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批语,除数条出雪芹外,都是梅溪一人的批语:批出“脂砚”??脂粉之人的笔砚;批出“畸笏”??畸零之人的笺笏;批出“松斋”、“立松轩”??就是在这个苍松挺秀的“松斋”、“立松轩”里,“脂砚”和“畸笏”上,传出了这么多宝贵的评语,这就是脂评。什么雪芹只是“增删披阅”,棠村孔梅溪是雪芹之“弟”,“已逝”云云,都是他二人使用的“画家烟云模糊法”、“狡猾之笔”而已。
“一芹一脂”,“白雪红梅”,便是一切。
正因为这样,他二人才同时经过梦中??《红楼梦》一书中描写的一切情事,“有是人”,“有是语”,“真有此事”,但又“千真万真是没有”,“既无而又有也”。
也正因为这样,了解内情,知个中底里的也始终只有他们俩,“一芹一脂”,“余二人”。
也正因为这样,是书才对他二人,也仅对他二人才那样意义重大,非比寻常!
以上是我们研究的第二阶段:由于批书人熟知并经过书中描绘的种种儿女情事,并明批只有“二人”,所有女儿均出自“一体”,从而得出了评书人即是书中惟一的女主人,钗黛等全是她一人的化身,相应地作书人也即是书中惟一的男主人,贾宝玉等等都是他一个人的化身的结论。和记者的名字即是曹雪芹一样,评者的名字就是孔梅溪。
这样看来《红楼》也就没有什么写实性可言了。说这也实有,那也实有,等于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说她是这个,又是那个,等于说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我们证明了所有儿女全是他俩,也就等于证明了哪一个也不是他们,即是说本书是一部小说:全部人物都是作者虚拟的艺术形象,全部故事都是作者创作的艺术作品,只是在这些形象中隐有他二人的音容笑貌,在这些故事中含有他二人的生平事迹在内而已。脂批中指出的种种真事(无论写在谁身上),都只是他俩的事情。把这些真事真话系统地连接起来,作者评者的一生就尽在其中了。
由此可得一系列推论:
第一,正因为这样,真人只有一对,所以《石头记》只是一部假话,假语村言,纯出胡诌,是“满纸荒唐言”,与真人真事相差极远。第一回开宗明义,“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确如“凡例”所言,是将作者亲历之真事隐去,借“假话”、“假语村言”说此《石头记》一书,于风尘困顿之时,怀念当年的闺中女友;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也如序言所云是“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之意,他是在繁华过后,旧梦成灰之时,由于不耐凄凉寂寞才“冷中出热,无中生有”地演说了这一篇荣华国府的故事。而以假话、假语村言冷中出热、无中生有地演说的这一个荣宁世家,只是贾家??假家,其中的人和事,都只是“贾人”??假人,“贾事”??假事。以假作真是完全不对的。
脂砚斋在初出甄字下批:
真,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
在士隐处批:
托言将真事隐去也。
在贾化、贾时飞处批:
假话也,实非也。
在别号雨村处批:
雨村者,村言粗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
可见,书只是一部假话,假语村言,而且出自胡诌。用现在话来说,就是说此书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小说,以假作真,以为贾家即真家(曹家),贾宝玉即曹雪芹云云,如某些“自传说”者讲的那样,是完全错误的,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红楼梦》也不只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没有什么真事可考,也不能考,而是一部同时有所隐的作品。因为在这部假话、假语村言里,除了长安大都中的贾家(假家),还有一个金陵石头城里的“甄家”(真家),记者石头的真家,即曹家,有甄人(真人)、甄事(真事)穿插其间。视甄(真)为假也是不对的。不但甄家人甄家事都是真的,就是贾(假)家人贾(假)家事,虽系假的,但因其和史家结了亲,因而也含有许多史实在内,需要我们来考证和发掘。??而这正是作者希望我们了解的其中之味。勘破疑阵,驱散烟云,“一芹一脂”的生平历史、音容笑貌,就在我们眼前。
脂砚斋在第二回说到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时,在“总裁”下批:
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置而勿论。
在眉上则批:
又一个真正之家,特与假家遥对,故写假则知真。
在说到甄宝玉时,批说:
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宝玉之文,则正为真宝玉传影。
在提到甄宝玉几个好姊妹时,脂批:
实点一笔,余谓作者必有。
第十六回重提甄家,曾接驾四次,批说:
点正题正文。真有此事。
又批:
甄家正是大关键,大节目,勿作泛泛口头语看。
可见,甄即是真,贾即是假,真假分明。我们不应以假作真,以为贾家人贾家事都是真的,如可卿出殡、贵妃省亲、钗黛趣语之类;也不应视甄(真)为假,以为甄家人甄家事也不是真人真事,如甄家只有“老太太”(李氏)、“老爷太太”(曹?夫妻)、“别位太太”(马氏)、几个姑娘和一位公子(即雪芹),甄家曾接驾四次,甄家被抄家在甄宝玉十四岁那年,元宵节前奉旨唤进京的,也认为都是泛泛之谈而不是正史。
由此可得一个简单的推论(推论的推论):曹雪芹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曹?也就是曹天?,是马氏所生,是曹?的遗腹子,曾做过州同等。
附带说一下,宝玉“遇五鬼”,也是在他“已过十三载(虚龄十四)那年,这是有心呢,还是无意?是作者的局限呢?还是我们自己不能正确理会前人?”
第二,也因为这样,“大观园”只是虚构的“天仙宝境”,是一个虚拟的典型环境,它自然不在长安大都,不在北京,也不在金陵,它只在作者的笔下,在曹雪芹的梦中。如第十七回作者明写的那样,它原就是贾宝玉梦中的“太虚幻境”。脂砚斋在“正面”二字处批:
正面,细。
在宝玉“心有所动,好像哪里见过”处批:
一路顺顺逆逆,已成千丘万壑之景,若不有此一段大江截住,直成一盆景矣。作者从何处落笔着想?
“只记不起哪年月日了”处批:
仍归于葫芦一梦的太虚玄境。
其中的“怡红院”,也就是“悼红轩”,批:
于怡红总一园之看,是书中大立意处。
太虚幻境悬的一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脂批:
叠用真假有无字样,妙。
就是作书人对“大观园”中种种故事的自注。是他对全书的总评。以假作真,以为贾家人、贾家事都是真的,那样甄家人、甄家事也就变假了。以无为有,把这本来没有的事情,无中生有的事,都当成真事,那样一来,真有的事,真宝玉和真十二钗即一芹一脂的生平也就还无了。只有严分真假,明辨有无,才能得作者本意,识红楼内幕,明作者评者生平。
脂砚斋在第三十九回小厮赶着平儿叫“姑娘”处批说:
想这一姑娘,非下称上之姑娘也。按:北俗以姑母曰姑姑,南俗曰娘娘,此姑娘定是姑姑娘娘之称。每见大家风俗多有小童呼主妾曰姑姑娘娘者。按:此书中若干人说话语气及动用器物饮食之类,皆东西南北互相兼用,此姑娘亦南北兼用无疑矣。
第七十八回写到黄巾赤眉抢掠山左,批:
妙!赤眉黄巾两时之贼,今合而为一,盖云不过是此等众类,非特历历指明某赤某黄,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
可见“大观园”原是一个“南北兼用”,现在和过去两时“合而为一”的一个集他二人一生经历的所有时间和地点于一处的幻境而已。在无限深情的茜纱公子笔下,他二人的音容笑貌的各个方面及生平历史的各个段落,全被他使用茫茫渺渺的分身幻术(如楔子中用的一样)化成独立之人(分出善恶美丑),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一切界限,一齐会聚在这一个“东西南北兼用”,黄巾赤眉同时的“大观园”??太虚幻境里,一方面结幻境情缘,“泄胸中悒郁”,另一方面演说当时的人情风俗,“指奸、责佞、贬恶、诛邪”。
认为大观园不是“东西南北兼用”,不是“两时”“合而为一”,说“不合两用”,便完全违反了作者旨义,只应被批者骂为“呆矣”!
第三,也正因为这样,《红楼梦》(《风月宝鉴》)才出自“太虚幻境”之中,系“警幻”仙子于“空灵殿”上制成的,批:
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
与红楼梦呼应,幻。
也正因为这样,“宝玉”才是《石头记》的记者“石头”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大施幻术”变成的,是石头的幻象,批:
明点幻字。
绛珠神瑛还泪下世,也只是“造历幻缘”,批:“点幻字”,又批:
全用幻,情之至莫若此,今采来压卷,其后可知。
也正因为这样,贾宝玉、薛宝钗、林黛玉、香菱、甄士隐、凤姐、湘莲、三姐等主要人物才都是和“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有缘的,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的??皆系茫茫渺渺、空虚幻造的假人,是他二人的化身和幻相。批:
奇奇怪怪以至于此!通部中假癞僧跛道点明迷情幻海中有数之人,非效《西游》中一味无稽,至不能处便用观世音可比。
又出一警幻,皆大关键处。
确是如此,这些神话确是书中的“大关键”处,是在向我们暗示真情,是此书的画龙点睛之神笔,不懂得这一切,即不可能真正懂得红楼。
这样看来,红楼也就没有什么迷信可言了。说他们难免这样那样局限,没上过医学院,不懂现代医学,难免迷信云云,都是完全不对的。是后生妄贬前贤而不是前贤不及后生。我们应该深入领会他们的用意,真正读懂红楼,成为《石头记》的真正知音,而不该“都云作者痴”,对他们妄加责备,或乱定罪名。
“石头”缩成的“通灵宝玉”背面的十二个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就是这一部《石头记》(《红楼梦》、《风月宝鉴》)的反面春秋,也是石头上百万大文的主旨。
其他,诗词谜语酒令奇食奇衣奇玩奇物及脂评石头记中的种种矛盾破绽,也都别有深意,是书中最妙的文字,我这里就不说了。
以为《石头记》不过是“实录其事”或“大旨谈情”都是完全不对的。
以上即是《红楼》一书的基本内情和基本主旨,照我的理会就是这样。
下面来讲“一芹一脂”、“白雪红梅”的平生:批书人在《红楼梦》一回题曰:
万种豪华皆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这是《红楼梦》点睛一回的题诗,因而也有全书总评之意。它告诉我们《红楼梦》一书中的种种繁华、无尽风月,全是虚幻,全是假的,风流、造孽全都没有,全部都是编造的一段故事,虽这故事有深刻的社会意义,但毕竟不是真实的。到后来红楼曲尽,万境归空,假人尽散,求名争利,谋虚逐妄,都是毫无价值的。那么作者和批者为什么要写、批这一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在书中梦里传情呢?批者告诉我们,他们的这一番遭遇过于悲惨,带来了无数愁苦,纵然是泪如泉涌、流干眼泪也无济于事了。故而只好幻入书中,借写、批《石头记》来抒发二人抑郁的情怀。
那么他们的这一番遭遇究竟怎样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先给一个简略的回答:
前边我们已经证明了: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有缘的,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的所有情案全出自他们俩,在这众多人物身上隐含着他二人的生平。具体说:贾宝玉、贾兰、贾芸、柳湘莲、冯紫英、卫若兰、贾琏、甄士隐等是雪芹一生的影子;而史湘云、芳官、龄官、云儿、巧姐、香菱、凤姐、妙玉及钗黛、袭人、晴雯、茜雪等则是梅溪一生的影子。她小时候,天真爽朗,宛若湘云;到后来,历尽风霜、尝遍甘苦,则颦眉泪眼,默默忍笑,正似钗黛。
他们俩,曾经在金陵石头城里曾四次接驾的真家即织造曹家一块度过了天真烂漫的童年,有过一段纯净的友谊,后来因曹家被抄家而各自分散。孔梅溪在姑苏沦为优伶妓女,受尽了人世的摧残;曹雪芹则回到北京,过着贫困的生活,饱尝了人情冷暖。他曾经像贾芸那样到处求亲告友,受尽冷眼,也曾经像湘莲那样浪迹江湖,“有了的吃,没了饿着”,若干年后,两个终又在北京重逢了,这即是“燕市哭歌悲遇合”。他“冯紫英”??遇红梅,狂歌豪饮,他“卫若兰”??护棠村,勇斗虎狼。经过了众多曲折以后,总算出现了一段短时的欢聚,这即是“探春”??梅花探春理家,凤姐点戏,宝钗忆旧云云,都出于此时。雪芹还曾像兰、菌那样做过一任小官,穿了几天紫蟒,最后终又被迫分散,而遗恨百年。
她在那“西方灵河岸上”??仙境佛门即尼姑庵里流不断眼中血泪,(批“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多亏了神瑛侍者即记者石头的“雨露灌溉”才得久延岁月而没有夭亡,但她却无法酬答作书人的恩情,只能“日夜游于离恨天外,灌愁海中,饥餐密情果,渴饮灌愁水”,“以泪还债”??以眼泪来谢作者的恩情。因此当侍者即雪芹“凡心偶炽”,决定“下世”??到书中抒发他补天未就的孤愤时,她也就决定陪他一块下世去“造历幻缘”,于是就作为一对情人,下到了《红楼梦》里,在宁荣贾府??假府之中,做了书中情侣,梦里夫妻。
一芹一脂即雪芹梅溪的生平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书的缘起和撰评过程大略如此。
从前引的第二十八回云冯相聚处的评语:
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也。
可见她即是“锦香院”的妓女云儿(与湘云同名,意极明显),这就是“择膏粱谁曾望流落在烟花巷”。从第四十一回妙玉献茶处的批语:
作者尚记丁巳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
可见她即是“栊翠庵”里的尼姑??畸人妙玉,因以“畸笏”署笔。全部评语本来即是出在松斋立松轩内的这块“脂砚”及这枚“畸笏”之上的。
脂砚斋在第十八回,龄官非本角戏执意不作处,批:
按:近之俗语云:能养千军,不养一戏,盖甚言优伶之不可养之意也。大抵此一班中此一人技业稍优于众,此一人则拿腔作势,辖众恃能,种种可恶,使主人逐之不舍,责之不可,虽欲不怜而实不能不怜,虽欲不爱而实不能不爱。余历梨园子弟广矣,各个皆然。亦曾与惯养梨园诸世家兄弟谈议及此,众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今阅《石头记》至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二语,便见其恃能压众,娇酸姣妒,淋漓满纸矣。复至梨香院一回更将和盘托出,与余三十年前目睹身亲之人,现形纸上,使言《石头记》之为书,情之至极,言之至恰,然非领略过乃事,迷陷过乃情,即观此茫然嚼蜡,亦不知其神妙也。这么熟悉优伶,知其好亦知其恶,不仅“历梨园子弟广矣”,而且还“领略过乃事,迷陷过乃情”,可见其做过优伶,所谓“屈从优女结三生”就是此意。至于“与惯养梨园诸世家兄弟谈议及此”等等,当然都是为掩饰真情不得不用的词语,是不待说的事。
在第二十二回庄子“山木自寇”、“源泉自盗”处,脂批:
按:原注山木漆树也,精脉自出,岂人所使之,故曰自寇,言自相戕贼也。源泉味甘,然后人争取之,自寻干涸也。亦寓山木意,皆寓人智能聪明多知之害也。前文无心看南华经,不过袭人等恼时无聊之甚,偶以释闷耳,殊不知用于今日,大解悟、大觉迷之功甚矣……所以可恨者,彼夜却不曾拈出山门一出传奇,若山门在案,彼时拈着,又不知于寄生草后,续出何等超凡入圣、大觉大悟诸语录来。
宝玉是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事也,多情曰多事,亦宗庄笔而来,盖余亦偏矣,可笑。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识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皆不能跳出庄叟言外去,悲亦甚矣。再笔。
又第一回介绍全书“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其后又说:
此开卷第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窠臼,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
这么熟悉经文,可见其为出家女子,又妙玉常谓“文是庄子的好”,也于此弄清源泉。至于戚本,回前回后总批中,宣讲佛理的批语,更是随处可见,如第十八回回末之批:
此回铺排,非身经历,开巨眼,伸大笔,则必有所滞窒牵强,岂能如此触处成趣,立后文之根,足本文之情者。且借象说法,学我佛阐经,代天女散花,以成此奇文妙趣。唯不得与四才子书之作者同时讨论臧否,为可恨耳。
第十九回“花解语”、“玉生香”,回末总评:
若知宝玉性情者,当留心此回,其与袭人何等留恋,其于画美人事何等古怪,其遇茗烟事何等怜惜,其于黛玉何等保护。再袭人之痴忠,画人之惹事,茗烟之屈奉,黛玉之痴情,千态万状,笔力劲尖,有水到渠成之象,无微不至。真画出一个上乘智慧之人,入于魔而不悟,甘心堕落。且影出诸魔之神通,亦非泛泛,有势不能轻登彼岸之形。凡我众生掩卷自思,或于身心稍有补益。小子妄谈,诸公莫怪。
第二十二回“悟禅机”、“制灯谜”回末总评:
作者具菩提心,提笔现身说法,每于言外警人,再三再四,而读者但以小说古词目之,则大罪过。其先以庄子为引,及偈曲句作醒悟之语,以警觉世人,犹恐不入,再以灯谜伸词致意,自解自叹,以不成寐为言,其用心之切之诚,读者忍不留心慢忽之耶?
这些批都可表明其为佛门弟子。而戚本第三回二玉初会回前评语就说得更为明白,全批共四段,录之如下:
我为你持戒,我为你吃斋,我为你百行百计不舒怀,我为你泪眼愁眉难解,无人处自疑猜,生怕那慧性灵心偷改。
宝玉通灵可爱,天生有眼堪穿,万年幸遇一仙缘,从此春光美满。随时喜怒哀乐,远却离合悲欢,地久天长香影连,可意方舒心眼。
宝玉衔来是补天之余,落地已久,得地气收藏,因人而现。其性质内阳外阴,其形体光白温润,天生有眼可穿,故曰宝玉,将欲得者尽皆宝爱此玉之意也。
天地循环秋复春,生生死死旧重新。君家著笔描风月,宝玉颦颦解爱人。
这就更可见批者是一个女尼,她为作者持戒吃斋,愁眉泪眼受尽苦楚,但乃不改其慧性灵心,直到作者开始“著笔描风月”,“借通灵撰此石头记一书”,写宝玉黛玉,梦中相会,过去的春光重现眼前,才得常连香影,略展眉头。
正因为这样,经历坎坷,身为下贱,人世间才没有他二人团聚的场所,才不得不结幻境情缘,合笔墨之欢。
也正因为这样,作书人才不得不将真事隐去,说假语村言。
也正因为这样,批书人才虽亦知其意,但不能说得出。也正因为这样,作书人才不得不将“骨骼不凡,神采丰异”的真人大士幻成癞头跛足的样子。也正因为这样,作书人才不得不将“骨骼不凡,神采丰异”的真人大士幻成癞头跛足的样子。
也正因为这样,批书人才不得不自称是什么“先生”、“叟”、“弟”、“小子”之类并自言“已逝”,而不肯(或不敢)道出自己的本来面容。
也正因为这样,他二人才那样的愤世嫉俗,才有那么超群出众的真知灼见,才产生了这么一部亘绝千古的奇妙文章。
以上就是《红楼》作者和评者??曹雪芹和孔梅溪的生平。
到此再回过头来看已经发现的那些有关曹雪芹的史料,意思就非常清楚了。这些史料固然佐证了我们的论述,反过来我们的论述也佐证了这些史料的真实。
先来看宗室敦敏赠雪芹的两首诗,他在《芹圃曹君?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一诗说: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赠芹圃》诗说:
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
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
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
新愁旧恨知多少,一醉??白眼斜。
其中“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哭歌悲遇合”是前人多次反复谈到的句子,现在一望可知,这个“秦淮旧梦”中“犹在”的人,“燕市哭歌”感遇的人,就是曹雪芹和孔梅溪,他们的一番遭遇确是极为悲惨,这就是敦氏在诗中为什么要连用“悲”字,“哭”字,“酒易醺”、“一醉??”、“新愁旧恨”等字样的原因。
再来看明义明我斋《题红楼梦》二十首中的几首有关真事的诗,其中第十一首:
可奈金残玉正愁,泪痕无尽笑何由?
忽然妙想传奇语,博得多情一转眸。
是写红楼缘起的。诗说曹子雪芹面对当时梅溪“金残”、“玉愁”,泪痕无尽,一生忍笑的现实而无可奈何,不知怎样才能令她一笑,最后终于忽然想起“传奇语”??著《红楼梦》一书,从而博得了那位多情女子的回眸一阅。
第十四首:
病容愈觉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
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是记述真女的心性和情意的。诗说有一次她虽然病势很重仍强自支持,慰雪芹说今日略好,所谓“纯用体贴工夫”。
第十五首: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
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是写真女的仪容和神态的。诗说虽她极庄重,“威仪棣棣”,稳重如山河,但其风流袅娜、国色天香还是远胜罗绮仕女,虽然不是小家拘束,仍是笑时少默时多,所谓“罕言寡语”,“安分随时”。
最后两首是专门指明红楼内情的,诗说:
莫问金姻和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
石归山下无灵气,纵使能言亦枉然。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
青娥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在这里明义告诉我们:“金姻玉缘”??宝玉和宝钗的婚姻,宝玉和黛玉的情缘,都不必问其结果如何,她们全是塑造的幻象,无论相聚还是分离都如烟似梦,根本无有。至于真宝玉石头即雪芹他当然是有的,他后来归于西山脚下,穷愁潦倒,并没过几年繁华生活,终至瘦骨嶙峋,纵使“善谈吐”,“奇谈娓娓焉,令人终日不倦”也是枉然。而那位真的“青娥红粉”??应怜的真女、真钗黛、史姑娘即梅溪,她后来归于何处去了呢?明义用了晋代绿珠和石崇的典故,给我们作了回答:雪芹愧比石崇,梅溪则惨若绿珠,而绿珠正是一位妓女。批书人曾沦落烟花,于此自明。
他在《和随园自寿诗》中又说:
随园旧址即红楼,粉腻脂香梦未休。
定有禽鱼知主客,岂无花木记春秋。
西园雅集传名士,南国新词咏莫愁。
艳煞秦淮三月水,几时衫履得陪游?
其中又用了莫愁来比喻,而莫愁正是一位歌女。以名士、歌女来比拟“一芹一脂”,梅溪曾沦落梨园也于此自明。
逻辑的顺序自然是沦落梨园在前,陷身烟花在后,而不是相反。
他在《红梅诗》等诗中,还有许多重要记载,这里先就不说了。
袁枚《随园诗话》卷二中,在摘录了明义序言后,又说:
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
这当然也是对的。红楼真女确是一位女校书,她即是脂砚斋主人:棠村孔梅溪。袁枚并不“糊涂”,他的记叙也不是“看朱化碧”,他的错误只是把明义尊称的“曹子雪芹”误为曹楝亭“之子雪芹”,并把“楝”字误为了“练”字而已。郭沫若的讥刺是根本不对的。
至于“书箱”、“脂砚”和“风筝谱”,问题较复杂:可能性是有的,确证是难的。尤其是那块“脂砚斋所珍之砚”我颇疑是真的。薛素素很可能是梅溪的几代师尊。而那“风筝歌诀”也太像“一芹一脂”了。
以上是我们研究的第三阶段,基本弄清了红楼内幕及“一芹一脂”的生平,并初步弄清了《红楼梦》中的甄真贾假及神话故事的寓意。对已有史料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循此前进,红楼神话、故事、诗词、谜语、酒令及奇衣、奇食、奇玩、奇物、矛盾、破绽种种,就都显出了深远的寓意,《红楼梦》亦即《风月宝鉴》是否可以反照?怎样反照?以及反面看来它究竟写的是些什么?也就一目了然。《石头记》即《红楼梦》也即《风月宝鉴》确实是一部“两面皆可照人”,“表里皆有喻”的书,是一部“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的作品,既写了假家假人假事,又写了真家真人真事,即是小说,又是传记,既是贾家红楼,又是甄家红楼,两部相反的红楼同在这一部《红楼梦》里。这确是“万万所不能有事,不可得之奇,然竟得之于《石头记》一书”,令人不能不如戚本序者晓堂氏戚蓼生一样,惊叹“异矣”!
从而使我们的研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对红楼神话、诗词曲赋、奇玩奇物、文章故事、矛盾破绽等等给出了全新的解释,真正弄懂了作者的本意本心。红楼神话是红楼一书的点睛之神笔,是用神奇笔法告诉我们:他生活的时代环境、这一部书的内情特点及著书的因由。红楼诗歌(包括谜语酒令)是记载他二人的生平,描述他们一生情事的作品,是《红楼梦》中的绝妙词章,《咏白海棠》、《咏红梅花》即是对棠村、梅溪的吟咏,尤其两首联诗,把散记在《石头记》中的平生片断系统地联结了起来,是书中的精华。其他奇玩奇物矛盾破绽等都是在点醒真事,所谓“留得残荷听雨声”是也。正所谓“指事类情,即物呈巧,皎皎灵台,空空妙技,熔金刻木则曼衍鱼龙,范水模山则触地丘壑”。对之妄加删改评论是完全错误的。
由此更详细地了解了“一芹一脂”的生平,并且发现了许多新史料,为进一步搜寻雪芹梅溪文集奠定了基础,指明了方向。真正弄懂《红楼梦》的时代已经到来。对整个中国古典文学、诗词曲赋,也有了更深入确切的理解。参阅其他文章,这里就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