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是沈府二公子沈颢的大喜之日,沈府上下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沈户脸上洋溢着淡淡笑容,殷勤地招呼着前来赴宴的每位宾客,这其中大多数是金酉朝中大臣与郡中的富贾大户。
不经意间望见正堂中上座的父亲,沈户忍不住摇头暗叹。
此刻正厅里分三席坐着数十人,都是朝廷中位高权重者以及与沈荐之交厚的人。此刻的沈荐之面色僵硬地挤出笑容,局促的神色昂然欲出,他陪着倾听同席的宾客谈笑,却很少插话。
酒至半酣,居右的一席走出一个英俊威武的年轻人,却是落辰枫,只见他向四方宾客一揖,然后向沈荐之行礼说道:“今日沈颢兄弟大婚之喜,我父亲本欲来贺喜的,不料西南边陲有紧要军机缠身。家父托我向沈伯父告罪,另外祝愿沈颢夫妇二人能举案齐眉,偕老白头。”
沈荐之听了,浅笑着回应说:“贤侄哪里话,你父亲与我乃生平至交,我深知他的为人,国家军机既有所需,理当不能被这种小事耽搁了,感谢你的一番美意,贤侄快入席就座吧”。
这里落辰枫退下之后,与沈荐之同席的一位老者问道:“沈兄啊,不知你家的新媳妇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府上的姑娘啊?你快给大伙儿说一说,总不能叫我们一帮老不死的前来参加婚宴而不知道新人的姓名家世吧?”
沈荐之老脸一红,吞吞吐吐了半天,仿佛灵光乍现一般说道:“秦宝山大人正是犬子的媒人,不如就请秦大人说好了,老夫今日这嗓子疼的厉害”,说完大声咳嗽两下,又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呷两口。在座的众多客人顿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沈荐之,他们记忆里的沈国相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秦宝山干笑几声,起身说道:“诸位且听我道来,今日这位新人名叫苏霓裳,这位霓裳姑娘不但具倾国倾城之容姿,琴艺更是我平生仅见,是以老夫将她收为义女,沈颢贤侄往来鄙府,他二人一见倾心,是以老夫就斗胆为这一对璧人牵线搭桥了。”
“听秦大人这么说,好像这苏姑娘本是你家的伶女一样,哈哈哈!”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在席间响起,众位宾客张大了嘴,用惊愕的眼神看着这个面色酡红,言语粗鄙的食客。
说话的人是刑狱司的主司戴显,其人平日里和秦宝山最为交好,不过他为人阴险狡猾,颇为众朝臣所不齿。他一直自觉在沈荐之当政之时没少受气,所以心中对沈府积攒着不少怨气。
“戴老兄,你喝醉了,来来来,我带你下去歇息吧”,秦宝山见状急忙说。
“我……我哪里醉了!秦……秦大人,我所听到的可不是这……这种说辞,就前一段时间,坊间流传说沈国相的二公子和贵府的一名……一名侍女大白天的行苟且之事,还叫你府上许多人撞见了,你倒是说说有没有这回事啊?啊哈哈哈……”
与沈荐之同席的一位微胖老者闻言大怒,他一拍桌子喝道:“哪里来的无耻之徒在这里放屁!还不与老夫滚出去!”
戴显本欲借了酒劲骂将回去,但抬眼往那老者脸上一瞅,将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这位老者正是阮清玲之父阮雄。其人虽未在朝堂,但以他在金酉的影响力之巨,戴显是万不敢得罪他的。
戴显仿若没有听到般咧嘴一笑,又向作势拉着他的秦宝山说:“秦大人,你倒是说说,方才我所言之事可还有假?”
见秦宝山窘迫地在一旁吞吞吐吐,戴显哈哈一笑,手舞足蹈地向众宾客宣扬自己听到的传言,一时间正厅里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宾客当中也有许多听闻街头流言的,当下你一言我一语,夹杂着三三两两的偷笑声。
沈荐之脸上立时赤色大盛,他小声干咳几下,对同席的人告罪说:“沈某有点内急,失陪一会儿”,说完就在众人或叹惋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注视下起身欲离去。
不料一旁的戴显踉跄前行几步,一手拉了沈荐之的衣袖,一手抚着沈荐之的后背说道:“沈……沈国相,你这是要去哪儿呀?今儿可是贵公子的大喜之日,你怎可中途离席而去?”
沈荐之一边扭动身子欲脱离开来,一边陪笑着说:“戴大人你说错了,沈某只是一介布衣,不是什么国相。”
“嘿嘿,沈国相,想过去你当政之时战战兢兢,恪守先贤之道,如今看来贵公子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沈荐之听了无奈说道:“戴大人,沈某只是一介草民,请不要再叫我国相了。再说我那小子不成器的很,我们就不要谈论他了吧”。
这时戴显将嘴巴凑到沈荐之耳边,用手遮了轻轻说道:“沈国相……”
沈荐之看来不习惯被别人用这样的姿势讲话,当下不住扭动脖颈,“你说你,是不是……啊,哈哈,急着抱孙子啊!哈哈……”,前一句还是轻言轻语的戴显,到最后竟已是扯开了嗓门,霎时间只剩下戴显抑制不住的笑声,数息之后,整个大厅里爆发出一阵狂笑,有的人忍不住笑得捶胸顿足,前仰后合。
“哎呀,不行不行了,老夫实在憋不住了”,沈荐之挣开戴显,用手压抚着小腹一路跑出正厅的侧门,向茅房方向急匆匆去了……
天色已近黄昏,沈荐之与沈户送走最后一批宾客,沈府也从竟日的喧闹声中沉寂下来,沈荐之与沈户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不过这笑容中的无奈与苦涩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正于此时,从府门左侧方向传来沈颢焦急的声音“霓裳,你要干什么去啊?等等我!”接着沈荐之便看见身着红色喜服的苏霓裳面色戚戚地跑过来,沈颢在后一边追赶一边慌乱地提拉着拌脚的裳裾。
“霓裳啊,你这是……?”沈荐之一句话还没说完,苏霓裳就神色悲戚地跪在他面前。
“沈老,那秦宝山人面兽心,不久前抓了我爹来要挟于我,想来以您的睿智,该已猜到这一切的事情不过是那秦宝山为对付沈家而来,我一个弱女子受其逼迫,不得已才有今日之事,希望沈老宽宥小女子的罪责,还请设法搭救我父亲,我以后定当牛做马,报答您老的大恩。”
沈颢在一旁抓耳挠腮,俯下身想搀起苏霓裳,沈户咳嗽一声,狠狠瞪他一眼,沈颢只好尴尬地起身立于一旁。
沈荐之叹息一声,躬身扶起苏霓裳说:“好孩子,你能为了你父亲的安危不计个人的荣辱得失,老头子我钦佩的很。其实这一切的缘由老夫都清楚,只是此次将你一个局外人牵扯进来,说起来还是我沈家亏欠了你啊,你放心,如今他们暂时达到了目的,该不会为难你父,我这就叫人将你父亲接过来”。
恰巧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家丁禀报说门外有一个苏姓老者求见,话还没有说完,苏霓裳就提步跑了出去,沈家父子三人居后出来,见苏霓裳和一个头发花白,衣着邋遢的老人抱在一起痛哭。来人正是苏霓裳的父亲苏青河。沈户急忙请了他们父女二人进府,一干人在客厅坐定。
苏霓裳急着问父亲近日的景况,原来就在沈颢秦府醉酒的那一日,苏青河在店里做完工出来,在街上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被四个中年大汉强行塞进一辆马车带走,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一路上不言不语,除了不时用明晃晃的钢刀恐吓之外,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来。
苏青河本是胆小之人,当下也被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这样,苏青河被这些人羁押在城郊的一处破败小院内,今日午间才被放出来,那些人告知苏青河可去城东的沈府找女儿,所幸身上尚有几钱银子,苏青河拦了一辆入城的柴车,一路颠簸奔沈府而来。
苏霓裳见父亲数日间已是形销骨立,蓬头垢面,当下哭诉着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苏青河,苏青河喟叹一声,面上神色凄苦。
沈颢见状在一旁宽慰说:“苏伯伯,秦宝山那帮人坏事做尽,到头来肯定没有他们的好下场,幸赖您能平安归来,今后您就放心住在这里,我和霓裳会好好照顾您的”。
苏青河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沈家父子三人,起身说道:“小女不幸,此次遭恶人陷害,连累了贵府,小老儿在此向各位赔罪了。我们平民人家,也不想讨什么公道了,但这场婚事,本来荒唐,想来我们鄙贱之躯,也不配登贵府的大门,你我两家就当没有这场婚事罢了!我和小女这就告辞。”
苏青河说完就要拉着女儿离去,沈颢一听惊得跳了起来,他死死拦了苏青河,口中不断哀求苏霓裳,后者神色先是挣扎犹豫,继而变为一片毅然决然。
沈荐之一看无法,只得亲自过来劝说苏青河:“苏兄且稍待,听我一言。本来这件事是由老夫与人早年的一桩恩怨引起的,无辜牵连了霓裳和苏兄,我沈家在此向苏兄真诚道歉。不过说到底不肖子是真心想娶霓裳的,而且这婚礼已然成就,你我两家怎么能反悔呢?既然苏兄不满意,我们不妨另择吉日,为两个孩子名正言顺地举办婚礼,你看可好?”
苏青河盯着沈颢瞅了半晌,又回头看看女儿,将苏霓裳拉到一边小声盘问一阵,只见苏霓裳的面颊微微泛红,不时含羞带嗔地朝沈颢飞瞥一眼。
“也罢,既然小女对令公子也算心有所属,我也就不做这棒打鸳鸯的事情了,不过如你方才所言,得堂堂正正地为他们办一场婚礼才是”,苏青河就这么一个女儿,方才得知沈颢人品不错,也是真心实意喜欢自家女儿,他也就顺遂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意。
当下沈家父子俱是高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