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又哪里有不会做梦的药,白子画拗不过她,答应陪她一起睡,这才勉强躺下。
也许是白天在外游玩的关系,今天的梦里也没有多少可怕的东西,不能称之为噩梦。她梦见了那个坏书生,他好像比上次看到时大了几岁,仍旧温柔斯文。梦里的那个自己,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一直用白纱遮着脸,想极了师父,却又躲着不肯见师父。书生便一直安慰自己,说骨头,师父不要你了可我要你,你不能放弃自己。
还有一个清秀的女孩儿,很瘦,穿着绿色的裙子,奇怪的是,她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总是叫自己娘亲。而自己也理直气壮地答应着。那个书生说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劝自己不要再喜欢师父,跟他一起走。
迷迷糊糊地醒来,梦中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记得被他抓去时,他也说过什么一家三口,也叫自己骨头,说自己是他娘子。难道他并没有说谎?那么,那么,他说师父一剑杀了自己,难道也是真的?
师父杀了自己,又重新造了一个自己吗?花千骨回忆着那个书生的话,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生生一个激灵。
不不,怎么可能?师父怎么可能会杀自己!师父那个素手纶巾的样子,莫说杀人,只怕连只鸡都没杀过,何况还是自己?她相信如果有人敢欺负她,师父就算拼了命去也一定会护着她,更别说他自己来杀她。
“师父。”她摸了摸,师父不在。屋外响起几声极隐忍的咳嗽,断断续续。她睡不着,就睁着眼等。约莫半柱香时分,白子画才极慢地摸索着进来,口中隐含淡淡血腥味。
“小骨,师父吵醒你了?”
“没有。”
“那怎么不睡呢?做噩梦了?”
花千骨不答,整个环抱住他身体,把自己埋进他的气息。
“小骨,到底怎么了?”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无法揣摩她的情绪,不禁着急。
“师父,”她赖着他不肯抬头,声音嗡嗡道:“不管小骨做错什么,你都不许生气。”
“嗯,不生气。”
“不许打我骂我。”
“好,不打也不骂。”
“不能杀了我。”
“小骨,你怎么了?师父怎么会杀你?”
“你说,我要你说!”她发了犟。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他也犟。
她今晚不对劲,越是不说,越是让他着急害怕。他仓惶地伸手去摸,果然小脸上早已泪痕一片。
白子画紧紧地抱她在怀里,心如刀割,安慰的话却一句说不出口,只能反反复复叫她的名字。
“小骨,小骨!”却不知叫的是哪个她?
没错,她就要回来了。
白子画知道,摆在眼前的路很明显。在接下来的日子,她会慢慢地侵占现在这个身体,把天真的小骨变成另一个人。那时她就再也不会笑,不会甜甜的娇娇的喊他师父,不会缠他恋他眼里心里只有他。
白子画,你该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不知不觉,他也泪流满面,花千骨懂事地去擦。“师父,小骨不哭,你也别哭。”
听着她糯糯的声音,他反倒笑了,握住花千骨的小手,轻轻打开,在她的掌心画了一个记号。
“这是什么字?”
“小骨,这不是字,这是——一个勾。”
“那是什么意思?”
白子画深吸口气,认真道:“一笔勾销。不管小骨以前犯了什么样的错,有了这个勾就都不算。所以师父永远都不会生小骨的气,不会责罚小骨。这下放心了?”
“嗯嗯,一笔勾销。”
“那么现在,”白子画拉起她的手,在自己掌心也打了个勾,“小骨也送给师父一个勾,好不好?不管师父曾经做错过什么,小骨都原谅师父,别再恨师父不认师父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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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农忙,书院的孩子大多数家里并不怎么富裕的,这会儿便大多都告了假回家帮忙,剩下没几个吊儿郎当的小萝卜头。而白子画不管在笙萧默怎样的左右调理下,仍无明显起色,反倒日渐消瘦。花千骨看着心疼,在白依依怂恿下,便索性关了书院,让他安心休养。
白子画料想自己时日无多,也不反对,只是更抓紧督促花千骨功课,一心一意地教她。但长留心法讲究循序渐进,花千骨资质又实在太差,很多东西反反复复地讲了还是不理解,他心知急也无用,只能让她先把口诀招式背下来,以后再慢慢融会贯通。
这天秋雨绵绵,本要安排在院里练剑的,却只能临时取消。花千骨不禁大呼万岁,这几日白子画盯得尤其紧,法术、内功、剑法、药理……轮番上阵,她头大如斗,撒娇耍赖也全不管用,累得她晚上一碰到枕头就能睡着。这倒也好,那些令人心烦的梦境就很少出现,一觉能睡到大天光。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地敲落在屋檐上,白子画在书房里伏案写字,花千骨也终于能抓了一把瓜子在边上磕着。她戒了血之后,对正餐仍没有很大兴趣,倒是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零嘴抱以好感。只要不吃坏肚子,白子画也不来管她。
今天写的这些似乎极费神,他想想写写,撕掉,又重写。一上午过去,才不过写了几页。好在白子画向来极有耐心,神乏时也不过微微蹙眉,用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便又埋头继续。
花千骨好奇凑过来看,只见纸上不仅有字,还有一些图形化的小人,每页上都有两三个,好像连环画一般。
“师父,你在写什么?”
“写一本剑谱。”他随口答道。
“哇,师父好厉害,闭着眼睛写字都写得比我好!”
白子画笑了,“这个只要多练其实也不难。以前在长留修行,我有一年的课题便是观心,特意整整一年都用白绢蒙着眼睛,好摒除对眼睛的依赖,而打开心的视野。”
花千骨咋舌道:“真的啊?难怪师父看不见了,还是能一切照常。换做我,一定什么都干不了,天天躺在床上等师父喂我。”
白子画浅浅一笑,双眸望着空中一处虚无,淡淡道:“不会的。习惯这种事,只是让你以为自己离不开而已,一旦哪天真的失去了,还是能照常过下去的。不久以后,又会有新的习惯。”
就像你现在觉得没有师父会过不下去,但如果真的到那一天,还是会慢慢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