和外祟“夏太监”、“周太监”的索要,都是实情。梅溪当年积攒的财物,都用在了雪芹之家。真是其难万状。
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不但贾家气数将尽,允?雍正之家,亦是如此,深负了康熙老爷子“为子孙谋千年业”的一片苦心,因而才有先灵之叹。“赏中秋新词得佳谶”,母子夫妻骨肉团圆,也仅是一瞬之事。从获释归来答谢亲友,到中秋赏月:说笑话,写诗歌,都只在顿饭之间,宴席再一摆,重新入座,老爷过世就已是两年了!
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高山低谷,沧海桑田,“转眼回头连姑娘也不见了”。往日之荣华,只馀凄凉一曲,《即景诗》再一次详说了他二人的这一段传奇生涯。出妙玉,湘云黛玉同入尼庵。
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孔梅溪这位当年的俏丫鬟、美优伶,因负屈含冤而鬓发先斑风流尽逝,她只好独对禅堂挥剑斩情,归镜花水月??可见而不可即。
曹雪芹这位往日的痴情公子,他只好“大肆妄诞”“杜撰芙蓉诔”,杜撰了“一字一咽,一句一泣”的长文,即《石头记》一书,来诔悼“芙蓉女儿”已死了的情和文。希望能召回她夭亡了的情感,脱离玄墓,重返红尘。
但因狮虎成群,豺狼遍地(第七十九回),应怜真女孔梅溪在冷酷君王的淫威下,受尽摧残而恹恹待毙,作为反暴政的王道之士,曹雪芹他只好卖假药,说假话,胡诌了一篇“妒妇方”,即《石头记》一书,为妒妇疗妒??他本意原为讥刺冷酷的君王,那残暴的昏君,但鉴于“棠棣之威,??之悲”,他只好写此“闺阁庭帏之传”,??借女子来讥刺暴政,干涉朝廷。(第八十回)
以上八十回《红楼梦》终。
如此看来,说《石头记》即《红楼梦》即《风月宝鉴》是一面“两面皆可照人”的“镜子”,一篇“表里皆有喻”的书,一部“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的作品,还是有些理由的,并非在下妄说。作者、批者及戚蓼生的话语,还是符合《红楼》实际的。
反过来,不这样看,就不能不陷于种种矛盾之中,甚至许多大标目都是与正文对不上号的。包括第一回的“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第二回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第七回“周瑞叹英莲”,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第十五回“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密意”,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侣”,第五十九回“绛芸轩里召将飞符”,第七十七回“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等等。贾雨村怀念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丫头,原非闺秀;冷子兴并没有演说荣国府,仅只是饭间闲话而已;门子早已还俗,不应仍称“葫芦僧”且案情清清楚楚,本非葫芦案,判案的也不是“葫芦僧”;周瑞家的,绝非周瑞;龙禁尉本非封的,被封的也不是可卿;凤姐弄权在馒头庵而非铁槛寺;蜂腰桥红玉几句话也谈不上设言;鸳鸯不愿做贾赦小老婆绝非“誓绝鸳鸯侣”,鸳鸯誓不嫁宝玉也非誓绝鸳鸯侣,他们算不得“鸳鸯侣”,宝玉也没要她;绛云轩久已无人,宝玉在怡红院,标目却是“绛云轩”,叫平儿来虽可勉强算“召将”,但根本没有“飞符”;芳官归水月也谈不上“斩情”,她不过是一个情窦未开的少女,也早已不是优伶了。凡此种种都是明显的矛盾,明摆的“文不对题”;其他,现实主义文笔和神话点睛的矛盾,时间、地点、年龄、人事的矛盾及诗词谜语酒令奇衣奇食奇玩奇物种种问题,就不细说了。
因此,只准正照,不准反照《风月宝鉴》,反阅《红楼梦》,反看《石头记》是无理的,是与作书人的旨义相背离的。只有反照《风月宝鉴》,才能识《红楼梦》内情,明《石头记》主旨,解“一芹一脂”生平及撰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过程,才是此书的真正知音。用西欧资本主义及今日社会主义时代的理论观点,去套《红楼梦》和中国古典文学,不可能是正确的。
以上,是在下对《红楼》故事、文章纲目的解说。由于才识及篇幅所限,许多奇异尽妙之处未能提及,许多解说失误或未解明白之处,势所难免,敬希各位方家指教。
至于红楼诗歌(包括诗词、谜语、酒令等)和红楼故事一样,也是既可正看又可反看的。不同的是正文大多是敷演的故事,只在“没要紧处,闲两三笔写正文筋骨”,而诗歌正相反,除两三笔以瞒人耳目外,都是详写内情,申说本旨的(中国小说历来如此)。尤其是两首《联诗》,把散记在《石头记》一书中的二人的平生片断,系统地联结了起来,是书中的精华,是研究《红楼梦》内情及雪芹梅溪生平的最重要、最直接也最明白详尽的史料。《咏白海棠》、《咏红梅花》即是对棠村梅溪的吟咏。而《葬花吟》、《题帕》、《秋窗风雨夕》及《五美吟》、《十独吟》等,则是孔梅溪感怀身世的作品,曹雪芹只是拿来穿插在故事中而已!以为那不过是描写假人,代假人拟制的诗歌,如何切合人物个性,而且总的说来格调不高,是试律之作云云,都是不对的。
《芦雪庵即景》详写了北风起后寒冷到来时,即允?篡位后,曹家及他二人经历的全过程。《中秋夜即景》则详叙了他二人在人生的秋天,于秋时思春日,在旧梦成灰以后,面对别人的欢声笑语,构思拟句回忆自己当年的荣华岁月及后来生活的实况,是绝妙好词,充分显示了作者的诗风。因别有专文详述,这里就不多说了。
脂砚斋在第一回评说:
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势跳跃,情里生情。借幻说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笔,而情里偏成痴幻。试问君家识得否?色空空色两无干。
在第五回评说:
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第十八回评说:
一物珍藏见至情,豪华每向闹中争。
黛林宝薛传佳句,豪宴仙缘留趣名。
为剪荷包绾两意,屈从优女结三生。
可怜转眼皆虚话,云自飘飘月自明。
第二十五回评说:
有缘的推不开,知心的死不改,纵然是通灵神玉也遭尘败。梦里徘徊,醒后疑猜,时时兜的上心来。怕人窥破笑盈腮,独自无言偷打咳,这的是前生造定今生债。
第三十八回评说:
请看此回中,闺中儿女能作此等豪情韵事,且笔下各能自尽其性情毫不乖舛,作者之锦心绣口无庸赘渎。其用意之深,奖劝之勤,读此文者亦不得轻忽戒之。
第四十二回评说:
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是)回时,己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
第四十六回评说:
裹脚与缠头,欲觅终身伴。顾影自为怜,静住深深院。好事不称心,恶语将人漫。誓死守香闺,远却杨花片。
第五十回评说:
诗词之俏丽,灯谜之隐秀不待言,须看他极整齐,极参差,愈忙迫,愈安闲,一波一折,路转峰回,一落一起,山断云连,各人局度、各人情性都现。至李纨主坛而起句却在凤姐,李纨主坛而结句却在最小之李绮,另是一样弄奇。
最爱他中幅惜春作画一段,似与本文无涉,而前后文之景色人物莫不筋动脉摇,而前后文之起伏照应莫不穿插映带。文字之奇,难以言状。
第五十七回评说:
写宝玉黛玉呼吸相关,不在字里行间,全从无字句处,运鬼斧神工之笔,摄魄追魂,令我哭一回叹一回,浑身都是呆气。
写宝钗岫烟相叙一段,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知己相逢之乐。时方夜午,灯影幢幢,读书至此,掩卷出户,见月依稀,寒风微起,默立阶除良久。
第六十四回评说:
五首新诗何所居?颦儿应自日欷?。柔肠一段千般结,岂是寻常望雁鱼!
五百年风流债,一见了偏作怪,你贪我爱自难休,天巧姻缘浑无奈。
父母者于子女间,莫失教训说前缘,防微之处休弛纵,严厉才能真爱怜。
第六十九回评说:
写凤姐写不尽,却从上下左右写。写秋桐极淫邪,正写凤姐极淫邪,写平儿极义气,正写凤姐极不义气。写使女欺压二姐,正写凤姐欺压二姐,写下人感戴二姐,正写下人不感戴凤姐。史公用意,非念死书子之所知。
第七十六回评说:
诗词清远闲旷,自是慧业才人,何须赘评。须看他众人联句填词时,各人性情,各人意见,叙来恰肖其人。二人联诗时,一番讥评,一番叹赏,叙来更得其神。再看漏永吟残,忽开一洞天福地,字字出人意表。
只一品笛,疑有疑无,若近若远,有无限逸致。
都可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