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斌低着头,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好半天才终于张口:“你要相信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不使用魔鬼的力量……但……但他们却总是来欺负我。他们打我、骂我、嘲笑我、勒索我……”他猛地抬起头来,情绪显得十分激动:“你能告诉我吗?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来欺负我?爸爸妈妈把我生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来欺负的吗?我躲着、让着、祈求着,可一切都没用!他们在教室里、操场上、寝室里、厕所里……在学校每一个地方等着我,伤害我,我并没有惹过他们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冯琨愣住了,他无法回答少年的问题。他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没错,总有那样一群人,他们软弱可欺,于是经常成为别人欺负的对象。为了炫耀武力、为了找个听话的跑腿、为了发泄某种不满情绪……总之,有无数种理由让各式各样的人,却欺负这些胆小而懦弱的同学。他想告诉刘小斌,那只是因为你自己太软弱,就像挂在树上没人保护的一块肥肉,什么苍蝇都想来叮一口。
“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善良的人。爸爸妈妈也常教导我,要与人为善,要宽宏大量。我做到了,可结果是什么?是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受欺负!”刘小斌流着哭,继续向朋友倾诉着。“过去还好,每天回到家,我都可以看到爸爸妈妈的笑脸,他们可以让我忘记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不愉快。可现在,惟一安宁的时刻也没了,白天我在外面受欺负,晚上回到这里,还要被室友欺负。我忍耐着,我宽容着,可得到的是什么?我只是祈祷,每天每天都祈祷,祈祷上天给我派来一个保护者……后来……后来他真的来了……”
冯琨心中一动,一把抓住刘小斌:“他?他是谁?”
刘小斌犹豫了,他又低下了头,一边痛苦地摇头,一边说:“我不能说,不能说……他是第一个伸手帮助我的人,是真心想要拯救我的人。虽然,他为了保护我而杀了那么多人,虽然,我也并不同意他的方法,可是……可是他毕竟是真心帮助我的……
“小斌,难道就是他,将……魔鬼送给你的?”
刘小斌点了点头。“那天,他的出现让欺负我的人落荒而逃,之后,他很温和地安慰了我。三年了,我从没发现他是那样好的人……但……但虽然他是真的关心我,我却始终无法接受那可怕的魔鬼——你说的没错,是他将魔鬼送给我的。他说,要送给我三个保护者,只要我开口,保护者就会将欺负我的人打得落荒而逃……可……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啊!”
说着说着,刘小斌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那不是伤心的泪,而是因恐怖的泪。
“他们鼓动我,要我发出杀人的命令,然后就可以杀死伤害我的人。可我不能啊,我怎么能杀人?于是……于是……”
“于是,我就替你出手,杀了所有曾经欺负你和正在欺负你的人。”
一个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刘小斌和冯琨的身子同时一颤,转头向门口望去。
邵台微笑着站在门口,笔挺的西装一尘不染,皮鞋还是那么油光锃亮,眼镜片反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看看眉毛和鼻子嘴的各自状态,还是能看出他是在微笑。
“邵……主任?”冯琨张大了嘴,忘了合拢。
“你好,警察同志。”邵台彬彬有礼,一改初见时对冯琨的冷漠态度。冯琨知道,这种变化代表的是与友好完全相反的另一层意思。
“邵主任,你……”刘小斌吓坏了,显然没想到这位恩人会在冯琨面前出现,还坦然承认了一切。他虽然懦弱可欺,但并不是傻子,当然能猜得出邵台的意思,何况,之前邵台还曾对他说过一句“他就会消失”。他在心中对冯琨的担忧,另他忽视了“警察同志”这个称呼。
“你想说,不要伤害你的朋友吗?”邵台温和地笑着,那笑容十分像冯琨与他初见时,他对余海的那种笑,也就是说,表面上非常礼貌真诚,实际上暗藏着敌视与不满。他笑着说:“别傻了孩子,你以为他会将你当成朋友?他可不是你这样没用的高中生,人家可是刑警队里的赫赫精英。”
刘小斌不理解邵台的意思,他茫然地看着冯琨。后者心里紧张到了极点,表面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伪装。
“邵台,你是说,之前死的那些人,都是……都是你下的手?”
“用词不准确。”邵台轻轻摇着头,“应该说是‘下令’。没错,他们死于我忠实的魔鬼仆人手下,包括在你面前被汽车轧死的那两个,和你们班上的张峰一伙三个。”
“举起手来!”
随着声音过高的大喊,冯琨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了手机,乌黑的枪口对准了邵台,旁边的刘小斌吓得面无人色。
“邵台,你被逮捕了!”冯琨说这话时,心里发慌。
“警察同志。”邵台还在笑,那是一种不屑一顾的笑容。他似乎并不害怕那只可以喷射死亡的东西。“你以为,我出现在你的面前,是为了坦白一切,接受逮捕吗?”
枪突然变得沉重,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它向上抬,随后,冯琨感觉到有无数双手牢牢抓住了自己,令自己无法动弹。惊骇中,他想向邵台扣动扳机,但手指也被那种看不见的力量牢牢抓住,根本不能按自己的意志行动。
“冯警官,你很让我失望。”看着冯琨,邵台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冯琨感觉他在生气。
“我费尽心思,想帮助一个懦弱的小男孩变得坚强起来,变成一个真正强大的男人,为此,我亲自出手,铲除了十个痞子学生,终于使这个男孩开始有了坚强起来的勇气,可是你,就在他蜕变的刹那,破坏了这一切。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刘小斌颤抖着,一会儿看看冯琨手里的枪,一会儿看看邵台。
冯琨咬着牙,心中充满恐惧。他拼命让自己冷静,让自己占用恐惧,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大声质问:“狗屁心痛!教唆一个善良的孩子去杀人,就是你想做的事吗?如果是,那你就去下地狱吧!”
“外行人,你不明白教育家的情怀啊。”邵台摇着头。“眼看着一个废物,在你的教导下慢慢变成一个有用之材,眼看着一个懦夫,在你的教导下变成伟大的勇士,那种成就感,是世上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无法与之比拟的最大幸福!你看这个孩子,他软弱可欺,他胆小如鼠,面对任何困难与危险,他只知道颤抖与哭泣,只知道默默忍受,却从不敢反抗。而我,给了他力量,给了他信心,给了他战胜自己的机会,他在我的教导下一步步向前,虽然道路坎坷,走得缓慢,可他还是快要到达了,他眼看就要变成一个强者,而你却破坏了一切!你说,这样的你可恶不可恶?简直该杀!”
巨大的力量,将冯琨的胳膊弯转过来,那黑洞洞的枪口,一点一点移动,渐渐对准了冯琨自己。
冯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湿透全身,拼命与外力抗争,然而无济于事。
“不!”见到这一幕,刘小斌悲伤地大叫起来,“求您,邵主任,他是我的朋友!他是第一个发自真心关怀我的朋友……”
“你说什么?”邵台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似乎被刘小斌的话激愤了。
“第一个发自真心关怀你的朋友?”他的语气狞厉,“那么我呢?难道为了你而杀了那么多人的我,不是发自真心关怀你的吗?”
“不……”刘小斌痛苦地摇着头,“您一样真心地关怀我,但……但您是我的恩人,是我的保护神,是我的……”
“不要说了!”
吼声发自冯琨。他对未来彻底绝望了,他心想:我一定会死在这里。将来我的验尸报告上,写的一定是举枪自杀。我身上当然会有瘀青,但已经没人能明白那是因为什么了。
有了死的觉悟,他的胆子反而变大了。
“他不是你的保护神,也不是你的恩人,他只是一个疯子!一个被疯狂想法操纵了的疯子!一个杀人狂魔!”
“你说我是什么?”邵台没有发怒,但那冰冷的脸色远比发怒更可怕。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维护正义?”冯琨大声笑着,“狗屁吧!你不过是个杀人犯!一个践踏他人生命的混蛋!小斌他最大的敌人不是欺负他的同学,恰恰是你!他一直在与你派出的邪恶魔鬼斗争,他一直在坚持着自己那看起来虽然像是懦弱,但却比金字更辉煌的善良!他宁可被人欺负,也不愿夺走别人宝贵的生命,这样的他,才是真正坚强的勇士!而你,只不过是个疯了的杀人犯!你以为你在拯救吗?不,你是在作恶!是在引诱堕落!魔鬼!”
冯琨从没这样与人争执过,他也从不知道,当自己据理力争时,竟能这么滔滔不绝,言语流畅。他突然感觉到非常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