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未时,在羲宁宫偏殿耳房内,秦宝山一张笑脸透着崇媚神色,正兴奋地向西黛妃叙述昨日沈荐之的诸般窘态,西黛妃听到沈荐之狼狈逃遁的时候,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容。
秦宝山见状也笑起来,而且他越想越是愉悦,笑的也越发欢畅,等他察觉到异样并硬生生止住笑声时,西黛妃正面色冷冷地拈起桌上一颗葡萄送入嘴中,秦宝山心中咯噔一下,头脑中闪电般思索自己方才言语中可能存在的不妥,奈何只能惶恐地垂首聆训。
“秦大人,你做司主已有七八个年头了吧,这整天金山银山地打交道,眼睛被晃花了吧?”西黛妃软糯糯的声音响起,秦宝山扑腾一声跪伏于地,带着哭腔说道:“小臣为娘娘殚精竭虑,可臣这脑瓜日益蠢笨,若有使娘娘不满意的地方,还请娘娘重重责罚!”
西黛妃向跪在脚下的秦宝山斜眄一眼,语气渐促:“难道你没看出来今日沈荐之老匹夫的诸般形状,皆是装出来的吗!想他把持我金酉朝政十余载,威势如山,动若雷霆,凝若深渊,他在众人面前如此作践自己,显然是故意为之,要使你等误以为折辱了他”。
“可今日我和戴显筹划的一切,的确使他沈荐之颜面尽丧啊,从今之后,白虎郡兼朝堂上下,谁人不知他沈家的丑事”,秦宝山疑惑地问。
“你晓得什么,沈荐之今日若端坐不动,宠辱不惊,那本宫倒放心了,而他今日的反常表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早就识破了我们的用心,故意演苦肉计,实则他心中是不会计较今日之得失的,你犯的最大错误就在于,你太小看沈荐之了”。
秦宝山面色铁青,不停腹诽“沈荐之你个老狐狸,为了演戏连老脸都能搁下,我秦某人算是认栽了!”
西黛妃见秦宝山一脸丧气,当下又宽慰他说:“好了,今日之事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也没少花费心思,以后你密切注意沈家的一举一动,天长日久,本宫有的是时间来收拾这个老狐狸”。
当下秦宝山又叩谢不已,他本抱着邀功的心思而来,却带着满腔郁闷和愤恨而归。
这边秦宝山刚离开,内侍就通报说国主驾临羲宁宫,黛妃迎了国主入内室坐定。国主今日心情看似不错,西黛妃就讲了沈家的宴客之事,当下国主笑着说:“沈荐之要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想必也够他受的了,看来沈荐之也并非任何事都做的那么完美嘛,哈哈哈……”,西黛妃在一旁也笑得花枝招展。
“寡人还以为秦宝山这老小子又给爱妃送什么好玩的物什来了,原来是给你讲故事来的,这秦宝山做事不见得比别人强,却很会讨人喜欢呢”,西黛妃应和着说:“大王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这秦大人即使没有其他的本事,能讨大王的欢喜,却已是极大的功劳了呢”。
国主一笑又说:“虽则如此,爱妃以后还是尽量少召他入宫,毕竟宫内也非不透风的墙,要让王后和谭国相知晓此类事情,他们肯定找机会怪罪于秦卿家,到时候寡人也不便为他说话的”。
西黛妃面色一凝,旋又如春花绽放般笑着问道:“一直听人说这谭桓端庄儒雅,身具经纬之才,臣妾却未曾见过他,听大王方才所言,莫非其性情竟也如沈荐之那般?”
“并非如此,谭桓理政处事,灵活多变,其为人豁达不羁,在朝臣面前也丝毫没有国相的架子,然而他对待有些事情,也是凝重有方。我朝历来后宫与朝堂各不干涉,亦只有王后一人可询涉政事,这些规矩谭桓是看重的,所以爱妃如果使谭桓对秦卿家心生芥蒂,反倒是于他不利了呢,至于他以后要进献什么奇珍异物,交给高祥就是了”。
“还是大王考虑的周到,臣妾以后一定遵照大王的嘱咐”,西黛妃说着,心中却叹息一声。
“对了大王,近日朝堂上可有什么趣事,不妨说予臣妾听听,臣妾整日待在这羲宁宫,都快闷死了。”
国主这下可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讲起了近些时日西南沉水国国内的政变。
沉水国与金酉西南边境接壤,其境内物产丰饶,人民眼界开阔,商贸较为活跃,其论国力原本要比金酉强一线。而今年夏首,沉水国国主患疾突崩,四位公子为了争夺王位,竟相拉拢朝臣明争暗斗,而王后却一心要扶植最喜爱的小儿子登位,是以斗争日益激烈,之后三公子又莫名暴毙,一时间兵戈乍起,内乱不休,波及甚广。西南边境不断有逃难人群涌入金酉,大将军落琦云眼下正巡边慰军,一方面安置沉水难民,另一方面派人刺探沉水国内之动向。
……
流沙国紧挨着金酉的东境,其国域较小。流沙通国地理多险要之地,各处人员来往移徙多所不易,是以能保证流沙国庭的政令得以畅通的地域大抵只有别国两府之地,这种缺乏统一政令法治的现实导致流沙民风彪悍,尚武好争。
与金酉国东域接壤的,是流沙国的弥崦州,弥崦州境内遍布大山深壑,人烟稀少。
这一日天朗气清,在弥崦州西南方的一条大峡谷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急匆匆地赶路,这人正是从金酉而来的黄有德。
当初他和楚天横二人一路流浪,受尽白眼,后来他二人委身加入天星府的一个江湖帮派。可自他二人加入这个小帮派之后,竟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今日帮中首领看上了哪个女子,与人争风吃醋斗殴,就是明日为某个帮中兄弟伸张正义而打架。
如是过了一年多时光,楚天横因遇事果断狠厉,智计深沉而得江湖中贵人赏识,竟像鱼如大海一样飞黄腾达,做了天星府一个中等帮派的小首领。而回头一看黄有德,仍在当初那个小帮派里举步维艰地求生。此时的楚天横仿佛已经遗忘了这个曾经一起共患难的兄弟,而黄有德也赌气不去找楚天横,于是二人竟日渐疏离了。
就在黄有德对自己的人生快绝望时,一个糟老头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
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帮中二首领与人向一个妖媚女子争宠失利,帮派弟兄为了替二首领出头,与另一个帮派进行决斗,不料对方暗地里拉结了其他方面的人手。结果当然是己方损失惨重,黄有德脑子反应较快,一看情势不妙立马转身逃跑,虽则如此,他身上还是挂了彩。当他躲坐在一处山谷角落里独自处理伤口的时候,一个瘦兮兮的老头莫名出现在自己身侧,黄有德叹息人生际遇之余,也没怎么搭理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
“啧啧,长得还真丑!”那老头盯着黄有德打量一阵,突然出声说道,黄有德自知相貌不雅,但长这么大却很少被人这么直白地评价,当下他冷哼一声回讽道:“我丑没关系,你这老不死的却快要入土为安了,啧啧,真是太老了!”老头轻咦一声,又放声大笑,“你不但长得丑,还很合老夫的胃口呢”。黄有德一听,没好气地说:“合你的胃口!恐怕你的胃口还吞不下呢!”
那老者也不生气,他哈哈一笑,在黄有德目瞪口呆中张嘴吐出一只黑色的方鼎,那鼎在老者手诀的牵引下迅速变大,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不休,随后那老者轻跺地面,整个人轻飘飘地落于鼎身之上,在黄有德头顶悠然地晃荡不已。
“想学吗?”那老者收了小鼎,背着双手,仰首向天漫不经心地问道,“想学,老神仙你这是什么手段,教教我吧,徒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黄有德醒悟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央求起来。
“哼!就你这样也想让我老人家收徒,门都没有!”那老者鼻孔朝天,骄傲的神色毕露无遗。黄有德哪里敢放弃,当下苦苦哀求,那老者见状,在得意的笑声中从身上拽出一个酒葫芦来,迈开大步朝东而去,黄有德挣扎着站起身,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缀在老者身后不断出言讨好,那老者竟似未闻一般只顾赶路。
天色渐渐黑起来,当冬日里一抹无力的日光消失在西方天际时,黄有德再也无心追随下去,他已一整天未进食了,受伤之后又赶了这许多的路,当下他仰天长叹一声,寻了山道旁的一株古柏,蹒跚着走过去靠坐于树下。
这时那老者也停下脚步,笑嘻嘻地问黄有德:“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走不动了,就这个样子还想跟老夫拜师,老夫坚决不会收你的”。
黄有德淡淡苦笑,“老头你赶紧走吧,小子我不拜你为师就是了,我这一辈子无论到了哪里,还不都是穷苦丧气命,如今我也想通了,大不了舍了这条贱命在江湖走一遭,总不能处处让自己这么憋屈吧”。
“那我可要飞走了啊,你可不要后悔!”
“飞吧,快飞吧,赶紧让我清静清静。”
“嗬,你以为我不敢走啊,我这就要飞了!”
黄有德索性不再理会,那老者装腔作势一阵,见黄有德不搭理自己,竟急得抓耳挠腮,“他奶奶的,看来老头子我要在这个癞皮身上丢面子了!”那老者暗骂一声,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他嘿嘿一笑,径直走到黄有德身边,右手五指如钩一提黄有德的衣领,用力向上一甩,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山谷,那老者从容祭出方鼎,踏足而上,御空行到手舞足蹈的黄有德身旁,在他下坠的一瞬间从容接住他。此时的黄有德就像一只被人捏在背上的小王八,四肢在空气中乱蹬。
“哈哈,你小子还要不要给我当徒弟了?”
黄有德只听得耳畔的山风呼啸,强自睁眼向下一望,一片弥望无际的墨青色山峦横亘在身下,仿佛巨兽一般要将自己吞没殆尽,他大叫一声,死死闭上眼皮。
“老王八,快放我下去,我根本没想当你徒弟,你饶了我吧!”
“什么,你没想当我徒弟!看我不把你扔下去”,说着那老头故意扯晃几下。
“啊……老神仙,求求你了,我刚开始想当你徒弟的,现在又不想了,这总行了吧!”
那老者被黄有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蠢货就不会说想做老夫的徒弟吗?”此时的黄有德脑袋一片空白,立马随和着说:“老神仙,我想做你徒弟,想做你徒弟,这总行了吧?”话语都带着哭腔了。“哈哈,这可是你自己求老夫的啊!”说完那老者终于松了一口气,说着就徐徐落下身形。
就这样,黄有德稀里糊涂做了流沙黑曜宗执事长老华添的宝贝徒弟,之所以说是宝贝徒弟,是因为这位华长老一生只收了黄有德这一个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