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安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三十层下面黑点似的人影,明明模糊的看不出任何。慕子安却清晰的知道那个进楼的黑点就是月莲溪,他仿佛看到了她穿着水红色的上衣,配着白色七分裤,清爽干练,就像他以为不记得了,很久以前的温婉。
果然十分钟之后,门铃声响,应声而开的恰是月莲溪,身上却是粉绿色连衣裙,与入口处鱼缸里的水草相映成趣,温婉柔和,表情确是与之不符的冰霜高傲,清亮的大眼直直的看入慕子安黑潭般的眼里,丰泽的红唇紧紧的抿着。
慕子安眼神一黯,曾有一次月莲溪穿,着浅绿色晚礼服与晴妍撞衫之后,她再没有着过绿色。此时,又是何必呢?
慕子安轻轻一扼首,侧身让月莲溪进门。
“莲溪,绿色真衬你,怎么以前没见你穿过?”赞叹的声音响起,带着长辈淡淡的宠爱。
月莲溪应声看过去,亦是熟人,慕子安的律师陈孟轻声叹到,已经浑浊的眼里满是不赞成的看着自己和身旁的人。
淡淡冲着律师一笑,月莲溪目不斜视的坐在沙发上,眼默默的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挡住了表情,和唇边的一丝自嘲。
结婚两年,原来他的办公室是如此模样,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浅绿色印花窗帘,入口占据半面墙的巨大鱼缸,偌大的办公室里东西零散有序。简洁,明了,又带着他独有的柔和。
是啊,他一向不拖泥带水。月莲溪想着抬起头,疑问的看着对面慕子安。此时的慕子安意外的静默,幽深的眼眸里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他平时一样。
察觉到月莲溪的视线,慕子安依然淡淡的看着月莲溪。两个人相视着,仿佛都想从对方的视线里看出什么,谁也不愿意先移开目光。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的看你了,月莲溪忧伤的想。刀刻一样生硬的线条,剑一样的浓眉,挺直的鼻梁也像是硬生生插入的外来户,就连最该柔和的薄唇,也是生硬的,让整个人显得那么不能接近,偏偏有一双幽幽的眸子,仿佛一汪泉水,看不到底,却也不寒冷,中和了所有的不能接近,变得意外的俊俏。
月莲溪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忧伤不流露在眼眸里,慕子安却率先移开了视线,看向旁边一直叹息的陈孟。
陈孟会意的拿出早已准备好得协议,放在桌子上面。月莲溪和慕子安同时伸手,默契的避开对方,各执一份,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却在感觉对方的视线时,像烫伤一般,急急避开。
所以月莲溪没有看见慕子安迟迟没有下笔。慕子安没有看到月莲溪微颤泛白的手指。签过之后,互换。
月莲溪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字,鼻翼一酸,差点落下泪,咬着牙,控制住自己的手指,月莲溪一笔一划郑重的写上自己的名字。慕子安却只是对着月莲溪三个字皱眉头,也随即签上。
仿佛一个仪式完结,两人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慕子安欲言又止的看着曾经的妻子。月莲溪只是把协议装进自己的包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这间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的地方。走到门口,扭开门把,月莲溪突然感觉到强烈的不舍,这样的不舍让她甚至一步都迈不开,控制不住回头,为了掩饰,她只好站定,然后回头微笑对慕子安说出从进门到现在的第一句话:“知道么?这是我第一次被你等。”
说完,月莲溪被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吓住了,心里涌起更多的悲伤,这样的悲伤演化成一股愤恨,冲毁了刚才的不舍,支撑着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慕子安看到月莲溪回头露出的微笑,一如初见般,弯弯的眼,粉粉的唇,圆圆的脸却不知不觉已削尖,之前的冰寒高傲消失不见,也不是以往两年的清爽干练,而是娇俏如同春花盛开。
只是那句话,他们交谈的唯一一句话,让慕子安张张唇,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有注意这些细节,现在想想,才发现,一直以来,他没有等过她。
恍惚间,慕子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天晴妍又和他闹了别扭,心情本就极差,偏偏母亲强迫他和月家的女儿相亲。那时自己羽翼未丰,又偏偏不甘心就这么被压过去,故意滞留在工地。
直到母亲催的发火,他才满心不愿的从工地赶到富丽堂皇的“维多利亚”,拍着西装上拍不掉的灰尘,心里暗骂老妈强制性的相亲行为。
走到约好的餐厅,明明是平时很喜欢和方情妍一起来的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此刻优雅的格局只显得小气,悦耳的钢琴曲听着昏昏欲睡,流淌着的略微金色的灯光更是一点都不明亮,竟没有一处满意。
被侍者引到位置前,本以为众星捧月长大的天之骄女早已离开,或者会怒气冲冲。
没想到看到本看着窗外的女孩回过头先是一笑,披肩的长发,纯净的黑色,弯弯的眉,清亮清澈的的眼,粉粉的唇上扬着好看的形状,圆圆的脸有点婴儿肥,浅浅的笑配着淡绿色的长裙,意外的柔和明媚好似外面午后正好的艳阳。
只是慕子安下意识的蹙眉,他可没有功夫陪着骄纵的小姑娘玩过家家的游戏。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小女孩,女孩似乎有些不解,眼神里面清澈的怯意,又略带一丝俏皮的说道:”慕先生吗?你来晚了哦,请坐吧!”
慕子安默默的看着面前女人笑容慢慢收敛,又变成羞怯的笑,一直到局促,弯弯的眉微微的皱着,似乎在苦恼很重要的事情,只觉得很有趣,而女孩子面前明显流露出的倾慕更是让他心生不屑和不耐。
时过境迁,谁知道,曾经一脸倾慕自己的小女孩会这么强势的走进自己的生活又退出呢。
而且本以为早已忘记了的初次见面,竟然还记得这么深刻。
慕子安突然的很怀念。
一旁一直安静的陈孟才叹气的站起,依旧满脸的叹息,拍拍慕子安的肩,低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好!”慕子安愣愣的看着律师离开。
也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慕子安才觉得寂静,空旷的办公室,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死一般,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效果太好。
寒冷,明明外面是烈日炎炎的天气,慕子安却觉得办公室太寒冷。空调开太低了把,慕子安搓着手臂,找到遥控器,把温度一点点调到35还不满足。推门而入的秘书一边给慕子安送文件,一边疑惑的问道:“怎么这么热?慕总,空调坏了你怎么不叫人来修?”
月溪莲挺直背走出门,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才摊了一般窝在驾驶座上面。在办公室的勇气一下子剥离殆尽,她下意识的裹紧自己包,里面有着代表两个人关系终结的薄薄一张纸。
想起很久以前的那次相亲,那次之后两个人的确定关系,明明才三年的时光,却恍如隔世。
从那一次就奠定了两个人不平等的关系,她足足等了对方近一个小时,对方才姗姗来迟。
等待的过程中,月溪莲不止一次的想逃跑,甚至觉得对方爽约更好。鼓起勇气坐在这里相亲,她就已经很紧张,偏偏对方又一直不来,无数次她在猜测,他是有事情耽搁了吗?他是不是不像慕阿姨说的那样对她有好感?
又紧张又窘迫,带着一丝害怕和羞怯。月溪莲想逃跑,却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位置上。直到侍者领了一个高大男人过来,逆着光,男人的五官都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不知道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气势压迫。
月溪莲不解的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他似乎不太高兴。想了想临来前妈妈跟自己说的话,鼓起勇气,略带一丝俏皮的说道:”慕先生吗?你来晚了哦,请坐吧!”
对方依言坐下,却并没有接话。月溪莲有些尴尬,对方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到高大男人的慑人目光,月溪莲窘迫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面的双手。
因为等着男方过来,没有点菜,现在肚子也饿了。可是不好意思说。明明一直很喜欢他,听妈妈说慕阿姨跟她说慕子安对自己有好感,想想让自己做她家儿媳妇明明高兴的要疯掉。明明打定主意要勇敢大方一点的。
慕子安肯定不喜欢这么无趣的自己,他肯定生气了,我说他迟到了,早知道不这么说的。月溪莲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破沉默。
回想着那个时候的羞怯和忐忑,月溪莲怅然的笑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个时候饥饿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心里,无法消散。
开大空调,黏糊糊的后背一阵清凉。月莲溪无奈的看着身上如酸菜般恶心的绿色裙子,抿抿唇。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刚结婚不到两个月,她满心欢喜的穿着老公送给自己的裙子去参加宴会。
灯光打下来浅荷叶一般的绿色衬得自己愈加唇红齿白,甚至有一位贵公子称赞自己如同山林雾里走出的精灵。她一时得意极了,喜滋滋的跑到老公身边炫耀。却在他身边看到另一位穿着同色类似款的女子,低胸的衣领露出雪白高耸的胸,长长的裙摆更显得身材高挑,细长的柳眉下,是水汪汪的桃花眼,小巧的瓜子脸上满是巧笑嫣然。
配上旁边的老公,高大英俊,显得那么男才女貌。
月溪莲再看自己也不算小得胸,不算矮的身材。突然有些自卑,在老公没有看到的情况下,悄悄躲在不远处观察着他们。
即使偷听不好,月溪莲没有办法不在意,两款裙子太相似,而他们站在一起太相称。
结果,她知道那个精致的女子是老公的前女友,知道她嫌他无趣而撇下他,听见老公亲昵喊她晴妍,知道晴妍喜欢绿色,知道她的晚礼服是老公去她经常去得那家店买的。
从此,她再不会穿绿色的衣服,以前买的绿色衣服也全部丢进垃圾桶。
只是,自己现在穿上它,真的证明了什么吗?终于忍不住捂住脸,月溪莲放任自己的脆弱,在驾驶室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