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木微微笑一笑跟了上去,口中似是无意般问了一句:“那位已经到了?”
“啊?”伙计却是愣了一下,“什么那位?爷您之前吩咐说要寻个清静才定的雅间,没听说是要请客呀?”
“……哦,没事,是我记错了。”应青木脚下滞了一滞,面上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新醅”是云水阁的上等雅间,那伙计将应青木领到房间里去,打了个千儿,满面的笑容道:“爷,小的这就去给您布菜,再把洵儿姑娘给您叫来,对了爷您想用什么酒?”
“‘沁梅’吧。”应青木随口说着,转眼瞧了瞧桌上那壶茶,“你先不忙上菜……先要一壶西湖龙井来。”
“好嘞!爷您稍等,这就来。”伙计打了个千儿就要走,应青木忽然想起什么来:“等等,你方才说叫洵儿姑娘?洵儿姑娘可是你们云水阁的头号角儿啊。”
“是啊,您派来的人出了大价钱才请的洵儿姑娘,怎么了爷?”
隔壁的喧闹声似乎变得大了些。
“没事,没事,你下去吧。”
“哎……!”伙计应了一声,一溜儿小跑着去了。
老贼还真是精明啊……应青木举着茶盏冷笑起来。这样,要想哄过这样一个人可不容易。只希望,自己能成功将他说动。
是许许多多的性命,全凭自己这一张嘴了。
“爷今儿就是指名要洵儿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爷犯冲呢?”
云水阁的两间雅间,说是两间,实际上不过是一间大房间中间拿了屏风隔着的。平时的客人都自重身份,所以安静,两边倒也互不搅扰。可今日这一边的客人不知怎么了,大约是吃醉了酒,嚷嚷闹闹的,此刻又闹着伙计要洵儿姑娘去唱曲作陪,伙计明知洵儿已经被隔壁的客人定了,又不敢得罪谁,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小的哪敢啊,爷,不是小的不开眼,只是洵儿姑娘今儿确实是有客,别的姑娘也都挺好的,我给爷您多找几位,您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值当啊!”
“是个什么人物敢跟爷抢人?你说出来,说出来倒叫爷见识见识,我看看是哪个乌龟孙子王八蛋胆子倒是不小!”听听这话,竟是毫不讲理的。伙计无奈,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好话说了一箩筐也不止。
应青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是我!小旧大人,你待如何呀?”
于是屏风被人搬开了。
那人回过头来,嘴角噙着抹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翰林大人,怪不得如此风雅,又如此派头。敬之能如何呢?连我家老爷子都不敢说同应大人要什么东西,敬之焉敢?”
一身雍容华贵,气派做得极足的,正是那当朝首辅旧言之子——旧本检!
“小旧大人说笑了,旧大人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的人物,小旧大人则是工部侍郎……这般身份地位,谁敢不知好歹呢?”
旧本检面上冷冷地盯着他,忽地转头使个眼色,跟随的小厮便默不作声地退下。然后他响亮地说道:“不知好歹?我眼前不就是现有一位么?你也不必拐弯抹角说我旧家擅权……”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关于皇上要建行宫的事……徐轩成打算怎么做?”
应青木会意,也提高了音量回应:“应某可并没有这么说。也许是小旧大人自己太心虚了吧?”接着也是压低了声音道,“他要应承了这件事儿。旧大人呢?”
“爷有什么好心虚的?应青木你别给老子指桑骂槐胡说八道!”“父亲也打算同意,你觉得如何?”
“小旧大人行事,自然区区在下是不敢随意品评的,否则不知哪天就得飞来横祸了呢?”“下官以为此事不妥。”
旧本检怔了一下,声音依旧放的低低的,语气却急了些:“为何?”
应青木先不答话,伸手取了一只杯子来,瞧了一瞧转眼狠狠砸在地上,口中却故意惊呼一声道:“小旧大人这是怎地了?气得这个样子,又是应某的不是了?”
旧本检才觉出自己一时急了,看着应青木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知怎的忍不住要笑,却要跟着做足功夫,也跟着发狠般念了一句道:“老子最不待见你这般阴阳怪气,少装作那副君子样子,假惺惺伪道学!”接着又是转眼紧盯着应青木,“你快说说,却是为何不妥?”
外头人只听到里头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有摔砸东西的声音。然而都知道旧本检是张狂的性子,而另外一位公子虽是陌生面目,却能从那零星几句话里听出是和旧家父子翻了脸的应青木。一时间左右不敢得罪,更何况闲事还是少管为妙,于是个个索性也都装聋作哑。是以闹腾的响动越来越大,却是无一人敢去说什么,劝什么的。
却不知道里头是另有乾坤,那两个人正是在低语交谈。
房门被人狠狠地一脚踹开,战战兢兢的小伙计没奈何迎了上去,陪着笑脸叫了一声:“爷……”旧本检阴阴的一个眼风扫过去,便吓得立刻没了声儿。
“扫兴!”旧本检回头瞧了一眼,甩下一句话来。蹬蹬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眯了眯眼:“你们这酒楼,如今是什么人都能进了?嗯?”
那小伙计哆嗦着不敢答话,旧本检瞥见应青木似笑非笑走了出来,于是冷哼一声,大步去了。那小伙计犹自发怔,应青木走过来,拍一拍他的肩膀,丢了锭银子,淡淡说了句:“代我向你们大人问好。”
小伙计呆了呆,却见应青木笑了一笑也径自去了。他低头瞅了瞅手上那锭银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欲哭无泪。
两边小的都得罪不起啊两位大人麻烦可怜可怜我等一介小民啊搞得我们左右为难伤不起啊好伐?
应青木本是在看书,书看到一半,突然地就笑出声来。
涵煦瞧他得意的模样,把手里的事情放下:“就算升了官儿,做了国子监司业和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也不过升了半品一品的,这么高兴?今天一直没见你合拢过嘴!”
“能得了这两个位子,日后有了多少保证你可知道?这自然是喜事。不过,我这样高兴,还是为的老贼的事。”
“你就这么肯定旧本检信了你的话,会去劝旧言?”
“旧言也老了,一多半的事如今都是听旧本检的谋划。旧本检绝不笨,不然前些年徐大人能走得那般不顺畅?可是他自负聪明,到底是有些轻敌。而且他和旧言不同,他年纪还轻,旧言如今只想着安安稳稳保得一世荣华,旧本检却不会愿意安分过一生。我抓住了这一条……你说他会不会信我的话?最妙的是,旧本检自负聪明,绝不肯说出这是我的意思……旧言年纪都七十好几了,哪还想得到我身上?”
“是呀是呀,”涵煦佯怒道,“你最是有理的。那依你的意思,徐大人应下皇上这件事,也是不好的?”
“我都想尽了办法,你还怪我?放心,我这番话,旧本检看着是有理的,可却有个致命的漏洞,”应青木本是笑着,忽地眼底现出微微的狠厉来,“若是他运气不好,连他的命,都能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