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啦,你们大人对我放心……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去告诉他好了。”
“小人不敢。”
楚风冷笑了下。不敢呢,我的身份不明倒成了莫名其妙的优势了。这恭恭敬敬的态度,真是叫人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裕和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七,原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应青木做事勤谨,所进言辞皆工敏清新,又善写青词,为上所称赏,遂擢为国子监司业,从六品;兼右春坊右中允,司太子往来文书,从六品。
——《华书》
“这奏折竟是你递的?”裕和帝已经年逾五十,却还精神得很,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神态。能够二三十年不上朝却仍把国家政事牢牢掌控的人物,当然不会仅仅是个昏庸无能之辈。旧言吞了吞口水,肚里又细细盘算了一番,还是咬着牙开口了。
“陛下,行宫一事,确实劳民过甚,还望陛下三思。”
“到底是怎么个劳民过甚法儿,朕许久未理政务了,还烦请旧大人剖析明白。”
旧言唬得就跪了下去,一边“咚咚”地磕头,一边嘴里絮絮地说:“臣不敢,臣不敢!臣只是以为,如今西北之事未平,东南又有海寇虎视眈眈,今年又报上来江浙地区都是大旱,颗粒无收,灾民也需要安抚……陛下若是在此时又建行宫,虽然可显我天朝威风凛凛,却恐有陈涉、吴叔之忧……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这样又是磕头又是哭喊着闹了好一会儿,上头裕和帝却是一言未发。
旧言也不敢起,只是“咚咚”磕头。
到额头上又红又肿几乎磕出血来,方听得上头传来淡若微风的低语:“罢了,这一次暂且依你。”
旧言始觉心中一宽。
——清秋《梧桐锁》
“徐大人,关于行宫的事情……下官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新的想法?快说说看。”徐轩成听了这话,心中一喜,虽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应下这个差事,但是总是为其中可能会发生的生灵涂炭忧心,此时听说应青木有了新的主意,不由得有些激动。
“大人还记得我原本是想要和老贼表面交好,和大人您暗中往来的,后来,我却改了主意。”应青木却似乎并不着急,呷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是啊,你说本身就是反其道行之,那么就再一次反其道而行之也未尝不可。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一次也用一次反其道而行之如何?皇上是在试探,所以大人必须答应这件事,但是我们又并不愿意让修建行宫这件事敲定,那么就必须要一个人反对皇上的提议,而这个人不能是大人,更不能是任何一位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人,却又要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能够影响皇上的决心,所以说……”
“所以说……让老贼反对皇上的决定?这……可能做到吗?”
“那么……大人相信我么?”应青木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之前准备的……该用得上了。
“反其道而行”本身就是清秋在《梧桐锁》里这一段所使用的法子。依《梧桐锁》原意,应青木和徐轩成暗中往来旧言并不知情,因此旧言对应青木是十分信任,应青木自己又是才思敏捷,口才极佳,极力劝说之下,竟然成功地让旧言选择向裕和帝提出了反对修建行宫的意见,阻止了这一劳民伤财的举动。
这是杜涵煦想出来的办法。
楚风是看了书中这一段,惊叹于这一设计的巧妙,所以才联想到了前一段里也可以如此行事。但是,无论应青木是表面与旧言交好暗中与徐轩成往来,还是表面与徐轩成交好暗中与旧言往来,都是一样,两边对他是十分信任。现在《梧桐锁》按照原先的安排往下走,竟似乎是一点也没有受到楚风颠倒行事的影响。
“父亲,听说应青木近日去拜访了徐轩成。”旧本检向旧言说着,同时恭敬地给旧言奉了杯茶。
“我知道,想来是为了皇上要修行宫的事,”旧言冷冷一笑,“正好,我也想知道,徐轩成会不会接这个差事。你去见见应青木吧。”
“是,父亲。”
“这颗棋子,会起什么样的作用呢?”旧言盯着手中的茶盅,意味深长地说道。
“谨遵父亲教诲。”旧本检低垂着头。
旧言笑了,对这个儿子的灵活机变,他向来是十分满意的:“嗯,去吧。”
于是当日应青木忽然在书房的砚台下发现了邀他见面的字条。
“戌时,云水阁。”
只有简单的时间地点,应青木微微皱了皱眉。
“很明显是旧言。”涵煦也看了这张字条,“我们和大人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徐大人也……只有旧言才会这么给你字条。”
“他已经在我身边安排了人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府里的人,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家收买了?”应青木冷冷说着,将那纸条置于烛上,望着火焰将纸条一点点吞噬,眼里映着火光,显出几分怒意。
“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而且是我吩咐他们新收了几个人的。”
“好吧。”应青木转了头,“也是,否则和老贼还算什么‘通气’?是我没有想到。”说着,手一松,那纸条本来已经烧了大半,火苗眼见得要到他的手,此刻却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他向上踏了一脚,那火便立刻灭了。
涵煦瞧了一瞧,眼里带着笑意:“我知道分寸,不会烧着自己的手的。”
应青木点了点头。
“这字条上写的未免过于简单。到时候该如何见面?你说他会怎么做?”
难道在门口安排人说什么“哟,应大人您来了啊,某某大人已经在某某包间等候您多时了……”这么直白?
“去了再说。”涵煦知道应青木在想什么,她却也不十分确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正好你也打算去见他不是么?”
云水阁这名字听来淡然无味,然而却偏偏是京师最著名的酒楼之一。这里最出名的是酒和美人,“沁梅”之酒绵润爽口,香气清雅,冠绝天下,可以说是淡酒中的极品;“炎醅”却是烈性如火,浓香逼人,也是烈酒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别的酒,或清淡,或浓醇,各具特色,都是风味上佳。而给客人助兴的女孩子们,相貌虽未见得十分出色,歌舞技艺却都是十分灵巧美妙,配合了别具一格的饰物装扮,远远看了听了是极大的享受。朝廷明令官员不得嫖妓赌博,但酒楼却是管不了的,这酒楼的背后又似乎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从来也无人敢上门挑衅闹事,因此倒实实在在是个绝佳的去处。
可是这云水阁身后的背景啊……应青木冷冷笑笑。
他抬眼望着那书写着“云水阁”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的匾额。
气势奔腾如黄河入海,龙腾虎跃,狂傲不羁,隐隐竟有睥睨天下之态。
可惜。
“这位爷您可是应公子?”忽然有个伙计急急地跑上前来,“早定了雅间的,小的这就领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