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过,我们还有办法的,旧本检此举,正好是无异于自掘坟墓。”
徐轩成“嗯”了一声。
让我们把时间切回那个下午,楚风站在旧府门口进退两难的时刻。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这一句话问得又狠又急,被她拉住的那人吓了一跳,怔了一怔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
“我说,侍郎大人府里没了一个新来的小妾……”
楚风好半天没有说话。
半晌挤出一个字来:“唔。”
那人却是不耐烦听她说话的,一甩袖子把楚风推开,抱怨了一句什么,急急地走了。
侍郎……旧本检。
旧本检没了一个……新来的小妾。
没了一个……新来的小妾。
没了……新来的……小妾。
没了……
没了……
又是一个。
就这么,又是一个没了。
她到这里不过半年有余,已经见过三场死亡。李申,悦来客栈那面凶心和的男子,如今是婉兮。
人命好轻贱。
荒谬,加上某种强烈的失落感。像是最荒唐的圈套,她就像松鼠踩轮里那只松鼠,忙碌地、拼了命地跑,却是一步也没有踏出去。
婉兮就这样死了么?
又败了,又败了,一败涂地,这一次似乎连唯一的筹码也输掉,唯一的友情也输掉。
好一场滑稽戏!
楚风什么也不能去想。
她离开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知道父母亲友的死活,本来全凭心中硬硬堵着的一口气才苦撑到现在,却非但什么事也没做成,连来到这里之后唯一的朋友,唯一的陪伴,唯一的慰藉,如今也丢了。
楚风咬了牙转过身去。婉兮没了,她没阻止得了,但这不是她的错,该做的不是自责而是复仇;又一次一败涂地,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从头再来。
走走走!
楚风的心思微微有些飘忽,步子却是极快。
“闪开闪开闪开!”嚣张至极的喝骂声,有什么人骑着马从那一头狂奔而来,楚风却似是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只顾狠命地走着。眼看就要撞上,说时迟那时快,边上却有好心的老人伸手下死劲儿将她拽开,险险避过那一匹悍烈的马儿的践踏和马身上的骑士挥舞着的鞭子。
楚风痴怔了一会才醒过来,忙忙道了谢,又问:“那是谁?闹市纵马,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那可是建安侯家的公子!你这娃娃好不晓事,那样大的人物来了,愣着不知道躲!伤到了还不是只怪你自家倒霉?”老人皱着眉,倒是把楚风骂了几句。
建安侯家的公子?
他撞了人也只该怪我自己倒霉么?
楚风下意识地答了句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这种话不过说说哄人罢了,你这么大的人,还信呢?”
楚风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想应该问的是建安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这里有什么样的权势地位能不能想办法利用这个人去制造些事端解决些问题……
但她没有办法去想了。
她只知道出奇的愤怒和绝望。
真是够了。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这是她完全格格不入的世界,她无法改变外在环境于是决定改变自己,用尽全力去适应它,今日却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残酷,这样的不公,这样的冷漠,这样的麻木不仁。
而她什么也没有。
她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样一个地方!
失去了我的一切联系……没有关系我可以再找;怪异的熟悉装扮逼人发疯……那也没什么我会尽量学习;失去了生存的目的和意义……没关系生存就是本能。
忍受和压抑,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或者说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占据身心根本来不及难过和失落……还有根本不愿意。
但是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完全格格不入,什么叫做孤独,什么叫做崩溃和绝望。
这里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这里,不是人间。
不是人间么?呵。
根本,根本,就是无尽的黑暗深渊,噬人的烈焰地狱,疼到钻心蚀骨。
我们再倔强再骄傲,再怎样不肯承认和拒绝,防备和封闭,都阻挡不了另一扇门打开,将你慢慢推入一个全然陌生和黑暗的世界。
而那里究竟有没有光明?呵,你找找看。
徐轩成派去的那些仆人们——徐轩成很“听话”地果然派的人比往常还要多些——忽然看见今日他们跟踪的人疯狂地摇着头嚷嚷着不明意义的字眼,然后转了身子狂奔而去。于是他们吓了一跳也紧赶忙慌地追了上去,鸡飞狗跳追过了几条街——那丫头跑起来竟然快得骇人——终于是追上了。
女孩是突然跪倒在地的。她抱着头,似乎是有些头疼,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口里仍然喃喃念着不明意义的字句:“……要回去……会吃人的……不要在这里……我不行的……”
一个小厮大着胆子,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姑娘,请随我们回去。”
女孩抬起头来,小厮唬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其中的意义瞧不明白,却平白地叫人害怕。
“回去?回哪里去?哪里不会吃人?”声音尖厉,却又透出悲切来,听得小厮脚下又退了一步。
“让我死在这里吧!”
楚风脑子里昏昏的,却还剩下一个念头。
要回去!要回去!哪怕死了!至少不要再留在这里!
想要回去?
想要回去,是的,想要回去!
这里是会吃人的!
是会吃人的啊!
清秋,这条命你拿去吧,我不要了。
好累,好疼,好冷。
不要再留在这里。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场梦。
看不到目标,我怎么坚持得了。
看不到希望,我怎么坚持得了。
楚风只觉眼前一片混沌,脑海中天崩地裂,然后失去了所有意识。
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
正在徐轩成和应青木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寻思如何给旧言和旧本检安上必死无疑的罪名时,宫中传来了一个消息。
裕和帝驾崩了!
徐轩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黑。
真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现在旧言反而可能无事,自己倒是要被新帝厌弃了。
前些日子明明瞧着皇帝还好好的,精神健旺的样子,怎么忽然间说没就没了?
好容易费尽了心思的谋划竟然就此全盘白费!甚至还有可能会促成旧家得势!徐轩成万万不能甘心,咬着牙冷声吩咐:“备轿,进宫!”
徐轩成和应青木为了拔除旧家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所谓的行宫只不过是个开始。
原本裕和帝听了旧言和旧本检的一番言论,说什么如今国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虽说有些不满,念在这话有些道理,与旧言又有往日的情分在,有火也发不出,勉强接受了这个意见,还下旨褒奖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