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自个儿敲着桌子,脑子里乱想。
文晓晓究竟在哪里?
王远不曾见到生人,也见不到人出去,他倒不意外,沈德修向来小心谨慎,又颇有机智,要送什么东西送什么人,瞒住王远的眼也不是很难。虽然陈海相信沈德修还没发现王远……但沈德修不会冒任何风险的。
但是就算这事儿不离奇,人究竟在哪里也还是没个头绪。
还有王远说的关于饭菜的事确实是十分可疑。
沈德修突然多做那么些饭菜,都到哪里去了?是给什么人吃的?
闭目。
陈熙听说文晓晓的消息,逃家出来。
自己跟上。
酒楼发现了那小子,又被逃了。
跟着那楚风到了这里。
陈海皱了皱眉。那个楚风……一直挺怪。似乎帮他,似乎又是害他——她的样子太像是知道全盘计划而把他引到这边来,但又不像是和沈德修有来往。
她知道……她知道多少?
陈海忽地起身。眸子里犹豫不定,闪烁了好一会儿,推门,转弯,推门。
“哟,这是陈先生来了么?”楚风正捧着本书绞尽脑汁想看懂那些繁体字,看见陈海来了,装模作样将书一合,笑眯眯地:“怎么您还没走?还有什么事没完么?”
陈海给她这话堵得一愣,心道好没礼貌。不过从潍坊一路过来倒也习惯了,本来记着是她带自己来找陈熙的,此时又有话要问,也不跟她计较,但楚风这话一出来,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求人,便不温不火回应:“我跟沈德修熟,多住几日无妨,楚姑娘却是真不客气。”
“你明明是走不了了。”楚风虽不知道陈海来找她做什么,但晓得照沈德修布置下的计划,这陈海一时半会儿是决计走不了的,她要在人面前装样子,所以态度嚣张:“陈先生想必是没听说过这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啊不对,古来成大事者都能忍辱负重,陈先生能成为海上一霸,当然是不会在意什么面子的……那是为什么不肯说呢?不敢说?说不出来?哦~我知道了,陈先生大概没法子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也是呢,那么早就出来闯荡了,这世间事又危机四伏的,大概没工夫读点书,连说话也不会了。”
陈海少年时候也是读书的,故此到现在举止还受那些教习影响,斯文有礼。人也是机灵,当然不会连话都不会说。楚风这时候却偏是爱损人,阴阳怪气,弄得陈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终于狠狠心不管什么身份问题:“沈德修突然叫人多做了比之前多几倍的饭菜,你知道那些多出来的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楚风抬眼望他。
陈海索性坐下来。他虽说儿子也已经有十二三岁,自己却也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还是年轻,手段狠辣,也机灵,也沉稳,却少些中年人才会有的架子,就那么不等请,便坐下来等楚风开口,倒也坦然。
楚风忽然“噗嗤”一笑,笑得前仰后合收个不住:“你带了多少人来?这胃口可真大。”
陈海也不生气:“楚姑娘明知道,我带着的不过十几个人,沈德修多做的可是几百人的分量。”
“不过十几个人啊……嗯,只有十几个人,但沈大人大概不知浪费了多少饭菜给你们糟蹋呢……”楚风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起来,外头灾民那么多,他却不管。”
陈海皱眉摆手:“谁问你灾民?问你那些饭菜呢,我手底下人我还知道,也都算是穷苦人家被逼无奈的,大概不至于浪费粮食,就算有些,也不会那么多。”
楚风盯着他看。
眼里有些莫名意味,无奈又得意。
“抱歉,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以陈先生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呢?沈大人……他还能想干什么?”
陈海心里听她这样废话,有些微微恼了,面上却仅是一哂:“既然楚姑娘不知道,那便罢了。陈某告辞。”
说着站起身来,笑了笑,反向楚风作了个揖才走。
楚风也不起来挽留,也不再说什么话。怔怔地,怔怔地望着门口出神。
然后她笑了,有些无奈有些悲伤,却又有些得意。
我告诉他了。他猜不出来也罢,他若猜得出来……
沈大人,我究竟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楚风在沈德修面前装昏,沈德修不好再问,便将楚风送回房间,自然也叫了人监视。她也正好不想把话挑明了和陈海说,索性把话说得更随意些,暗示藏在里头,明着却看不出来。
楚风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把之前那本书打开来。
你要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怎么人人都在问我这些个问题呢?楚风苦恼地揉揉自家眉心。
我要做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我就是不想什么都不做。
黄花梨木的桌子,雕刻着百鸟朝凰图,加上配成套的座椅,上置着攒龙团凤软垫,这便是沈德修府衙里头客房的布置。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格外贵重些,不过说起来,倒还是十分舒适的。
只不过正坐在那椅子身子歪着抵着桌子的人,神情却完全无法用“舒适”来形容。
陈海现在心里烦恼得厉害。他现下全然没有文晓晓下落的线索,也不明白沈德修无缘无故突然多做那么多饭菜是想要做什么。
至于沈德修叫他“回到岸上”的提议,陈海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也不是舍不下这点子家业,只是那些部下……他还不想害了他们。
他要是在岸上,那就彻底没了反抗之力,他书读得虽少,却也知道按照大华朝律法,海盗杀人越货,根本不可能如沈德修许诺的那样平安度过下半生岁月……官家会对匪徒守什么承诺?
陈海有罪,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既然他杀过人犯过法,那么若是没有任何惩戒,于那些受害之人便是不公平的。
若不是为了手底下那帮兄弟,他倒宁可就这么降了朝廷,拿命来抵了罪过算了。
再说沈德修手中更无兵马。山东地方的带兵将领早打怕了,不敢惹他陈海。朝廷如今兵力如何陈海不清楚,却知道沈德修之前是依附旧言一党,如今旧言倒了,上来的徐轩成和沈德修并不对付,徐轩成虽说比旧言舍生取义些,却必然是信不过沈德修的消息的,到时候他的人马快,朝廷发兵哪怕只晚一日,趁乱杀了沈德修抢回晓晓和熙儿也不是不成的。
陈海也自信沈德修却不敢趁着他部下没到杀他……他一死,东面海上所有海盗没了首领,必然散了,到时候这些个亡命之徒没了管束不拘跑到哪里去做几个案子……他沈德修如何担得起?
左右想不出沈德修凭什么以为手里抓着晓晓和熙儿就能威胁他了。
何况那人——他已经暗暗给那人传递了消息——还没有回信呢。
只不过。
这边自己什么都不知晓不明白着实磨人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