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淰知道他昨天出去过,甚至……一直没有回来,床上另一边的温度依旧冰凉,她伸出手去摸,那真实的触感,让她不由得长长的叹了气。无数次的提醒着自己,已经可以做到淡然,已经不再在乎,当事情真正发生时,还是觉得难过。想要得到别人的在乎,哪怕心底放着无所谓的态度。她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不想动,于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继续躺下去,睡不着,不躺,又发现自己没有什么事做。也许有,烧开水,煮粥,做点小菜。她前天还泡了白菜在坛子里做泡菜,现在应该可以吃了,她一直记得得去尝尝那味道。
突然,她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也不穿,直接去将窗帘拉开,屋内的光线立即变亮,她站在窗口笑了笑,总要记得对自己微笑,哪怕生活再艰难痛苦。
穿好鞋子,随意的整理一下,她便走了出去。
脚步停在门口,只因客厅里竟然有人。她足足呆了好几秒,才慢慢的走过去,看到在沙发上睡着的周嘉泽。他睡得极为沉,只是眉心还是高高的耸起,好像即使在梦里,他也依旧在烦躁着,他睡觉的姿势十分随意,一只脚半卷起,一只脚斜直着,脸色很疲惫,微微长出的胡渣显出几分颓然之气。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任淰想着这个问题,她还以为……因为事情的发展和预料中变得不一样,任淰内心竟然生出几分愧疚,他睡在这里是因为不想打扰到自己?这种念头,能让她放松下来。只是很快,她就否认掉自己的这种想法,不是,完全不是。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烟灰缸里满满都是烟蒂,甚至多得满出来几根,就这一夜,甚至或者几个小时,他就吸了这么多烟,他在想什么?
任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安静的去拿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小心的进入厨房做饭。
周嘉泽昨晚是被一个电话叫走的,他一接到那个电话,人直接就懵了。因为对方告诉他,沈心奕在医院,她闹自杀,割了手腕,现在在医院。
震撼的情绪掩盖了一切,在他眼里的沈心奕,从来都是那个自信的女子,从来都不屑这种感情失败还挽回的事,她能在看电视剧时,将为了挽回丈夫心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唾弃许久。她一直都认定,男人的心既然不在了,那你再做那些事都是枉然,何况一个男人的心都不在你身上时,何况还要浪费时间在这个男人身上。
现在呢,她竟然做着她曾经最唾弃的那种事,成了她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周嘉泽不清楚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或者有什么样的情绪。他只希望沈心奕没有事,一切都恢复平静,都变成以前的样子。沈心奕做回曾经那个骄傲美丽的公主,寻找着她自己的王子,然后幸福着。
他到了医院之后,首先看到的是沈心奕的父母。
沈心奕发现及时,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周嘉泽这才稍稍放心。
沈父对他招招手,过去一直将这小子当成自己的女婿看待,没有想到有一天也会有变,当时沈心奕一定要那么做,他们老两口也是劝了又劝,但她不听,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配合了,沈心奕从小就是一个有着独立想法的人,她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旁人很少能够左右。
“我们也没有想到她会做这种傻事,你劝劝她吧!”沈父拍着周嘉泽的肩膀,“她大概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想通了应该没有什么,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半夜跑过来。”
周嘉泽心里苦苦的,仿佛小时候吃药时,外面的那层糖衣化掉,在喉咙里苦味蔓延,吞不下,也吐不出。
沈母眼睛红红的,很明显是已经哭过了,此刻眼泪又有些忍不住,拉起周嘉泽的手,“嘉泽,你们就真的只能这样了吗?你也知道,心奕虽然某些方面很强势,但她心里只有你一个,就不能好好说说,别闹这么僵吗?”
老人眼中的期待太过明显了,让他不由得歪过头,不敢对上那目光。
“阿姨,我会好好劝劝她。”
周嘉泽从来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他和沈心奕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她躺在床上,脸色很白,眼泪的痕迹一直都在。左手包扎着,点滴瓶的液体不断流进她的身体。她眼睛看着他,目光却并不浓烈,浅浅淡淡的落在他的脸上。
“我就知道你会来。”声音很轻,却有着一份因笃定的事按照发展而发展的自信。
周嘉泽垂眸,“你……”
“很傻,是吗?”
她翻了一下身,大概是控制不住了,眼泪不停的向外涌动着,“又躺在了病床上,这感觉一点都不陌生。当初医院的诊断书出来后,我不敢相信,直到再三的确诊,我想去找你,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可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慌了……我去找你,当时你就坐在旋转椅上,笑容一如既往的不羁和爽朗,眼睛眯着,我走近你,看到你在翻着一本介绍婚纱的杂志,你问我,喜欢那一套,看上了你就给我买……那时我笑着,可转身就哭了……”
他说的是:娘子看中了哪一套?看中了爷就给你买。
“我不想你难过,真的不想……你知道我躺在病床上多么难过吗?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仪器,我害怕死,我真的好害怕。”
“那时我多想你在我身边,好想好想……可每次醒来,你都不在。”
……
周嘉泽慢慢的听着,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整间屋子,似乎都笼罩着她强烈的悲伤氛围,最后,她看着他,目光浓烈,直直的看着他,仿佛要将他一起痛快的燃烧。
她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他还这么对她,他简直就是渣男。
从渣男的看法和角度,应该是这样。她生病,不是他引起,她选择一个人承担,不是他要求,凭什么到了最后,这一切都要他了承担后果?
“好好休息,别再做傻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说应该说什么才是最正确,如果有人能教会他,他大概愿意一字不漏的照搬全套。
“你真狠。”她突然就动怒了。
“嗯,”他点点头,“还很坏,你……应该遇到把你当做生命一样对待的男人,而不是像我这样,轻易的就将你放弃。”
沈心奕死死的瞪着他,“周嘉泽,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吗?”
对得起吗?对不起吗?
其实欠债太多,和不欠债的意义很像,不欠债就不用还了,欠债太多,还不起,也就不想还了,反正都还不起,何必赔上一辈子去还。
就当他欠得太多吧!
周嘉泽是突然醒过来的,脚莫名的抽了一下,醒来时额头全是汗,视线落到将碗放到饭桌上的任淰身上时,终于吐出一口气,心安静下来。
他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去了一个很陌生很陌生的地方,他完全没有去过那里,但那里很美,风景如画,空气清新,他站在某一个地方。突然山摇地动,他想要逃,但脚怎么都挪不动,然后是很多东西滚落下来,覆盖在他身上,要将他活活掩埋,大范围的滑坡,无数东西砸在他身上。
他听到有人在哭,他似乎听到沈心奕在喊着他的名字,他想说话,说他就是被埋在这里,在这里拉着他出去。
可他说不出来,慢慢的,那声音,越来越远了。
然后有人在刨开埋在他身上的东西,很久很久,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原来他还活着,有一双手向他伸来,手上全是血和淤泥的混合,甚至完全看不出那是一只手,可他把自己的手死死的伸出去,他突然就哭了,因为他能认出这只手,他认定会一直陪他到最后的那个人的手。
醒来时,他有片刻的错愕。
奇怪的梦,但他二哥……大概就是这样的死法,去景区遇到地震,再没有回来过,可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了,他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生死。
他呆呆的看着任淰,看着她将粥盛出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过来吃饭。”任淰看他一眼。
周嘉泽嘴里干干的,想说点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大概自己狠矫情,想谢谢她,拉了他一把。
任淰觉得他目光怪异,看了他半响,“怎么了?”
他走过去,坐到餐桌边,“我昨天……去了医院。”
任淰手一顿,还是点了下头,“嗯。”
“她住院了,有点严重,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我只是去看看。”
她还是点了一下头。
“我告诉你,只是希望这件事不要成为以后的心结,哪怕是一个朋友出事,我都会赶过去,那不代表什么。”
“为什么会住院?”任淰将碗放到他面前。
他眼眸闪了闪,“自杀。”
任淰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嗯,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