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习半年不到,尚未毕业,虽然工作卖力,但也未见什么惊世之作,居然不动声色就成功转了见习,报社还从未有过先例。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们以为的怎么回事,怕又不是真的那么回事。
她们议论纷纷:
“多半搞定了,老帅哥是稀有动物,哪个女的能把持得住?”
“看不出陈苍宝,挺有心计的哦。”
“虽说帅,但毕竟老了十来岁哦,老牛吃嫩草。”
“以后别招惹那女的,估计不是什么好鸟。”
……
听到这些,我置之一笑。
我转见习的消息,居然连陆浅浅都知道了,还打电话来阴阳怪气地恭喜我。她和优乐美在打击情敌方面,各有千秋。优乐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稍稍一动,她就出兵攻击;陆浅浅则喜欢穷追猛打,我走到哪里,她的矛头就对准哪里。我怀疑,就算我反穿越,回到古代,她也能跟过来。
在这两个劲敌地轮番攻击下,我一没自杀二没变态三没扭曲,也实在是个奇迹。
陆浅浅不愧是土生土长的C城居民,她不仅在C大有朋友,能从他们那里了解我的底细,可见,在《生活都市报》,也有熟人。据推测,熟人的性别应该为女,她也许正为宋哲皓喜欢上我这件事扼腕长叹,就马上得知原来我还深陷一场三角恋,于是,她欢欣鼓舞地把这场感情,定位成四角恋。但是也不准确呀,优乐美不是才到报社控诉了我勾引林冬阳吗,他们俩也算进去,老子的天哟,这是何等剪不断理还乱的蜘蛛精爱情!
八卦和想象,本来就是记者编辑的职业道德,于是乎,一场集青春、校园、媒体、报恩、自杀、怪叔叔与洛丽塔等各种元素的多角恋,在办公室流传。
还好我所在的情感版主编良心发现,没有要我把这场多角恋淋漓尽致写下来做文章。
人有种本能,就是只关注自己所关注的,其他边角余料会自动屏蔽。这些传言里,我得到一条信息,陆浅浅办了休学手续。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把秦树转变成法律认可的终身伴侣,是她,也是她们家的,当务之急。
而秦树,他与我一样,直奔主题,问我:“你是不是跟你们报社的总编在一起了?”
我想,陆家的当务之急,而今眼目下,又未必不是他的当务之急。
我说:“是的。”
我回首了一下过去,自从和秦树分手,我就在不停说谎。原来失恋会让人变得虚假,真真可叹可叹。
更可叹可叹的是,秦树相信我说的每一个谎言。也许,他不是相信我的谎言,而是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小王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惊喜的是,我的小王子没我想象的那么傻,过了几天,大概是他冥思苦想的结果,他说:“如果你说不爱我是真的,那你也不会这么快就爱上他,苍宝虽然活泼灿烂,但内心里却慢热。”
我微微一笑,却说:“关你屁事。”
我没有把失恋的事当成一回事告诉我的娘亲大人,我用传统的中国闺女的思想来思想了一下,要讲清楚这件事,只能那些细节一一说出来,我思考后得出的结论是,我说不出口,我太羞怯了。
某天清晨,娘亲大人急火火地打电话给我,说:“幺儿,我梦到你了!梦到你失恋了想不开,好像去跳湖了,我哭得好伤心呀!”
我连忙用事实安慰她,说:“我活得很好,五官俱在四肢健全,能吃能睡能唱能跳,何况,我就算跳湖,也淹不死的。”
娘亲大人舒了口气,说:“过年早点回来,我想你得很。”
她想念我就跟我想念她一样,这是一种自然属性。
我想了想,还是不得再次阐述了一个事实:“不过,我倒确实和秦树分手了,不过,我还是挺好的,都没传说中失恋的感觉,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她没有直接地安慰我,而是跟我讲了她的一件小事。
她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个很有才华的网友不?”我说:“记得啊。”
她说:“后来我们越聊越熟,我才晓得,他和他老婆早就离婚了,咋说呢,他还对我有了表白的意思,我也没说啥子,心里晓得就行了,后来有一回,他约我去旅游,我正犹豫要不要答应呢,要是答应,要编个啥子借口哄你老爸呢。我为这事犹豫了好几天,迟迟下不了决定。然后有那么一天,你老爸跟我说:‘糟了,肯定是鲫鱼的苦胆弄破了,这鲫鱼汤有点苦了……’你也晓得你老爸不会弄饭,就只会煮个鲫鱼汤,而且还煮得特别好吃,所以他经常都煮这个汤。说来也怪,我都没有吃腻,当然我晓得你是吃腻了……”
我嘿嘿干笑,说:“关鲫鱼汤啥子事啊?”
她说:“我也不晓得关鲫鱼汤啥子事,反正吧,就你老爸对着做坏的鲫鱼汤那个表情,让我立刻决定了,拒绝那个网友的邀请,并且如果他以后还说类似表白的话,我就明确拒绝他!”
我茫然地说:“可这跟鲫鱼汤还是没直接联系呀!”
她说:“一个人数十年如一日,为你做鲫鱼汤,难道你不感动吗?不认为这个男人是最值得你珍惜的男人吗?”
我点头:“是是是。”
其实,我知道,我的娘亲大人,她心里多么真心诚意地爱着我的老爸,但是,遇上一个“很有才华”的男人,并与他谈一场恋爱,是她少女时期的理想。与那个“很有才华”的网友的聊天,淡淡的交往,不过是延续少女时期未做完的梦。
一盆做坏的鲫鱼汤,将她的少女梦,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林冬阳依旧是实习,想转见习还得坚持不懈地努力,主动要采访,主动要策划,主动写稿子,他主动要到了一个重活,关于C城古镇的系列介绍。要实地参观,拍照,体验风情人物。
去阳城古镇时,他说:“一起去吧,苍宝。”
阳城古镇就是上次我们宿过一晚的古镇。那个夜晚,呵,少女情怀总是诗啊。
古镇依旧是那个古镇。灰旧的建筑在夕阳里闪着薄薄的光辉,石头雕塑和高大树木错落而立,店铺外飘扬着旗帜招牌,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另一个时代。只是那次是冬天,现在已是阳春三月。街道两旁都是高大的白玉兰树,缀满花苞,馥郁芬芳。
所谓体验风情人物,不过就是吃喝玩乐。
依旧是那样的吃喝玩乐。
只是不见转糖人的老伯。
依旧是临江旅馆,依旧是昏暗朦胧的木板楼梯,连气息都如约而至。
只是我,已没了当时的情怀。
依旧是两张床的标准间,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默默无言。
从踏上古镇的第一步,3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像黑白旧片,一幕幕在我眼前缓缓展开。那个风趣幽默的清朗少年,那嘴角不时浮现的邪邪坏笑,那喜欢却又忐忑犹豫的心,他的形象,慢慢聚拢到眼前,却无法和眼前这个男人重叠。
我发现,我还是喜欢着三年前的少年,我的爱情理想,目标人选。
而眼前的男人,嘴角多了份坚毅,眉间少了份清醇,他沉默不言的样子,让人莫名敬畏。他不是我爱的男人。
我爱的男人,是漆黑的眼睛里,盈满泪水的小王子。
原来理想与现实,始终隔着蓬山万重。
我重返阳城古镇,不过就是为了搞清楚一个事实:我不爱现在的林冬阳。
我难免有点儿忧伤。
我在有点儿忧伤的时候,想吃一碗酒糟小汤圆。阳城的酒糟小汤圆是本地的标志性小吃。正宗的老店在镇北,而我现在睡在镇南的床上。他们不送外卖。我又累得不想动弹。林冬阳抓起外套,轻声说:“我去买,你等我。”
他走后,我想,3年前不也是一样走来走去不停歇吗,那个夜晚怎么就兴致勃勃,今天却是这副奄奄一息模样?
他把那碗忧伤的酒糟小汤圆端到我面前时,我感慨地说:“你不辞辛苦,为我买来一碗酒糟小汤圆,我该咋个报答你呢?”
他被我这既严肃又伤感的模样弄懵了,说:“都是自己人,说什么客套话。”
我吃了一个汤圆,说:“我欠了你好几个人情了,还没还呢。”
我的语气轻松活泼,林冬阳却失望得很严肃,他说:“若不然,就会想,来日方长,机会有的是,大不了以身相许嘛。”
他又说出那句话:“陈苍宝,我很后悔。”
我问:“你后悔啥子?”
他说:“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并且丧失了3年前那种灼灼的求知欲。那时我总想知道,明明林冬阳也喜欢我,也知道我喜欢他,可他为什么没有明确表白。然而今日,答案有无,对我来说,已不重要。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因为林冬阳那句话,只有当一个人不肯再与另一个人有更深入的关联,才会急着报恩还情清算了断。
细想想,很对。
秦树说的还陆家的恩情,一定要还必须要还,会不会也是这个意思?而不是我当初理解的那样,他要妥协要与陆浅浅结婚来报恩。
可如果是林冬阳的意思,那么,那如泰山般的恩情,他要如何回报才能清算?陆家除了想要他这个人,还想要什么?能有什么抵得过茫茫世间这唯一的一个秦树?在我看来,秦树是独一无二,千金不换的无价之宝。
如果秦树也这样看我,那么,他说的报恩,就一定是像还银行贷款一样,还了一身轻松,扬眉吐气,再不用受任何辖制,想干吗干吗,爱咋咋地。那么,他是为了利利索索地跟我在一起,才要去报恩的。
这样的猜测,让我兴奋又紧张。我按捺住眼看这就要怒放的心花,抿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