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去杀阡陌说的那个酒楼用了饭,便送白子画和花千骨回到人界,临走时杀阡陌骑在火凤上还不忘关照:“妹夫,我跟你说的你好好考虑下,想好了叫我!”
花千骨好奇道:“师父,姐夫要你考虑什么?”
白子画笑笑,“没什么,小骨玩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小小的院落,又只剩下他们两个。虽然冷清,却也安宁。花千骨扶着白子画在院子里坐下,他的脸色比出门前又苍白了许多,眉宇颦间是藏也藏不住的浓浓疲惫。
一天下来,白子画早已体力透支,再加上之前茶楼的那次发病,只觉得全身关节都要散了似的,外面还是素袍缓带,其实里衣都已被冷汗浸透。
他让花千骨靠在自己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八月半的天气,习习凉风中带着一缕桂花的清甜,昏沉的头脑倒是舒爽了许多。
“小骨,今天开心吗?”
“当然啊,有吃的,有玩的,还有买了好多东西!”
“那我们以后常常去,你师叔和依依一个月去三次,我们就去它六次。”
“真的?”花千骨兴奋地眼睛都亮了,不过想了想又认真道:“一个月六次太多了,师父会累的。我们也一个月三次,不,两次就够了!”
白子画含笑道:“好,小骨想什么时候去玩就说,师父随时都可以。”
杀阡陌说的没错,带女人出去花钱的感觉,果然是她好我也好。
花千骨对着又大又白的月亮,突然有一种华丽谢幕之后的伤感,怅然道:“和他们在一起,好玩是好玩,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我还是更喜欢陪着师父,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很开心了。”
白子画轻轻抚着她的发丝,转过头去,掩唇咳了几声。
“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花千骨坐起来,有点紧张。
“没有,我没事。”
“那,你要不要喝点粥?你晚上什么都没吃。”
那家酒楼的菜色虽好,但白子画没有食欲,一席下来连筷子都未动,酒倒是一杯接一杯的下去。笙萧默看着他脸色越喝越白,心里担心,赶紧和杀阡陌结束了送他们回来。
白子画微笑道:“师父不饿。你也累了,快去睡吧。”
他在院里又坐了片刻,杀阡陌的那些话始终萦绕在耳边。倘若有,那也只是前世小骨的记忆,自己不该将这些痛苦凭空强加在重生的小骨身上。可是,难道真的就这么强行消除吗?
干干脆脆,一刀两断吗?
左臂剧烈地抽痛起来,仿佛在提醒他,讥笑他的痴心妄想。
真的就这样,毁了那些记忆,转身把她忘了吗?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些曾经,过去的杀伐缠绵,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又一点点将他包围,像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把他嵌在里面,几乎窒息。
他不可以!那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女子,那个倾尽了一切来爱他,最后又在他怀中凄然化作灰烬的女子,就这么毁了那些记忆,毁去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印记吗?
他做不到!毁去那些记忆,就等于全盘否定他们的过去,爱也好,恨也好,大逆不道也好,万劫不复也好,那是属于他们俩的过往,深刻进彼此的生命和灵魂里,太沉重,又太悲伤。
他从没后悔过,不管她带来的是爱还是痛,既没办法抹杀,也没办法放下。
那“她”怎么办?另一个她,有着相同的容貌和单纯的表情,接下来的每一天,就眼睁睁看着前世的记忆,那些痛苦到可以把人折磨发疯的记忆,硬生生地占据现在的这具身体,让她从此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之下?
怎么可以!
他以为,重生了她,是一个机会,给彼此救赎。
但现在,他发现好像又弄错了。
——呵呵,又错了!他又一次成功把自己逼进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既放不下前世的小骨,又不忍伤害如今的小骨。毁去记忆,是背叛了曾经的爱人,保留记忆,又伤害了今朝的眷恋。
命运开始神奇地轮回,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妖神大战的那一天。那一天,他挡在花千骨和六界众生面前,单薄的身躯既想守护身前的人,又想保住身后的人。
结果呢?
小骨死了,自己疯了。一切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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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失明后,听力反倒灵敏起来,白子画蹙了蹙眉,起身往卧房走去。
花千骨正翻箱倒柜在找什么,白子画轻咳两声。“师父。”她叫了声,讪讪地转身想溜。
“在找什么?”
“呃,我在找药。”
“什么药?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想找一种吃了就可以不睡觉的药。”
白子画蹙眉:“为什么不睡觉?”
“睡觉好麻烦的,还浪费时间,呃,小骨想再看看书、背背功课……”她吞吞吐吐,声音越来越小。
“小骨!”
“好了好了,”她老实交代,“小骨害怕睡觉,怕做噩梦!”她不敢说,现在噩梦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她有好几次强撑着不睡,但熬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只打了个小盹儿,那可怕的梦境就无孔不入。最近她的眼圈儿都黑了,好在白子画看不见,否则早露馅儿了。
那些梦都极其真实,在梦里她完全身不由己,就像自己被强行拖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那个女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又比自己美丽得多,眼睛里总是重重的哀伤。
她很可怜,又很可怕。
梦里也有一个师父,那个师父更可怕,他有一次甚至举着剑对着自己,可他也总是好悲伤,每次伤害她的时候,他眼睛里那种复杂的情绪,自己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哭。
每一句话,每一个情节,都如实地重演。她用那个女人的眼睛去看,用她的嘴说出那些伤人伤己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心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每天晚上,她都不敢睡,她怕再下去,她会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哪一个才是梦境。那个女人,她真的是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