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起,你只能喊我红蓝姑娘,我叫你东家。”花红蓝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一动,说。
晁信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花红蓝平静地问:“东家,我们今天该做些什么呢?”
晁信义艰难地开口道:“红蓝……姑娘……谢谢你了……”
王兴业坐在院子中间的椅子上,自从他上次吐血之后,身体就不大好,精神头也大不如前,一直在吃药休养。今天晁家揭牌,王家栋一直劝他别去,可他坚持要去。王家栋拧不过他,只得陪他过去。
去的时间不长,他站不住,要回来,王家栋只好扶他返回。吃了点东西,他便让儿子把椅子搬进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在树荫下坐下来,一坐就是好长时间,动都没动。
王家栋也不理他,自己吃了点饭出去了。
叶小芸见公公一直这么躺着,心里有些着急,担心有什么事,端了热水壶,过去替公公续水。她揭开壶盖,见里面还是满满的,那茶,王兴业一口都没有喝过。再转头看他,见他平躺在那里,左手握着鼻烟壶,没动。
“爹。”叶小芸不太放心,叫了一声,“这茶不太好了,我再给您沏一壶吧。”
王兴业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睁开眼后,第一眼便往叶小芸的肚子看。这一看就出了问题。上次还觉得她的肚子大起来了,现在到了夏天,衣裳穿少了,怎么觉着她的肚子又小下去了?
这一想,王兴业急了。自己这身子骨明显是越来越不行了,他十分担心,自己搞不好得了什么大病,如果一病不起,香火大事还没有着落,让他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那个不孝子呢?”心里不爽,以前的称呼又来了。
叶小芸一愣,忽然从公公的眼神中读懂了很多事:“他送您回来就出去了。”
王兴业说:“他如果回来了,让他马上来见我。”
叶小芸答应一声,离开了。走到后院,见黑妞正在那里扫地。她叫住黑妞,说:“这地你不用扫了,到前院去给老爷扇扇子。”
黑妞答应一声,去了。
黑妞智力有问题,却不惜力。三少奶奶让她给老爷扇扇子,她就认真地扇扇子。王兴业正觉着热呢,有个人扇风也好,便睡着了。王家栋回来,经过这里,见父亲正在树下睡着,便直接走去了后院。
睡了一个多时辰,王兴业醒了,醒来之后第一句话问:“那个不孝子回来没有?”
黑妞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愣在那里。
王兴业看一眼黑妞,意识到她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说:“我是说少爷,他回来没有?”
黑妞说:“少爷?少爷是不孝子?”
王兴业大声说:“我问你,少爷回来没有?”
黑妞吓了一跳,连忙说:“回来了,回来了,去后院了。”
“去,把他给我叫来。”
黑妞答应一声,握着扇子向后院跑去。不一会儿,王家栋来了,黑妞跟在他身后。
王家栋走到父亲面前:“爹,您醒了?”
王兴业对黑妞说:“黑妞,你去给少爷端张椅子来。”
黑妞答应一声,离开。
王家栋说:“爹,您有什么事,说吧,我站着。”
黑妞搬了椅子出来,放在旁边。王兴业指了指椅子,示意儿子坐下。
王家栋说:“我不坐,就站着。”
“坐下。”王兴业大喝了一声。
王家栋觉得父亲今天特别不对劲,不敢违背,便坐下来。
王兴业对黑妞说:“这里没你的事了,走吧。”
黑妞不理解,问:“要我去哪里?”
王家栋有些烦黑妞,傻乎乎的一个丫头,说什么都不懂,只会傻做事,再就是饭量特别大,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特别是父亲要他收了她,他的烦就变成了恨和厌。王家栋也听说了,父亲为了传宗接代,差不多把家里的下人睡遍了,这个黑妞,还不知他老人家睡过没有,现在又要给自己,王家栋心里就像吞了苍蝇一样。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王家栋大喝一声。
黑妞有些怕王家栋,听了此话,立即恹恹地走开。
王兴业看着黑妞的背影,对儿子说:“看到没有?她的屁股那么大,我活到这一把年纪,还没见过哪个女人的屁股比她大的,那是一肚子的崽啊。”
王家栋看了黑妞一眼,那屁股确实是大。
王兴业说:“家栋啊,最近爹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王家栋说:“爹,您没事的。明天,我再去请郎中来看看。”
王兴业摆了摆手:“有事没事,爹也这一把年纪了。只有一件事,爹始终放心不下啊。你给爹一句实话,你媳妇到底有没有?”
王家栋不语。
王兴业说:“你也看到了。晁信义那小子讨了媳妇,接下来就会替他晁家生儿育女。你这是想让爹死不瞑目啊。”
王家栋能说什么?父亲所关心的事,他此前并不以为意。而现在,自己三十多岁了,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自己心里也急。可是,他能怎么办?娶了三房太太,父亲大概也觉得,如果再娶第四房太太,损坏的就不仅仅是自己的名声,而是整个王家的名声,所以,才会要求自己把黑妞收了。
这件事王家栋也想过,可是,想到和小芸的感情,又想到傻傻的黑妞,他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王兴业大概也知道,此事不能逼得太急,见儿子不说话,他挥了挥手,说:“算了,我不逼你了,见不了祖宗就见不了吧。现在,你说,你出去是不是打听晁家的事去了?”
王家栋看了一眼父亲,小心地说:“是。”
“打听到什么了?”
王家栋说:“我打听到,晁信义带回的那个女人,也就是他刚过门的媳妇,是四海钱庄张掌柜的独生女儿。”
“不可能,那分别是一个低贱的丫头。”王兴业说。
“千真万确,确实是张寿元的女儿。”王家栋说,“张寿元就这一个女儿,他把女儿嫁给了晁信义。”
王兴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张寿元真是一个守财奴,嫁女儿竟然连一件好衣裳都不给,天下有这样的老子?”
王家栋说:“可是,他给了女儿丰厚的嫁妆啊。”
“嫁妆?在哪里?”
王家栋说:“我听说,晁信义的钱就是四海钱庄的。”
王兴业长长地哦了一声,过了片刻,说:“这就好,这就好。”
王家栋不明白,问:“爹的意思是……”
王兴业说:“如果这钱是四海钱庄的,那就说明,松下没有插上手,这不是好事吗?”
王家栋还是不明白,看着父亲。
王兴业的兴头突然大好,站起来大声地说:“备菜,今晚我要好好喝一杯。”
京城之中,有一个泼皮流氓,姓牛,真名不详,自称牛二爷,街坊邻居背后称他大虫牛二。说他是大虫,是因为他生得粗大,仿佛虎犊一般,黑脸黑心,打架斗殴、偷蒙抢夺的事情没少做,但杀人放火的事情他还真没干出来,不过在他的口中,杀人放火是常有的事情。
牛二没有家人,落脚在一个破庙之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天到王记面庄吃几碗面,明天到李家饺子馆吃几盘饺子,一边吃一边骂:这么大个京城,我就不信填不饱牛二爷的肚子!
街坊邻居不和他计较,是小事情,不能因小失大。
牛二刚刚从一家饭店喝了几碗酒出来,黑脸透红,敞开胸,露出一身的黑肉和胸前一撮黑毛,摇摇晃晃,兴致正高。
“牛二爷,牛二爷。”明月茶楼的茶博士喊他。
牛二回头瞪了一眼:“喊我做什么?我不欠你的钱。”随即又站定身体,晃动着醋钵大的拳头,耀武扬威道:“欠你钱又怎么样?牛二爷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能把牛二爷咬一块肉去?”
茶博士后退了几步,微微弯腰,堆着笑脸道:“牛二爷,有位客官请您喝茶!在楼上的雅间里候着呢?”
牛二有些怀疑,瞪着凶眼,喝道:“请牛二爷喝茶?喝什么茶?什么阿猫阿狗请牛二爷喝茶牛二爷就喝茶,牛二爷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吗?”
茶博士在茶楼里厮混,见多识广,对牛二爷有所了解,并不十分害怕他,赔着笑脸继续道:“牛二爷,客官说了,想送您一大笔财富!”
牛二爷顿时动了心,牛二爷虽然自认为是英雄,但是穷啊,人穷志短,英雄穷更是矮人三分,牛二爷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把的钱,如果有了钱,他在街头巷尾就能横冲直撞了。
牛二爷挺了挺胸,手一挥:“带路。”
明月茶楼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大堂,摆放着十几张桌子,三五几个人围在一起,喝茶聊天。上层则是一间间雅座,门上有布帘,把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茶博士把牛二引进最角落里的一个雅间,知趣地退走。牛二壮着胆子走进去,先看到茶桌子上有一个托盘,托盘之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两白银,发出炫目的光芒,顿时,他的眼睛就直了。
这么多银子啊!
很久,牛二才回过神来,发现茶桌对面坐着一个穿长衫的人,头上戴一顶竹笠,竹笠四周有一道布缦,看不清此人的脸。
牛二倒吸了口凉气,他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茶桌上的白银,把心一横,咧开大嘴,嘿嘿一笑:“规矩我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吧,是要杀人还是要放火?我牛二爷倘若皱一下眉头,就不姓牛!”
黑衣人的声音怪怪的,根本听不出他是哪个地方的人。他说话很冷,仿佛刚从冰天雪地里滚出来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说:“一不杀人,二不放火。”
牛二一听,胆气骤然壮了许多,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怕什么?我牛二爷是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屁股也敢摸两下,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黑衣人伸出手,阻止牛二继续胡吹大气:“这里是十两银子,我只要你去砸一块招牌,如果砸烂了,我再给你三十两,如果你把招牌弄来给我,我另给你一百两。”
“就砸一块招牌?要不要我顺手给你杀个几条人命?”牛二已经完全进入无赖的状态。
“不杀人。”黑衣人冷冷地道,“只砸招牌。”
牛二哈哈一笑:“请讲,究竟是哪家的招牌,值这么多白银。”
“京西胭脂铺。”黑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我希望你偷偷把招牌弄到你住的庙里,我只要发现京西胭脂铺的招牌不见了,自然会把银子送过来,那个时候,我不送你银子,而是送你银票。”
牛二满口应承:“成交,办这点小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你就等着把银票送到我的庙中吧。”
黑衣人点了点头。
牛二靠近了几步,黑衣人侧过身子,以腰对着他。牛二盯着桌子上的白银,垂涎三尺:“我现在可以拿我的银子了吗?”
黑衣人挥挥手。
牛二脱下自己的衣服,把白银倒入衣服里,卷了起来,提着白银就走,回头说道:“等我的消息……哼!别说一个招牌,就是几个脑袋,我也给你提来。”
牛二果然胆大包天,天黑的时候,他先吃了两斤熟牛肉,喝了两壶酒,提了条铁棍,直奔京西胭脂铺而来,他就想抡起铁棍,三两下砸了京西胭脂铺这个招牌。
牛二到了京西胭脂铺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瞪圆了眼睛。他立刻就改变了主意,京西胭脂铺已经打烊了。店铺的门是一块块木板,晚上的时候拼合在一起就是门,白天的时候拆卸下来。屋檐上挂着一排灯笼,正中间就是京西胭脂铺这块招牌,距离地面差不多一丈高。
牛二改变主意不是他害怕,他是想,如果砸了那块招牌不合算,砸才得到四十两白银,若把那块招牌拿走,可就多了一百两白银。牛二虽然是一个鲁莽大汉,但也知道四十和一百的差距。
月黑风高好杀人,夜深人静好盗窃。半夜,牛二腰上别着铁棍,肩膀上扛了一架梯子。到了京西胭脂铺门前,他先左右看了看,别说人,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牛二心头狂喜:这银子太好赚了。
牛二把梯子靠在招牌之下,刚刚合适,他爬上去,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金匾摘下来了,然后就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落入口袋。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金匾,就听到下面传来梆梆的声音,低头一看,心头一惊:梯子边居然站着一个黑衣人,面无表情,正仰着脸往上看,眼神有些冷,右手拇指敲着梯子,发出了声响。
牛二心中奇怪:见鬼了!我刚才明明看了四周,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哪里来的人?
牛二不怕鬼,俗话说,鬼也怕恶人,牛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天底下真没有什么可以让牛二害怕的。
梯子脚下那人还是冷淡地望着他,一动不动,手也不敲梯子了,也没有说话。
牛二俯身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梯子下面那个黑衣人平静地回答道:“常风,常是无常的常,风是冷风的风。”
牛二点了点头道:“你不是无常鬼?”
常风摇了摇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