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9月,这学期只有两三门课,是专门为一些学分还没修够的同学开设的,可上可不上,我选择不上,继续在报社实习。
陆浅浅的假期也结束了,该回英国了。可她拒不回去,坚决要求把口头婚约变成订婚仪式。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僵持着僵持着却传来陆浅浅自杀的消息。
刀片割腕,流了一地鲜血,结果是未遂。她当然是不想死的,选择这种很容易未遂的,危险系数和难度等级都幼齿的方式,不过是一种威胁和宣泄。如今这年头,自杀未遂,已俨然成了调情的方式,是一份技术活,或者说,它已经是一种……爱情文化?
她顺利达到了预期效果。
亲人为之含悲,朋友为之失色。我陆续接到来自陆浅浅关系网中各方的指责电话,手机不堪重负,一个中午,绝望地从我手里蹦了蹦,滑进了厕所,手机同学自杀成功,我虽小有损失,却也耳根清净。
我幸灾乐祸地想:要是双双殉情,我怕是要写篇小说讴歌你一下,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就要去死,你也真是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死了也圆满。
小苟却提醒我:“陆浅浅的刀片,不是要割自己的腕,而是要割秦树的心,秦家欠了陆家的恩,不还,怕是不得安生。”
果然,矛头最尖锐的部分,不是指向我,而是秦树,以及秦家。
听秦树的哥们儿说,陆秦两家大人,也闹得很僵,场面很难堪,怕是要闹到生意场上去了。他让我多安慰秦树,说他压力太大,怕他承受不起。
秦树的淡定,他的自信,他的面不改色,在陆浅浅自杀后的几天里,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叹息,是紧锁的眉头。我该如何安慰他?如果他没有爱上我,这一切的麻烦就不会发生。
几天后,有事回学校,他让我在美术楼旁的小树林等他。
夜色初上,他朝我走来,面色憔悴,眼神疲惫,身形轻飘,如一缕影子。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说:“苍宝,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连累。陆浅浅为我自杀了一次,我又欠下他们一笔……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他连这么恶俗的台词都说了出来,可见承受的压力有多么巨大,我的心一紧,一凉。
他搂住我的腰,亲吻我的颈脖,一路下滑到锁骨,他狠狠地咬我,咬得我钻心地痛。像是发泄,又像是发情。他狠命地抱紧我,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去。我的心又紧又凉又痛,他的身体滚烫地颤抖着。我说:“秦树,你想要我吗?”
我们抱在一起,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着,闯进美术楼的一间教室。教室里没有人,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我躺在桌子上,紧握住他光滑的脊背,他用尽了力气,浑身全是汗水。最后,他伏在我身上,我听到他说:“欠陆家的恩,我该还了,一定要还,必须要还。”
这么说,他妥协了?
我推开他,跳下桌子,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咬牙说:“分手,秦树,我们分手。”
我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豪言壮语:陈苍宝绝不做被抛弃者!我会赶在被抛弃之前,把他一脚踢到太平洋!
秦树在后面喊我:“苍宝!苍宝!陈苍宝!”
我越跑越远,后来我想,要是当时我停下来呢,停下来,等他追上来,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我失眠一夜。
辗转反侧欲睡不能的感觉是难受的,我辗转几圈后,索性不辗转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打开“迅雷看看”,在线看《热带雨林的爆笑生活》。精灵的阿布和可爱的小晴,让我得到短暂的欢乐,啊,我很想大声说,阿布我爱你!
一直看到天色敞亮,走到阳台,秦树站在梧桐树下。我记得,昨天天刚擦黑时,他就以这样的姿势站在那里。我思考了一下,他是一直站了整整一夜不曾离开呢,还是清晨又跑来站到了那里?
不论是哪一种,他都让我的心,又温暖,又疼痛。
这种痛法还真是变态。
他看到了我,朝我大声喊:“苍宝,你昨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记忆里,也有一个男孩,这样问过我。我对那个男孩,耍着小聪明,我说假作真时真亦假。那时我可真是无敌天真。
可现在,我说:“真的,秦树,是真的,我们分手。”
既然是“分手”二字是我主动提出,那我至少要为这姿态找出理由来。我在脑海里把我和秦树的爱情过电影般,过了一遍,以观众的角度在欣赏。我们的确不般配。灰姑娘和王子。童话故事里,笨拙的灰姑娘总能战胜精明的公主,嫁给英俊的王子。这样的童话很具有魅力诱惑力,诱惑着灰姑娘都欢喜嫁给王子。为什么有力呢?事因难能,所以可贵。在现实的版本里,童话般的完美,概率跟中500万是等同的。
如果我是理智的,我就不要奢望靠买彩票发家致富。
很好,我正是理智的。
秦树问我要分手的理由。我说:“我不爱你。何况,我的敌人不是一个人,敌众我寡,力量悬殊,一点都不好玩,我不想玩了。”
这是谎言,谎言往往能使人信服。
我还是没能说出口:“你都妥协了,还来问我理由?”我知道,那是我始终不肯相信和承认的一句话,如果还要我亲口说出来,那真是对自己的残忍。说着只爱我一个只会娶我一个的秦树,竟然也会妥协。
我把他丢在深秋的风里,转身独自朝前走。
风很大,吹起尘沙,可我不哭,我爱的男人说过,眼泪是珍珠。秦树,他仍然是我爱的男人。
我也没有去喝酒,我害怕喝醉,我想起,前一次我喝到醉生梦死,我心里,还是清楚明白地,想念着一个人。我害怕我喝醉了失去自制力了,会喊他的名字,会跑去看他,会想要亲吻他。
我甚至都没有表现出失恋应有的样子来,我照常吃饭睡觉唱歌走路,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就好像他还是在我身边,会揉揉我自然卷的头发,喊我苍宝苍宝苍宝。
我假装欢喜,快乐,甜蜜,如同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傻姑娘。
秦树,这是我独有的方式,在分手之后,继续爱你。
到了10月份,全体大四生都被流放到社会里,实习,找工作,碰钉子,栽跟头。
我还是在《生活都市报》。
罗安安回上海去实习了。
许嫣然干脆就名正言顺的到陈昆仑的公司实习了。
唐王去了一家旅行社,做全天候的导游,因为她的文化素质好,所以专门负责接待国内一些学术性科研性的团体。虽然她也想接待接待国际友人,但她对自己蹩脚的英语没啥信心,也就暂时隐藏着自己的野心。
做生意是呱呱的兴趣所在,把淘宝做强做大是她的近景目标,所以她准备通过家里的亲戚,走个后门,弄个假的实习证明,然后安坐在宿舍,继续她很有钱途的淘宝事业。
小苟在闲暇之余,考了个教师资格证,所以,虽以决心考研的她,准备去中学实习体验一回。与她一起去的,还有对门1—1的一个女生,她大名周莉莉,但是大家都喊她莉莉周,莉莉周小有美貌,但气质略显卑微,并且爱情一路坎坷,交往的男朋友不是被开除就是陷入传销漩涡,这也使得她成为一个话题人物。而且在话题里,都貌似否定比肯定多。
她经常出入1—2,与我们也有一定交情。
偶尔我们也会鼓励她,找个正常男朋友,谈场正常恋爱。
中学在城郊某镇上,交通和经济都还不错,但学校老师的性别严重一边倒,都是男性,且多为未婚男性青年。于是,大有美貌的小苟和小有美貌的莉莉周,立刻成了众男老师的希望。
几乎每一个未婚男老师,都对小苟发出了爱情信号,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小苟,都在第一时间坚决委婉,且有礼有节地拒绝了。同时,她反馈信息回来,说:“未婚男老师们,开始围攻莉莉周了。”
恰逢莉莉周处于恋爱空档期,莉莉周就从中挑选了一位斯文秀气貌似脾气很好的数学老师进行新一轮的恋爱,恋爱的姿势是半公开的,就是即不主动承认,被问及也不否认。其实我们都知道,莉莉周是一定要回她的家乡去的,这段爱情,注定是她聊以遣怀,打发时间之作。心里便不禁有些默默同情那位数学老师了。
没过多久,林冬阳居然也到《生活都市报》。跟我同一部门,同一间办公室,只是他的版面是旅游时尚。
我在外语学院的朋友开学了,宿舍不便留宿外人,我不能再住下去了。于是我准备租一间小房子,暂时栖身。如果做长远打算的话,也许我不会回老家,而留在C城。在找到房子前,许嫣然喊我去她那里住,反正有空房间。还说其实都不要找房子,就住这里也没什么。
我瞪大眼睛:“没啥子?陈昆仑只投资了你,却连带我的美色也要一起欣赏,这个老男人太占便宜了。我就住几天,不准他看我!”
房子一时半会也难找,左不合适右不合适,我就在许嫣然这凑了有大半个月,见过陈昆仑十来次。
找好房子那天,我兴高采烈地奔回去,门虚掩着,推门一看,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杯子盘子罐子碎了一地,桌子凳子椅子东倒西歪,电视碎了电脑砸了连窗玻璃都裂了,简直就是被地痞流氓砸了场子一般。
许嫣然坐在沙发上,一边的脸蛋高高肿起,蓬头垢面,神情呆滞。
我确定我没走错。
我懵懵地问:“这是咋回事?”
她抬起头来,眼神空洞地说:“陈昆仑的老婆找来了,带了几个人,把能砸的都砸了。”
我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他们打你了?”
她笑笑:“挨了一巴掌,但这一巴掌很神奇,我没有还手,好像把我打醒了。”
“你是不是傻了?”我说。
她站起来,望着裂了的窗玻璃,说:“我不再想从这里跳下去了。”她转身面向门口:“我要从这里走出去,与这羞耻的生活诀别,我想做个好姑娘。你说行吗苍宝?”
我握紧她的手:“当然行!”
许嫣然退出了陈昆仑的生活。
她也没有再去找地方实习,直接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