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叔
秋叔和孙子的生日都在11月份。孙子过完生日后第14天是爷爷的生日。11月2日，是小孙孙阿仪的生日。儿子在饭店订了一桌酒菜，说今年是阿仪的十周岁生日，要搞得气派一点。请了三姑四姨，还有阿仪的朋友同学。秋叔想想也不错，小孙孙的生日虽然年年过，但是今年是十周岁了，老俩口也得表示表示。离孙子的生日还有四五天，秋叔乐呵呵地对老伴说：“要给孩子买点啥？”秋婆婆说：“买啥，如今的小孩年年过生日，逢五一小庆，逢十一大庆，要买的都买了，还有啥可买的！”秋叔说：“那就送二千块钱吧。”“那倒也是。”秋婆婆笑着就去包了二千红包。
孙子的生日会很隆重，老俩口出手也不凡，小孙孙拿了爷爷送的二千块钱交给了妈妈，妈妈笑了笑，连一声谢谢也没说，这钱就进了她的腰包。秋叔见了，有些窝火，胡须又抖动起来了。秋婆婆知道自己老头子的脾气，忙拉了拉他，要他别多说。
三姑四姨朋友同学们围着饭桌上硕大的一个生日蛋糕，用带生夹熟的英语唱起了“祝阿仪生日快乐！”的生日歌，秋叔与老伴也跟着鹦鹉学舌似的拉了几声，音不准，但心地是纯真的。他们真的是希望小孙孙身体天天健康，长命百岁。
转眼间爷爷秋叔的生日到了。今年是秋叔六十正寿，可是就没有人提出来怎么样过，因为秋叔活了六十年，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添寿祝贺过。今年是他的光荣退休年，他倒是真想为自己过过生日。秋婆婆曾在儿子的面前说起过，今年是你爸六十岁退休年，要不要为你爸过一个生日？儿子回答也爽快，好呀。秋婆婆听了心里蛮舒服，不想儿子响了个雷却不下雨。想想孙子的生日热热闹闹地过去十几天了，而老头子的生日，不要说过得好过得好差，连提也没有人提。
秋叔气得在房里吹扑吹扑地生闷气，“我情愿当孙子不当爷爷！”老伴怕多事，劝慰老头子：“家家都是这样的，只有小，没有老。我看不过就算了。”这时秋叔有些不依不饶，短刷刷的胡须又抖动起来：“我们这一辈子，就是为儿子活着。供了小学供中学，供了大学找工作，招了媳妇盼孙子，有了孙子还不又重复着以上的那些义务。”秋婆婆心里也有些气：“付出容易收回难呀。什么时候闭上眼了，义务也就尽到头了。”老伴的话好像火上浇油，秋叔真的是火上了眉毛，他瞪大眼睛加大了音量：“我们这一代人是为儿子操劳，这房子，这车子，这孙子，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吃喝拉撒，他们付出了多少？他们费心了多少？”
秋叔越说越激动，秋婆婆有些发急了，唯恐老头子的血压又上来：“老头子，别发火了，让孩子们听见，多不好。这生日过不过是小事，别气坏了身子。从小到大，孩子是啥样人，你不清楚？凡事多想开些，别和自个儿较劲。”秋叔想想，这老伴的话倒也不错，你想想，哪一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心头肉？如今竞争这么激烈，工作那么忙，他们也不容易。我从来没过生日，这不是也好好的？想到这里，气也消了一大半。老伴知道这老头子，其实最疼的还是儿子与孙子。秋婆婆见老头子的情绪有些冷下来了，说：“现在孙子快要上中学了，我们就买辆自行车吧！”人一想开，什么都烟消云散了，秋叔又来了劲：“走，咱现在就到市场去挑一辆！”秋婆婆提醒道：“小孙孙要的是那种1000多元的山地车。”秋叔笑着摸了摸已经平静下来的那几根胡须，乐呵呵地说，“这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发表于2006年12月3日《常熟日报》）
价值
“抓拄他，抓住他！”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伴着急骤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追来。他心急慌忙，亡命逃窜。他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今天却像只被猎人追急了的狼，逃，拼命地逃。喊声渐渐远去了，消失了，他才像一团烂泥似的瘫倒在一棵老柳树下，“扑嗤扑嗤”地直喘粗气，脸涨得像只杀僵了的猪。在疲惫与惊恐之余，他暗自庆幸没有被人追上，但一颗心却仍在狂跳。
昨天，未婚妻交给他买家具的3000元钱，一个通宵的麻将，竟输得精光，输得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今天早晨，他心神不宁地转到家具店门口，昨天与妻子看中的那套家具油光铮亮地静立在那里，可现在两手空空，没钱哪能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悔不该不听妻子的劝告，赌，赌，赌到这般地步，买家具的钱进了别人的口袋。他沮丧地转身欲走，忽然，眼前一亮，一个暗红色的手提包鼓鼓囊囊地躺在柜台一角，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旁边挑选家具。蓦地，一个可怕的念想袭上心头。“偷！”一种强烈的需求感使他忘掉了一切，他以惊人的速度抢过手提包转身就跑，当那青年男女醒悟时，他已经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现在他侥幸地逃脱了，倒在老柳树下喘息着，还没来得及看看手提包内的钱，一声“就是他，就是他”的喊声吓得他魂魄出窍。他如受到惊吓的野兔，慌不择路地起身逃窜，没跑出三步，他却重重地撞在老柳树的枝叉上，他晃了一下一头倒在地上……当他醒来时，却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他恐惧地望，望望四周，没有民警，只有一个小青年与一个红领巾小姑娘。
“同志，没伤着吧？”小青年关切地问。
他眨着眼，像掉进了云雾之中。“叔叔。”一个甜甜的声音，“这些钱是从你的手提包里掉下来的。”他别过头一看，是红领巾小姑娘。“你走得那么快，我追也追不上，多亏这位叔叔乘了人才追上了你。”说完，她把他逃时散落的钱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感慨万千。突然，一股热泪溢眶而出，悔恨的泪水洗涤着他的灵魂。在人生道德的天平上，他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他紧紧地握住红领巾的小手，千言万语噎在咽头。突然，他跨下病床，拿上手提包，毅然走出医院，向他应该去的地方走去。
（发表于1990年5月12日《常熟日报》）
离婚的故事
年过五十的张三，黝黑的脸上已经爬上了不少皱纹，但体魄还是那样的健壮，走起路来噔噔有声，逢人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憨厚相。可是这几天他却是像茄子掐了头，软绵绵的没力。老伴傅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淳朴厚道，这几年跟着张三在城里摆了个蔬菜摊，见人多了，见识广了，说话也硬邦邦的：“你吃了鱼药还是灌了啥个迷魂汤，这样没精打采的，哪能做生意！是生意不好还是人家欠了钱不还？像啥个腔腮！”张三被老婆像机关枪似的扫荡了一顿，没有吱声。他想，要是把这事告诉你，你不跳八丈高才怪。他知道老婆像岸边的青蛙，一触就跳。
啥事让张三整天眉头上像打了个结，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来儿子小斌要与媳妇小珍离婚。张三是个要面子且守旧的人，最犯忌的就是家庭纠纷，家丑不能外扬，这种事要是让左邻右舍知道了，不弄得个满城风雨！现在小青年也真是，要么爱得死去活来地结婚，要么吵得莫名其妙地离婚，吃饱了爷娘的饭，做的事净伤爷娘的心。本来不想说的事，被老婆的机关枪一扫，他就像竹筒子里倒黄豆，全滚出来了。
“离婚？”傅妹一听，也有些发急，“好好的一对夫妻，说离就离？好好的一个家，说散就散？俗话说：宁拆一堵墙，不拆一个家。张三你得好好劝劝小斌。离了要再找一个，到哪里去找？离婚容易结婚难啊！长这么大了，还要我们操心。”
老婆的话使张三有些窝火：“你这个人，说话多得像翻瓜粥，一碗不着饥。儿子的事，我们不操心谁操心？”
傅妹被张三抢白了几句，想想儿女的事操心也是瞎操心，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是老牛追兔子，有劲使不上呀。”转而她又说，“会不会小斌在外面有什么花头……”
“闭嘴！”不等傅妹说完，张三喝住了她，“你养的儿子你不晓得，他哪能会在外面有什么花头！”虽说现在外面什么都开放，可张三坚信儿子的为人，绝不会做出有辱张家门风的事来。
张三的儿子张斌，大学毕业后在中学教书，一副无边的眼镜架在方方正正的脸上，文质彬彬的。媳妇小珍是他的高中同学，虽说不是绝代佳人，生得倒也白白净净的，说话总是细声嗲气的招人喜爱。平日里，小夫妻两人和和美美的，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吵过架，不知小斌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要闹离婚？小珍在保险公司工作也不错，平时还常来张三的摊位上帮帮忙，总是爸爸长妈妈短的，像亲女儿一样的热络，哪一点也不比小斌差，再说孙子张渊亲公亲婆的叫声里像是灌了蜜糖，叫得二老整天酥麻麻的。离婚了，这小孙孙怎么办？
这时，儿子张斌回来了。“阿斌，”张三叫住了他，“你们好端端的离啥个婚，儿子也这样大了，你就不怕别人指着我们的背脊骨说闲话？”
小斌一脸的委屈，“爸，我是想好好地过的，可是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是你爸，有什么不好说的。”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儿子呀，你爸妈是冰糖葫芦煮黄连，看似甜，可也有苦啊，供你读书，为你买房，替你娶媳妇，张罗你们生孩子，花去了我们一生的心血。这我们不怨。一家人只要能这样顺风顺水的生活，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你们冷镬子里爆出了热栗子。这叫我们二老哪能放心？”
张斌望着头发有些花白的父亲，歉疚地说：“爸爸，这我知道，儿子对不起您了，可你要理解你的儿子，我实在不能与这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再生活在一起了。”
“啥？不清不白？”张三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他知道儿子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会说出这样没有体面的绝情话。但他不相信，小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爱丈夫、爱孩子、知热知冷的贤妻良母。儿子就是有点书呆子气，疑心病太重了，“小斌啊，人常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夫妻间要互相体谅，能宽容就宽容一点。不要为一丁点儿不着边际的话就吵吵闹闹的，你看我与你妈，磕磕碰碰总免不了，不也几十年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张斌知道父亲对于他的离婚有些顾虑，便说：“爸，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也亲眼看到的。”
张三想媳妇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放心的，可一听儿子说“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难道真有那么一回事？他真有点肚子里敲鼓，心里乱扑腾了。
小斌看父亲不相信，就一口气说出了真情：“有人告诉我，小珍在小区的麻将室里玩麻将，与阿明眉来眼去的不大正经。起初我不相信，我知道小珍是从来不赌钱的。但我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就多了个心眼。有一次我路过小区的麻将室，顺便弯进去看看，看见小珍坐在麻将桌边玩得正起劲。我想走上去说她几句，这时阿明进来了，这个尖嘴猴腮的阿明，见了就让人讨厌。他一只手搭在小珍的肩上，嬉皮笑脸地说：‘小珍，你手真香。我要是有了你这个婆娘，发财就快了。’我一气之下，便跑回了家里。”
张三听后，像吃了苍蝇似的不舒服，这种亲热劲，这种肉麻的相，谁见了都恶心。但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能胡乱猜测的，何况玩麻将，小来来，哪里没有？他就劝小斌：“你哪能一听风就是雨，结婚不易啊，碰碰就离婚，又不是小孩子搭积木——说散就散。”
一天傍晚，小珍在帮张三收摊，张三随和地问小珍：“小珍，你也会玩麻将？”
“会呀，那是我在公司里休息时跟人学会的。”
“玩玩没什么，可别来真格的，那是损时间、伤感情的事。”张三知道，赌博出盗贼，****出人命，希望他们不要沾染上这种不良习气。
“嗯，我知道。我是从来不赌钱的。”小珍知道，公公是最忌赌博的。
“那你前天不是小区的麻将室里也来了几局？”
“噢，那是我找阿明与他谈他厂里工人买保险的事，正好他有事出去了一下，我就替他叉了几圈。”小珍毫无戒备地说着。
张三知道，儿子是误会小珍了。
张三回家后就对小斌说：“小斌你误会小珍了，她是为了工作，替阿明玩了两圈，我知道她是不会参加赌博的。好了，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要多想想小珍好的地方，想想孩子的成长，这婚不要离吧，还是好好地过下去。不要有饭作粥吃，无事瞎烦恼了。”张三是真的不想他们无缘无故地散伙。
小斌听了父亲的话后，说：“爸，我也想与她好好过，想到了离婚最受到伤害的是孩子小渊，想到你们二老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易。可是，你到外面去听听，小渊他……”
张三一听说到小斌提到宝贝孙子，心里咯愣了一下：“小渊他怎么了？”看到小斌有些迟疑，便催着他说，“你快说呀，小渊怎么了？”
“人家说，小渊不是我的亲儿子。”最后小斌终于说出了他最不愿意说的话，揭开了这震惊人心的底牌。
“什么！”小斌的话使张三惊愕得张大了嘴巴，他有些失神，神情刻板，双目无光。一会儿他缓过神来，一迭连声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小斌，这种幸灾乐祸、无凭无据的话，你也信！你情愿为自己戴绿帽子？你啊，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张三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不着边际。
“爸，我哪能用这种事跟你开玩笑。”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检验单，“这是我到医院去做的亲子鉴定报告，你看看。”
张三对这个鉴定报告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他想，完了，儿子走到了这一步，小俩口的婚姻确是岌岌可危了。他语重心长地说：“小斌你哪能偷偷地去做这个鉴定，小珍能接受？她毕竟是你的老婆呀，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好沟通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啥非要弄得个鱼死网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对大家都不好。你不为小珍想，不为小渊想，总要为我们二老想想，以后你叫我们两张老脸往哪里搁？”
当他一脚高一脚低地回到房中时，正逗着小孙孙寻乐的傅妹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又喝多了，便唠叨开了：“你又灌了多少猫腻尿，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明天还要早起身，早点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