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木很想翻案。然而泰丰帝一出手定案他就知道再也没有了希望,而且真查下去保不好这件事是空乘派那老头子干的。空乘派行事诡秘莫测,他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结果。
杜涵煦问起来的时候,得知泰丰帝亲自定案,也没话可说。她本来与徐轩成也不算十分亲厚,目下又正在对于詹仰贤的行事震惊和痛惜中,倒没有怎样追究,只是要求应青木一定还要继续查这个案子,不给她一个真相,她不肯安心。
继续查?应青木苦笑,万一查到你师父头上,吃不了兜着走的得是我。
楚风也没甚话说,只是看着詹仰贤那些布置。
有些时候真相的的确确不是那么重要。
徐继思认罪之后,泰丰帝对于徐轩成愈加猜忌起来。已上花甲年岁的老人受不住这打击,终于在泰丰三年告老还乡。同时身为内阁成员和吏部尚书的詹仰贤终于把握了整个朝政大权。
婉兮很高兴。
然而,接下来是整个大华,最为黑暗也最为恐怖的一段岁月。
詹仰贤不是不好,也不是毫无功绩。
至少他让何渊治理了河道,至少他让马军平息了塞北,至少他掌权年间,民众还未曾疯狂。
然而卖官决狱、欺上瞒下、官员抢占民居强占土地,诸如此类的事情,再也无令禁止。
这些事情没有多么鲜血淋漓,看起来似乎并不可怕。
比如说,平阳有一商人杀人,县令判其绞刑,而商人不想死,送银一万于县令,但县令清廉不收。商人取五千银子买山西守备之官,然后把县令处置了,再洗脱自己的罪名。
比如说,怀庆有一大户强抢民女致其死去,大户上下打点官员,再买一穷人家儿郎,令其替死,朝廷莫能知——此之所谓宰白鸭。
比如说,金银铜铁矿产,原本只能为国家掌管,然而詹仰贤可以把它们的开采权卖了,中饱私囊。而大华却一日日地混乱下去。
如此,毫无顾忌,大华再也没有了规矩法度可言。
应青木很痛心也很愤怒,却无能为力。
而楚风冷眼旁观,毫无作为。
她一点也不会有慈悲之心,她只觉得深深地厌恶,却找不出同情。
她只是一缕残魂……缺乏的那一半,正是慈悲。
至于空乘派,似乎突然……销声匿迹。
静默的时光一点点流逝。
如《梧桐锁》中那般,日子温和而悠然地过,大华的国力一点点发生着微妙的削弱。然而塞北异族才被马军打怕了,这几年来都是与大华相安无事。虽然知道这样下去难以长久,但是詹仰贤并不在乎。横竖他也不可能长生不死。不过为此,他也没有动过应青木分毫。百年之后,就让应青木来收拾这些烂摊子吧。
天气极其清朗,詹府中后花园里百花争艳。雍容牡丹,妍媚芍药,清新芙蓉,大方优雅;如小家碧玉的海棠水仙等,也各自不甘示弱,开得娇艳。蜂蝶飞舞,空气中都是细细的甜香,却又并不浓郁得让人厌恶——甚是怡人心脾。
“呀,这芍药开了。”花园中忽然传出女子清脆而愉悦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也淡淡地响起:“嗯,这芍药花儿,你带着果然好看。”
婉兮却把那花儿取下来,照了楚风头上一插:“成日家说我,你难道又差了多少。”
楚风并没有做什么打扮。藕荷色衣衫上没有什么花样,头面身上也不作装饰,显得极为素净,被这么一下带了朵极其妍丽妩媚的芍药花儿,其实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婉兮生来妩媚风流的一段姿态,正合这芍药,她本来就是极其美丽,哪里是楚风能够比得上的。
楚风微微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慢慢抬了手将那花从头上取下来,随意把玩了一番,道:“我本来就比不上你。再说,打扮得光鲜做什么呢?又没有哪位公子爷瞧上我。”
婉兮把脸飞红了:“死丫头,又胡说。”小脸一凛,转过头去就走。
楚风望着手中的花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毫不怜惜地将花丢在了地下。
零落成泥碾作尘……芍药花,连香也难以留存如故。
几步赶上去,低声问道:“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一样觉得……詹仰贤就是你的恩人,徐轩成就是你的仇人么?”
婉兮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她盯着楚风,眸子里挣扎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几年下来,詹仰贤狠辣狡诈的作风,并不是没有对婉兮造成一点点触动的。她不是没有想过,当年是不是詹仰贤骗了自己,出于某种目的。但是她本能地不愿意相信——不愿相信自己是认贼作父忘恩负义,宁愿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过。
如果不相信,那么又怎么会与詹仰贤的长子詹让和两情相悦。
楚风只能用尽最大的努力去包容婉兮的选择。她曾经做过许多的努力,因此,詹仰贤,应青木,包括杜涵煦,都对她并没有很浓厚的敌意。然而婉兮不一样,她恨着应青木将她送入虎口,她全心全意支持詹仰贤将徐轩成赶走,她和应青木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詹仰贤的势力,能够护住她们。
可是……现下已经是,泰丰五年。
如果我放弃你。如果我不得不放弃你。
好,那么我放弃你。
楚风终于作出了抉择。
泰丰帝早年受了自己那位父皇许多的折腾,被压制得久了的人一旦得到释放,就会有些疯狂般地肆无忌惮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有徐轩成上书劝着克制,还有谢云志这般的硬骨头挑刺,泰丰帝倒也不敢太过放肆。但如今徐轩成告老还乡,谢云志下狱,詹仰贤当政……没了管束一般,酒色财气样样不离,身子骨实在是打熬不住的。
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是越发地懒怠上朝,甚至还听闻私下让太监引了出宫,在那些花街柳巷之类的地方肆意嬉戏玩乐,偶尔在哪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将那些小民吓得半死,将自己看得中眼的不讲理一般护持着……还要自诩——亲民爱民。
不光是大臣,连宫中稍许懂事些的妃子都开始有些忧心忡忡起来了。
作为唯一生了儿子的妃子,太子的亲生母亲,慧妃温氏是有担心泰丰帝并加以劝告的资格的。这一日,趁着泰丰帝到她宫中看儿子的时候,便向泰丰帝软款进言,希望他能将那些挥霍性子收一收。
然而圣人言说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泰丰帝这般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岂能说改就改的?温氏的话,竟是全当做未曾听见一般。他自来偏爱温氏,又念着她为自己生了个儿子,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地我行我素。然而皇后王氏又一次进言时——泰丰帝将桌子上各式各样的摆饰古玩都掼了个粉碎,还不解气,朝着皇后心窝里踢了一脚,之后管也不管那躺在地下疼得连叫唤也出不得声的皇后,大摇大摆地就走了去。
这么一闹,宫中嫔妃虽有那不懂事的暗自高兴,却更多的是有些寒心起来。
温氏虽有儿子作依仗,却也对泰丰帝如此行事极其忧心。这一日便从景阳宫去坤宁宫拜望那伤在病床上的皇后。
“姐姐,伤得可还好?”温氏也不掩饰眼眸中的担忧,连礼数都几乎未曾周全,就急急跑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性子平和,而温氏是唯一有子的嫔妃,有这些理由,虚礼已经不那么重要,而且这两人平日里本来关系也是极为亲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