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我瓦刺君臣本欲送陛下归明,然准备筹措多耗时日,终未能亲送陛下归明,心甚憾之,望陛下恕罪。”伯颜贴木儿表情真诚,目光恳切,就像是一位正在向老师讲述自己迟到理由的三好学生。
朱祁镇也不恼,隔着这堵高墙,扬眉笑道:“瓦刺上下之心,朕皆知,卿等欲送朕南归之意,朕如何不晓,奈何太后年老,皇儿年幼,朕归心似箭,以至匆匆别离之时,都忘了与尔等面别,实乃撼事尔,今伯颜平章南来,正好解朕之夙愿,望伯颜能替朕传呈朕的欠意。”
“还望伯颜靠之汝兄,他日,若是朕有时间,当邀汝弟兄几人,来我大明一聚,朕自当设宴扫榻以迎,定使汝兄弟留连忘返,不思北归。”
听到了这话,城头之人诸人,皆颇有一种解气感,虽然现如今不能真个把人给逮来大明关起,可好歹占占嘴上偏宜,也是挺能让城头之上的文官军民解气的,特别是意淫功底深厚的文化人们不禁眉飞色舞,含笑不语。
听到了这话,一开始至城下之后,虽然一副低眉顺眼表情,但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仍旧透着一股子据傲味儿的伯颜贴木儿不由得一滞。微有些恼意浮上了脸颊:“陛下此言大善,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兄弟三人定当会再次亲提甲兵南来,再游土木堡之境时,陛下仍能亲身以迎。”
“放肆!你……”王进昌闻言不禁大怒,并指如剑,直指城下伯颜贴木儿开言怒喝,却被朱祁镇抬手所阻。
看着这位桀骜不驯的瓦刺第一谋臣,朱祁镇脸上的笑容仍旧,凌厉的目光直视那远处的天穹,负身于身后,一如在那宣府城下,京师护城河边,一样地高傲,一样地执扼。“土木堡之败,丧师二十万精锐,皆乃朕一人之过,非大明军臣之过也。”
大旗烈烈当空,兵锋直指天穹,城上城下,万人皆默,一双双目光,尽聚于这位帝王的身上。“像朕这样的过错,大明只会犯一次,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你们若有胆来,尽管来。我湟湟天朝,来朝贺者,当以礼待之,若是来为贼为寇者,当以兵戈击之!”
伯颜贴木儿冷笑数声厉喝道:“我瓦刺控弦数十万,休欺我等不敢南来中原牧马。”
“伯颜平章莫要忘记了,你元蒙当年势倾中原,独霸天下,在我华夏之土上立国匆匆不及百年,空有百万控弦之士,仍旧为我华夏志士所逐,是为什么?”朱祁镇声音愈发地高昂了起来,随着那翻飞席卷的大旗,飘扬在宣府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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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宋不能雪靖康之耻,但那是前宋,不是我巍巍大明。
朕也不是那垂垂老矣,整日困顿哀泣,郁葬于异民之手的宋徽宗。
朕是朱祁镇,是那凭着锄头和菜刀,将蒙古人赶出中原大地的太祖皇帝的血脉延续;
是那将蒙古人杀得连漠南都不敢涉足,甘愿俯首于我大明脚下称臣纳贡的世祖皇帝的子孙……”
一句句的话,犹如那一根根的针,扎进了在场数万军民的眼中,心头。
同样让伯颜贴木儿等人齐齐色变,却又无言可辩驳。是啊,这可是大明,这是在被元蒙欺凌了数十载之后,又艰难地挺直了脊梁,再次站了起来的华夏之民,不仅仅将那奴役华夏民族数十载的元蒙推翻,更将他们杀得数十载只敢龟缩于漠北,只骑不敢南来的大明。
“太上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得两目尽赤,心怀激荡的袁彬跑拜于地,厉声高呼道,紧接着,十人,百人,万人皆拜,发自内心的呼喝之声,震得那城门楼上陈年的积灰漱漱而落,瓦片栗栗。
天空那面大明团龙旗帜随风卷动,那条舒展的金色团龙犹如在云中穿梭,两目如电,利爪如勾,仿佛正要舒醒过来,脱帜而去,跃于当空。
“这南蛮天子,他以为自己是谁?!”伏身于那伯颜身侧的一员瓦刺大将气的面色涨紫,两眼之中,尽是狰狞的凶光。
伯颜贴木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毒辣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赖山万夫长,他是朱祁镇,被我瓦刺掳于军中的大明天子,到了今日,老夫倒真有些担忧起将来,若是真有让其得势之时,怕是我草原,恐再无宁日矣……”
虽然是为了瓦刺的兴盛大计,伯颜贴木儿才欣然南来,配合朱祁镇演上一出戏,但是,元蒙的骄傲,让伯颜贴木儿放不下,以致于终有这番口舌之辩,虽然逞的不过是口舌之利,但是朱祁镇那张辛辣的利嘴再次让伯颜贴木儿尝到了失败的苦头。
看着那些大明军民犹如打了一场大胜仗般欢声雷动的呼喝,城头之上一片旌旗招展,看着左右那些大明铁骑的一脸激昂与崇拜,伯颜贴木儿却由衷地感到难以言述地羞辱与懊恼。
看到伯颜等一干瓦刺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之中,看着周围的文武还有不远处的军民们激昂的表情与盈盈笑语,朱祁镇的心里边暗爽不已,脸上倒是不露分毫地抬起了手,很快,城上城下再陷入了静寂之中。“朕都险些忘了问伯颜平章,不知今日你此行,所为何事?”
伯颜贴木儿终究是个人物,不是一个因怒连理智都会丧失的莽夫,短短几息之后,脸上的表情恢复到了正常,恭敬地垂首答道:“陛下南归,行程太过匆匆,以至于还我瓦刺留下了不少的器物与用具,还有一干侍者,今,下臣来此,一来是贺陛下南归,二来,自然是送此这些物品与侍者。”
“伯颜平章有心了,瓦刺能善待朕之属下,朕心甚慰之。”朱祁镇已然看到了队伍之中那数十名汉人装扮的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朗声言道:“他日,若是瓦刺与我大明交战之时,若为我大明所俘者,只要朕有能力,当可保尔等不失性命,失尔等妻不亡夫,父不亡子,以作回报。”
“陛下心能怀此仁德之风,彰我天朝之威仪,大善矣。”一名文官步越众而出连连称善,却不想,不远处呆在另外一边的诸位武官将军齐齐撇嘴不已。
朱祁镇把这些文武的表情尽收于眼中,心中暗暗好笑,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深意,人力资源,虽然属于是可再生资源,但是,有外族用,何必再用我大明的劳苦百姓?
既能减少老百姓的劳役之苦,还能不白养战俘,哪怕就是拿他们去卖了换银子,也比宰了值价,当然,这种人贩子观念朱祁镇自然不会二百五地在这叫嚣,除非当大明只有他这一个天子,成为大明实权天子,不受文官制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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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城的大门缓缓开启,朱祁镇执意要下楼下迎,诸人无奈,只得紧紧相随,而大队大队披盔戴甲,手握刀盾的精兵早在朱祁镇一行人行至那伯颜贴木儿一行人跟前之初,早就密布于那吊桥两侧,一直延伸至护城河的那一头,只要这些瓦刺使团人士敢稍有异动,不消说,一阵乱刀分尸是免不了的。
这些大明步卒精锐的到来,让瓦刺使团之中产生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很快便在伯颜等人的喝喝斥声中弹压了下来,不过,一双双戒备的目光,还有那一只只满是老茧,已然握住了腰畔弯刀刀柄,或者是马背上的弓梢的大手,已然让气氛陡然显得凝滞了起来。
不过,随着朱祁镇带着一脸从容的笑意渐行渐行,这种压抑的气氛陡然随之而消失。而当一人迫不及待地越众而出,冲向那伯颜贴木儿等人时,瓦刺人的敌意完全地消失,除了那张开了怀抱,一脸欢欣上前相迎的伯颜贴木儿之外,其余诸人皆尽拜伏于地。“参见郡主殿下。”
随着激烈的飞奔,那头原本束于头巾之中的波浪金发也松散了开来,随着节奏荡漾起了金色的光彩。不论是城上的百姓,还是城下的文武军兵,皆不由得皆向这位发色烔异于汉人的娇艳女人行注目礼。
这个时候,原本早就已经在宣府流传的,天子为一位瓦刺郡主所慕,后这位瓦刺郡主为了搭救朱祁镇,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兄长和国家的故事,如今终于揭开了最后的迷底,那些原本仅仅只把此事当成是笑谈的诸人,终于明白,原来这不是传奇故事,而是现实。
脸上带泪的娜仁扑入了那伯颜贴木儿的怀中,肆意地放声大哭了起来,性情刚烈的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对于疼爱她的兄长,那种血肪相联的亲情,让她此刻情不自禁。
“傻姑娘,好了,二哥知道你委屈,当初,二哥其实也是想为你好,唉……这都怪二哥才是。”伯颜贴木儿亦不由得含着一包眼泪有些哽咽了起来。“来,让二哥瞧瞧,是不是瘦了。”
“那个当年天天缠着大哥和二哥的小花儿,终于已经绽放开来了。”看着眉梢眼角,已然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丝妇人的妩媚的娜仁,替娜仁抹去了眼角的泪痕,伯颜贴木儿不禁发出了欣慰的感慨。
“哥……”回首转眸,看到那朱祁镇停步于数丈之外,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转过了头来,看到自己兄长那张圆呼呼的脸庞上的无奈和宠溺,脸上的羞色又不禁多了数分。
“呵呵呵,好,二哥不说了,这一次,你大哥吩咐了,让我把该给你准备的东西,都给你带过来了,你最喜欢的雕弓,还有你留在马群里的好马,你的弯刀……”一件件的事物,虽然不在眼前,可是伯颜贴木儿却如数家珍一般,听得那娜仁的双眸再次泛起了泪花儿。掩饰地转过了脸,向着那只被拱卫于马队中间的大车队伍行去,一面头也不回地道:“我先去看看,二哥你陪陛下说说话吧。”
看着妹子窈窕的背影,伯颜贴木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女儿家的心思,终究是系在了朱祁镇这个大明天子的身上,拉是拉不回去了的。
转过了头来,方才绅士地停在了数丈之外,由着他们兄妹互诉离别之情的朱祁镇这才理了理衣袍,缓步行来,而那些已然从队伍后方赶了过来的,当初为了掩饰朱祁镇等人,而主动留下来承担掩护任务的卫铭童以及年宁等诸人。
虽然他们在朱祁镇离开之后,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和为难,不过,一个多月的囚禁生活,还有心理的压力,让这数十人都是一脸的憔悴,神情之中透着难言的疲惫。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全都红着眼,拜伏于地哽咽难言。
看着这一张张明显比起一个多月之前要憔悴许多的脸孔,朱祁镇同样两眼发热,顾不得再跟那伯颜贴木儿较嘴劲,大步上前,亲手将那卫铭童等人一一搀扶起来。“诸位,你们替朕受委屈了。尔等先入城好好将养一些时日,日后,还有大用之时……”
一番唏嘘,袁彬等一干人赶紧招呼人来将他们先引回城中歇息,朱祁镇的目光这才落到了那些将卫铭童等人从后队押解过来的瓦刺骑兵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些人瞅起来怎么觉得都很眼熟。
“陛下想必还记得他们吧。”伯颜贴木儿见此情形,不由得笑着指着那些瓦刺骑兵道。
“脱尔逊,居然是你们?”朱祁镇看到了脱尔逊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内后,方知晓这些人到底是谁了,还真没有想到,伯颜贴木儿居然连这群曾经用来看押自己的瓦刺精锐也给带了过来。
“下臣脱尔逊拜见太上皇帝陛下。”脱尔逊看到了朱祁镇一脸的错愕,而不是那种一脸的愤忿与恼怒,心中微微一松,当即恭敬地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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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是一更,时间还没扭转过来,靠,身体差不多全面恢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