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车顶上的小草本来已被打得半昏半迷,这时又落到一车哼哼叽叽的生猪上面,一股浓郁的臭气扑鼻而来,小草便完全昏死过去。汽车飞驰着,小草颠簸着,汽车突然转弯,小草从车顶上骨辘辘滚下。
这里正是一座立交桥,滚下车的小草连续滚个不休,最后直落到桥下路边的树篱旁,才停了下来。
小草一直昏死般躺在这里。啊,如果我们的故事一直是小草这样挨打挨骂,备受折磨,那我们的这部故事也就太凄惨了。但事物发展的规律总是“丕极泰来”和“祸兮,福之所倚”,小草体内虽然输入了两位大哥的心血和内功,但由于小草的武功根底甚浅,不能与自身融为一体,所以常常翻腾不息,遭受痛苦。刚才连续遭到典韩二人的打击,尤其是最后的阴阳两掌,与他体内的气血相激荡,竟使两位大哥的心血内功真正融进了自身之中!当然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所以小草一直躺在树篱下面,昏迷不醒,还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他所在这个位置在城市的边缘,又很隐蔽,所以在他昏迷的几天几夜里,竟没有人发现他。
直到这天夜里,天上下起了暴雨,大雨如盆,倾泻而下。在雨中他慢慢地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嘴接天上的雨水喝。他食量颇大,几天几夜没吃没喝,真够他受的。一会儿,大雨渐停,变成了沥沥细雨。
小草依然躺在原地,因为他浑身都在疼痛,没有一处是好的。我们知道,这是由于被吊被打,被摔被跌造成的。但他心中却空空荡荡,一片清明,没有了气血翻涌的痛楚。所在他躺在这儿觉得挺舒服受用,一时倒不想起来。
这时只听得吱呀一声,旁边不远处响起了二胡的声音。小草转头看去,只见在天桥底下,一个盲眼人拉起了二胡。小草知道这些盲眼的二胡歌手,他们平时在城里卖唱,夜里在天桥下栖身。各地都有这样的人。
这二胡声在这雨夜里更显得凄凄切切,苍苍凉凉,如泣如诉,如悲如怨。连小草这样素来没心没肺的人都感到了凄切,联想到自己近来的遭遇,不禁自伤身世,悲从中来。
这时远处霓虹闪烁的地方,飘来了一阵歌声,这是清丽迷人的歌声,歌声唱道:
是谁告诉你的,我不尽的眼泪,是为你偿还前世的珍珠
是谁告诉你的,我坚忍的沉默,是为你口含今生的黄金
……
小草心中轰地一响,他坐了起来,朝歌声飘来的地方望去,嘴里喃喃地说:“长胜,长胜大哥!”经过这些恶梦般孤苦绝望的日子,现在他好像终于看见了一个亲人!他的眼眶变得热辣辣的。
这时从那灯火旖旎的地方,又传来那个撩人心弦的歌声:
把芦苇还给我
我还你一村芦花般的大雪
把芦花还给我
我还你一地苇席般的月光
……
小草心中又是轰地一响,他站了起来,喃喃地说:“小李一刀大哥!”他的双眼已是模糊一片,他朝那片灯火和灯火中的歌声走去。
这是一家酒店,小草走进了大厅,大厅的演出台上,他模糊的双眼看见一个女孩,抱着一把吉它,坐在一把高凳上,静静地唱着:
你使柔嫩的我枯黄
你使枯黄的我柔嫩
使我柔嫩的风儿使我枯黄的风儿
就是我永远的情人
小草的泪水终于涔涔流下。泪水流出后,他看清了这是一个美丽、清纯、高贵的女孩,她浑身却散发着一种不可言状的忧伤。女孩继续唱道:
你使寒冷的我温暖
你使温暖的我寒冷
使我寒冷的小草使我温暖的小草
就是我永远的情人
小草泪流满面。以前他从未这样哭过,现在这泪水一流,他无心无肺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他望着这个女孩,如遭电击,心中颤栗不止。这女孩,他好像见过她,好像在前世就见过她,从此不光是今世,而且在来世,他将与她再不分开!
这歌声在他的心中一直回响着,他的泪水尽情地流着。那女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啊,她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小草急忙止住了泪,但他喉头哽咽,呼吸都有些困难。
女孩叫侍者拿来了一条热毛巾,小草用毛巾擦干了泪水。女孩又要了一瓶酒,给小草倒了一杯。
小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酒味道有些怪。
女孩说:“我知道你爱喝糜谷黄酒,可这里没有这种东西。这是苹果白兰地JACK,你大哥小李一刀爱喝的酒。”
听见这话,小草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啊,现在这酒味道顺口多了。
女孩又为小草要了一份饭,她对小草说:“我也知道你爱吃大碗面条,但这里只有西餐,你就将就吃吧。”
小草从没吃过西餐,但他试着吃了两口后,胃口大开。他本来胃口极好,加上几天几夜粒米未进,他便埋头痛吃起来。他胡乱使着刀叉,不论什么牛排煎蛋,什么布丁色拉,全都一扫而光。然后他抬起头来。女孩见他吃得如此香甜,不禁笑了,她的笑容像灯火一样灿烂而旖旎。小草心中又是一荡,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女孩说;“我知道你叫小草。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告诉你,”她低低地说:“我叫风儿,”
小草后心中又是“轰”地一响。
女孩说:“你知道我唱的是什么吗?我唱的就是《小草和风儿的絮语》!”
小草心中再次“轰”地响了起来。
风儿说:“你知道这首诗吗?”
小草点头说:“我知道。”
风儿说:“这是一个叫何来的诗人写的诗。其实这已不是一首诗了,而是一个古老的谶语。如果一个叫风儿的人和一个叫小草的人相遇,将一语成谶——他们将历经爱情的柔嫩、枯黄、温暖和寒冷。你相信吗?”
小草点点头说:“我相信。”
风儿说:“你为什么相信?这只是一首诗,一只歌,一个传说而已。”
小草摇摇头说:“我相信。因为我一看见你,我就相信我和你……”他低下了头,声音低低地说:“是从前世一起走到今生今世的,还要一起走到来世。”
风儿说:“前世,今生,来世,啊,”风儿笑了:“这么遥远的路,我们是怎么走来的?”
小草想了想,认真地说:“是背过来的。当你走不动时,我背着你;我走不动时,你背着我……”
小草这话使风儿也如遭电击,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她美丽的双目顿时充满了柔情,凝视着小草,喃喃地说:“难道这是真的?”接着她突然又陷入到一个更深的忧郁之中。
看见他这般忧郁,小草不知其故,只是怜爱地望着她。看见小草的眼光后,风儿勉强笑了笑,使自己振作起来,她对小草柔声说:“这些天,你受苦了!”
听见这话,小草心中顿时充满了感激和温暖。就这一句话,这些天他所遭受的一切全都值了!现在风儿就是他的亲人,是他可以倾述一切的亲人,而且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他的风儿是无所不知的!
小草说:“你能告诉我那个典帮主和韩先生是什么人吗?”
风儿说:“这两个帮主都是江湖上的一等高人,他们的才具、智力、武功都相当出众,他们处世又都十分谨慎老辣,所以他们不像黑伯爵黑总管黄狼艾黄那样张扬出名,但他们却能保住自家的身家性命,也很不简单。”
小草说:“原来如此。但为什么他们一个说我是仇人,一个说我是帮主!他们干吗盯上我这样一个无名小辈?”
风儿笑了:“你已经不是无名小辈了!想想看,你是小李一刀的兄弟,也是长胜的兄弟!长胜和小李一刀是什么人?他们是咱这个世界一等一的人物!你以为跟一等一的人物是那么好称兄道弟的?既然称兄道弟了,少不得你就要受一等一的罪,或者做出一等一的事业。”
小草说:“是吗?”
风儿说:“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金庸的《侠客行》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长乐帮非要让石破天这个乡下少年当他们的帮主,你说这是为什么?”
小草读过金庸的武侠小说,但他喜欢听风儿说话,他望着风儿,听她往下说。
风儿说:“他们是让他替他们去送死。现在伤寒帮就是长乐帮,韩先生就是那个贝海石贝大夫。贝大夫咳嗽,韩先生也咳嗽吧?”
小草点点头说:“他也咳嗽。但典肺帮又是怎么回事?”
风儿说:“典肺帮也是长乐帮,说你是仇人跟说你是帮主一样,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小草笑了:“这样说,倒挺有意思。”这时窗外小雨渐歇,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向外看去,只见刚才立交桥下的那个盲眼的二胡歌手,拉着琴从窗前摸索着慢慢走过。他的琴声如同刚刚才停的小雨一样,淅淅沥沥,凄凄悲悲。小草指着这个盲眼的二胡歌手,笑着问风儿道:“这个又是什么人?”
风儿看了这个盲眼的二胡歌手一眼,也笑了,说:“这个人便是《笑傲江湖》中的‘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他‘琴中藏剑,剑发琴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说罢,两人都哈哈笑了。
两人笑罢,小草心中喜悦不已,但他看见风儿又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他问道:“风儿,你怎么啦?”只见风儿面色变得苍白,身子一软,瘫倒在沙发上。
小草大惊,连忙跑过去一把抱起了风儿,风儿全身瘫软,鼻息也很微弱。小草呼喊道:“风儿,风儿,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他觉得风儿全身冰凉,便将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自从小李一刀和长胜的心血内功输入后,他身上一直是热乎乎的。他又给他喂了点苹果酒,慢慢地风儿醒了过来,可她依然软弱无力,她美丽的眼睛中露出极大的恐惧,她紧紧地依偎在小草的怀中,像是寻求保护一样。
小草说:“风儿你怎么啦?”
风儿说:“我得了一种病,我好害怕。现在有了你,我不害怕了!”
小草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有病咱们治病,我小李一刀大哥是天下名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风儿摇摇头说:“没用的,小李一刀也不行。我的病只有一种办法能治……”
小草说:“哪一种办法?”
风儿望着小草说:“小草,”她声音还是弱弱的。
小草说:“啊风儿,你说。”
风儿说:“江湖上传言说,你身系着一个绝大的秘密!”
小草说:“我身系一个绝大的秘密?”
风儿说:“江湖上传言说,长胜将基督山宝窟的地图传给了小李一刀,小李一刀又传给了你!”
小草惊奇地说:“传给了我?”
风儿说:“是啊,到底传了没有?”
小草说:“没有啊!”这时风儿脸上突然现出了可怕的青气,小草吃了一惊,是什么病叫风儿病成这样?
这青气一现而过,风儿低声问道:“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宝窟,你愿意送给我吗?”
小草毫不迟疑地说:“愿意!”其实他心里还说:“就是我的生命和鲜血,我都愿意!”
风儿听到这话,心中喜欢,她双颊绯红,双目秋波流转,她说:“其实典帮主和韩先生找你抓你,也是为了这个基督山宝窟。”
小草说:“原来如此。”
风儿说:“你原先打算上哪儿去?”
小草说:“我准备去找黑大叔和铁先生。”
风儿说:“你说过跟我再不分开,是吧?”
小草说:“是,我们再不分开。”
风儿说:“我这个病,只有找到这个宝窟后,才能痊愈。否则我活不了几天的!你能给我找这个宝窟吗?”
小草说:“不,啊风儿,你一定能痊愈,我们才刚刚认识呀!我给你去找宝窟!”
风儿说:“你怎么找?”
小草说:“我也不知道,我听你的。”
风儿说:“你知道基督山宝窟以前由谁管吗?”
小草摇摇头说:“由谁管?”他觉得风儿真的是无所不知。
风儿说:“那是黑伯爵大帅的宝窟,由他的韩总管掌管。那苦海里也只有伤寒杆菌才能进去。后来韩总管之流全死在了柏树寨,所以再没人能找到这个宝窟。除了长胜——江湖上传言,长胜将宝窟的路线绘成了图,传给了小李一刀,小李一刀又传给了你。真的没有这事?”
小草说:“真的没有。”
风儿说:“那么咱们只能去找韩先生。”
小草吃了一惊:“去找他?”
风儿说:“你怕了?”
小草说:“我现在不怕了。”
风儿说:“那好。找韩先生一是他们的老营在肠道,离胆囊苦海不远;二是他们要请你当他们的帮主;三是他们可以进出苦海。咱们将计就计,动用他们的人马,说不定就能找到呢。”
小草点头说:“此计很好,咱们就去找韩先生。”
风儿说:“不,咱们直接去伤寒帮的老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