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郊外,月塔孤寂而又倔强的独落于月河之畔,千百年来的月河经年累月的传波递浪,无人知晓她的源头亦可能从未寻觅过,只知道这河形似新月,将整个栾朝国都雁城半环半绕起来,由北贯穿城中东南角走向城西,顺着城西郊外丘陵地貌落差形成一涧瀑布直奔中原而去。
那月河之名由此而来并无新奇,连百年古塔也许是由河生名,被唤做了月塔。孤寂的河孤立的塔相生相依,只有那月塔时时陪伴在月河身边见证着西北雁城的日月更替和恒古传说。
栾国王宫占据整个雁城中央位置,整个王宫朱红玄黑一派威严,威慑雁城四方角落。王宫西南方向一座气宇轩昂的宅院便是栾国相府,楚相国府邸。
恰逢八月当中,时值十四日。明个儿就是团圆节了,整个雁城都笼着一派繁华喜气,那楚府上下外忙活的景象自不必说,从半个月前府中主仆们上上下下就开始打点了,迎亲送友,纳福奉礼,好不热闹。
在楚府祠堂东北角的落素堂偏是安静的像是世外一般,这落素堂正是宁婆婆独居的处所,可这一日却不见宁婆婆出门。
自不说楚孝隐,府内家眷仆人差役无一不对宁婆婆毕恭毕敬的。这宁婆婆在楚府生息已久,每日只管生香祷文,庭扫廊洒自有小厮们来做,其他并不在意,府内多有嘈杂之事她也是充耳不闻,更是无人来烦,她也自是安泰处之。
楚家家庙设于西郊月塔,这也是老王上的恩典赐地,长房无人便由二房来主持了。每年八月十四这里开阁清祀,以祈祷楚家人丁兴旺诸事皆顺,而家庙每隔三日的焚香礼拜便由宁婆婆一人躬身亲为,从未假手于人,去年历时,既是楚孝隐觉得宁婆婆也已身老年迈,又不好劝阻便派去个小厮,谁知竟被宁婆子赶将回来,无法,只得作罢。
不至晌午楚相大房夫人殷氏带着贴身大丫鬟吉珠提着三层食盒,另有一个小丫头梨儿抱着两匹素织,一路不紧不慢的来至落素堂门口,几人看了看院落四处终是周整,未见多些也未见少些,经年来竟一尘不变。
“今儿个可真奇了,这婆婆怎地还没起床么。”吉珠捂嘴失笑到,因看那堂门仍是紧闭。
“贫嘴,去看看吧。”殷氏慢嗔道眼睛仍四下环顾着院落里。
自打她殷娇嫁进这楚府里,作为相府正房嫡夫人,打理调停的手段无人不知亦无人不驭,就单单这落素堂却是让她“力所不能及”之处,料理宗家祠堂事务可关系到门庭光耀后嗣绵延的大事,难道她这个相国夫人还做不到么。
起初还试探一二,后来看着老爷的意思竟是让自己“安分”最好,心有狐疑,转而一想不过是个经久的老仆,朝枝之年又身有疾痛,主子有了怜老惜弱的情分,家生奴才一辈子生在主家也终在主家,伺候主家半世劳作,今后也就将养终了罢了。
殷氏原是个聪明人何苦为这点子事去惹老爷的不悦,何况冷眼看了几年那宁婆婆平日里隐晦克己足不出户,于她也并无不妥,哼,只是虚耗时日罢了,于是不提。之后逢一年之大节,殷氏自带薄礼走一趟落素堂,一来宽慰老爷之心博个贤良之名,二来也是显示大家之风博了德行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这厢想罢,只见那吉珠敲了敲门环,没见动静,又用力敲了几下,还未回过神来只听落素堂的木门“吱牙”一声透出一道缝隙,吉珠探了探头也没看清里面正待发问。
“咳咳,谁,何事啊”一声苍老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婆婆,是我们夫人来看您了,这不赶着大节气么,咱们夫人忙里也偷不得闲,又想着您记挂着您老呢,特特准备了好吃食和专奉佛爷用的梵文素锦亲自给您送了来的,这个,您老今日……”吉珠忙忙的说了一连串子话,回头又看看自己的主子回想着该说的意思年年都一样吧。
“喔,老奴在这里谢过夫人,原是老奴今日偶感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您,不宜出门谢过还请夫人见谅。”
吉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殷氏一个手势打断了,不徐不疾地慢声道来:“宁婆婆既然有恙就该好生歇着,那些虚礼不算得什么,好在您自己就是医者,这样我和老爷也放心了。”
殷氏瞟了一眼吉珠便转身示意要走,吉珠赶忙唤了那个小丫头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堆放在堂门前。
“婆婆,节下的东西给您放这儿了。”
“替老奴谢过夫人。”
两下里无话,只见殷氏带着丫头们径直而去。
刚走到楚家祠堂,殷氏停了脚步只听“嗯?”了一声,吉珠急忙上前来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今天不就是十四么,那月塔今日不得要去提前清扫做祭祀准备么,”殷氏嘴角微微一挑“每年只是团圆节开了塔门,只差族里几个男丁在塔外焚香拜祭完就回府,老爷都不曾进过,我这个做主母的原该也分点心在那些事情上的。”
“夫人说的极是,想必今日那婆婆连门都出不了的,怎么还能去月塔呢,”吉珠眼珠子转了转“不如,夫人带上家丁丫头们去看看?想来也是为了老爷分忧呢。”
“唔,正是此理,也罢,去晴雪斋。”殷氏满意的扬着头脸上立刻挂着笑。
吉珠听的明白,来之前便看到管家刘坤拿着节下的拜贴急匆匆的跑向晴雪斋,看来老爷定是在那里的。
晴雪斋里,书案的轩窗前背立着一个瘦长身型的中年男子,男子双眉微蹙,一双细长精明的眼睛望着窗外那西边隐约可见的塔尖。
“十五年了,塔里的那个‘活死人’应该做个了结了。”每年至八月团圆节楚府唯有一样事情让楚孝隐心里隐隐不安,就是住在那塔里的人,几十年来夜里都常会在噩梦中惊醒,那张面孔……
“老爷,今日我让人给您泡的那盅鹿茸枣茶可记得喝。”只见殷氏笑盈盈地扶着吉珠走了进来。
“嗯,有空你自己也歇着,不必记挂我这里,想要什么跟下人吩咐了就是。”楚孝隐示意夫人坐在主塌上一并也坐了过去。
“如今这家里上上下下人多事杂,恐怕一个不留心便丢了扫帚落了锄耙,到了老爷这里再一个不留意有了差池可怎么好,还是我得格外醒着神。”
“你倒也是贯会操心的,咱们权儿外务都可以帮我操持了,你这庭院之事交给秋姨娘分担就好,再不济还有婉仪姊妹三个,”楚孝隐斜靠在塌上阖着眼,“她们毕竟年轻力富,也该学学家务操持之事了。”
“怎么,老爷是嫌弃我年老力衰了么。”殷氏眼睛一红便作势不说话了。
“夫人,夫人怎会这样想,夫人可是我楚家大功臣,不说你为我楚家生了一子三女,岳父太尉大人在朝中与我多次帮衬,我有今天你们殷家功不可没啊,”楚孝隐拍拍殷氏的手背。
殷氏扑哧一下子又笑了起来:“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嫡女和那一个庶女,你现在可是位居官首的相国大人,父亲拿你已经当了自己的儿子般了,老爷不要外道了呢,”说着伸手从塌桌上的果盆里拿出一颗龙眼边剥边似乎漫不经心的又道:“老爷,今日我去给宁婆婆送节下份例,才知她今日感了风寒连屋都没出呢。”
“唔,是吗。”楚孝隐仍是阖着眼并没有其他话。
殷氏抬眼看了一下楚孝隐,顿了一下又说道:“妾身想着明儿就到节下了,月塔那边今儿也得有人去……”
“这事儿你就不必挂心了,亥时之前宁婆婆自会前去,”说着从塌上起身走到了书案前“这几日听说宫里娘娘凤体有恙,你明日随我进宫拜贺后去看看罢。”
殷氏也急忙放下手中之物,起身垂首低声道:“妾身这就回去打点明日进宫事宜,保顺丸我这里也没有了,等再晚一些我会让人去落素堂走一遭。”
“夫人辛苦了,你且多备些,明日也看看老太尉大人吧。”
“是,老爷”,殷氏看了一眼楚孝隐,“那,妾身先去准备着了,老爷今日可要早早歇息着吧,明日怕是事多的很呢。”
楚孝隐点点头,殷氏方才俯身出来,刚走出晴雪斋,眼中便多了些忿忿之色。
“吉珠,伺候完晚饭后你去落素堂取些保顺丸来,顺便……”
“奴婢知道,夫人且宽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那塔里的人恐怕早就死了,老爷从来只字不提。”吉珠附耳小声道。
“话是不错,我越来越看不懂老爷的心了,难道还再想着那个贱人不成!”殷氏细长的指甲攥进手心里,停步转身回望着晴雪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