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市的南郊,中学很多。那时我们从小学升初中还要经过一次象征性的考试,考试后还要煞有介事地颁发一张鲜红的小学毕业证书,就好像是给许多不准备继续深造的学生颁发终生的最高学历。
当时,初中选择生源除了依据就近的原则以外还要相应的考察学生的考试成绩。我的命苦,由于家庭住址和我不堪回首的考试成绩,理所当然地又被分到一个臭名昭著的中学,那是南郊某个管理局的子弟学校,简称“局中”。初一刚开学一个礼拜,我又认识了一群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第一天报到,所有人都早早地来到教室里等着老师做开学前的欢迎词。上课铃响了十分钟,老师正在贯彻校规和纪律,突然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借着穿堂风,门把手被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墙上。
老师吓了一跳,转身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男孩,斜靠着门框站着,嘴里嚼着泡泡糖,胸前挂着一块当时很流行的跑步计时用的秒表。他看见老师看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报告”,然后自言自语说:“怎么这么大的风。”
老师的表情非常愤怒,翻着花名册问道:“上学第一天就迟到,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还没等回答,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个趔趄,一下冲到老师面前,男孩气愤地回头嚷:“妈的,谁呀!”
只见门口又冒出了三个人,为首的一个大声说:“报告,老师对不起,我们刚才没找着咱们班。”
老师脸色铁青,让他们一个个靠墙站着,然后报名。原来第一个迟到的男孩叫长雷,后来的三个,带头说话的叫安涛,剩下的两个是崔新宇和韩越。
由于刚刚开学,老师正想杀一儆百,于是让他们四个站着听讲。长雷表情满不在乎,安涛满脸委屈,剩下两个则一脸茫然。
我在底下偷偷发笑,对他们很有好感。果然,一周之后,我们几个便混在了一起。
(2)
上初中后,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开始注意自己的发型和衣着,对妈妈给买的童装非常不满。我还曾经用了一整个星期日上午和将近半盒的发蜡把自己那乱糟糟硬如钢针的头发梳成分头,然后油头粉面地骑上车出去找长雷他们玩,自我感觉良好。出门时老妈说:“洗脸不洗脖子,袜子攒一个星期洗一次!驴粪蛋儿表面儿光。”
流行风向来难以预料,初一上半年突然流行白袜子黑布鞋,而且鞋面是灯芯绒、鞋底是棕红色的才正宗。于是,所有人都脱掉小学时穿的白网鞋和足球鞋,清一色地换成俗称“片儿汤”的黑布鞋。每天中午,在学校门口等待开门的男生都是一样的打扮——脖子上吊着“军挎”(军用挎包),书包带放到最长,衬衫的前三个纽扣打开,脚下一片黑白分明。
几个月后又流行起戴手链,学校附近的小摊上各色廉价的金属手链的款式多了起来;再过了一段时间开始流行方边大墨镜,我老爸工地上的电焊墨镜又备受青睐,先后转借了无数个人戴上过瘾;没多久又流行萝卜裤,校园里大多数男生开始穿着面料下垂裤裆很长、剪裁极不合身的肥大裤子招摇过市;接着流行紧身短小的牛仔上衣……
截止到1988年底,我市校园流行的最时尚男生装束为:方边黑墨镜,银色宽项链和手链,极短款深蓝色牛仔上衣,肥大的萝卜裤,军挎书包带尽量放长,白袜子配“片儿汤”……可惜这套行头我没有凑齐,安涛凑齐了——有一天,安涛全副武装来上学,还没走到校门口便被高年级学生截住。为首的说:“小孩儿你哪儿的?够牛逼的啊!”然后几个人把安涛带到一边强行“借走”了墨镜和手链“戴两天”。从那以后,初一年级就没有人敢上学戴墨镜了。
除了装扮的日新月异,我还发现周围的兄弟们的兴趣也发生了转移:一改小学时男女生泾渭分明、互不理睬的老传统,开始和女生说话了,并且接触日益频繁,还以此为荣。我属于晚熟型,当时对大家讨好女生的行为嗤之以鼻。其实我小学时女生群众基础很好,曾经一度是跳皮筋高手。但当时被大家视为娘娘腔很受孤立,所以我痛改前非,不理所有女生,溶入秃小子的团队中去。没想到了初中,这些人又开始以和女生交往为荣,我从来没跟女生说过话,又被视为没出息,真是步步赶不上点儿,看来流行风潮还是不追为好。
虽然我没有要好的女同学,但是在班里的男生中间还是始终保持较高的地位,这要从初一的一次打架说起……
学期末的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刚骑车出了校门就听见有人叫我:“那小孩儿,过来!”
我回头一看,学校门口的校墙底下蹲着四五个人,好像是初三的学生。我知道没好事,但又不能跑,只好下来,硬着头皮推着车过去。
“你是初一的吧,叫什么呀?”一个剃着寸头的家伙站起来问我。
我报了姓名,然后看着他。
“杜琳琳你认识吗?初一二班的,女的。”
“不认识,女的我都不认识。”我诚恳地说,这是实话。
寸头低头想了想:“那你认识我是谁吗?”旁边蹲着的几个家伙呵呵地笑,寸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笑了,然后看着我。
“不认识。”我老实地说。旁边几个人又笑了。
寸头也笑,然后说:“不认识没关系,以后就认识了。借我点钱行吗?”
我知道这才算进入正题,赶紧假装手忙脚乱地摸遍所有的兜,然后说:“我没带钱。”
“真的假的?我也不要你的,过两天就还你。”寸头的眼睛已经不那么和善了。
“我真没带,我不骗你,一分钱都没带。”我可怜兮兮地说。
“真没带?”寸头的眼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走,走,咱俩到那边说去。”说着用手勾着我的脖子,把我向旁边的小胡同里面拉。
我挣着向后缩,然后说:“我不去,我真没钱。”这时,旁边蹲着的几个家伙也站了起来,拍着我的后背说:“赶紧走,赶紧走。”然后连推带搡的把我向前推,有人帮我推着自行车。
他们把我带到小胡同里,一群人围着我。初三的人太多,我自知寡不敌众,只能任人宰割。寸头先搜了我的身,没有找到钱。
我说:“真没钱,你让我走吧。”寸头不信,又扯下了我的书包,从文具盒里翻出两块钱,寸头火了。
“你妈了逼呀,这不是钱,这不是钱,这不是钱……”寸头每说一遍就狠狠地拍我脑袋一下,啪啪作响,打得我生疼。我用手护住脑袋,弯下身子,左躲右闪。
“****,你还敢挡。”寸头说着一脚踹过来,我侧身躲了一下,踹在胯骨上。
寸头停了手,把我的书包扔给后面的人。我靠着墙弓着腰,左手僵直着护住侧身,心脏狂跳不止,惊恐万状地看着寸头。寸头走过来揪着我上衣的肩,把衣服揪起老高,肚皮露了出来。然后,寸头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回去给我再借五块钱,然后再来拿书包,听见了吗?借不来你就别回家了,听见了吗?”然后,他揪着我往圈外一甩,把我拽得踉跄地跌出五六步。
我心里气得要命,脸上却不敢带出来,现在落了单,敢反抗就是一顿暴捶,再加上我刚入学,对对方也不知道深浅,不敢造次。我只好挤出笑脸,赔笑着说:“现在我回班里也拿不出钱了,他们都放学了,真的。”
“****……”寸头说完又走过来踹了我一脚,还要再打时被另外一个戴眼镜的瘦子拦住了。
瘦子对我说:“那也行,明天中午你给我拿十块钱来,我们还在儿等你,你丫要敢不来,你就等着吧。”然后拉着寸头往外走,寸头回身把我的书包丢在地上。
等他们一群人走远了,我的心还在狂跳。我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和文具盒捡起来,屈辱地拍掉书包和身上的土,一边忧虑着明天中午如何过关。
第二天早上,我向老妈要了两块钱说是吃早饭,然后一路骑车向学校走一路忧心忡忡盘算剩下的八块钱从哪里弄,一上午惶惶不可终日,连下课和长雷他们闹都魂不守舍,更别提听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