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灯光形成一个立体平面,片面上散散落落的灯火,失了远近感,矗立在夜色中央。
檐下避雨之人,亦融入这夜色中。
雨歇,梦醒。
释睁开双眼,雨水的气味渗入发丝间,冰凉的眼睑。仍是那片如昼的夜空。然后意识到自己再次这般攥着惜有乐的手臂入眠了。
见小释苏醒,惜有乐抽回早已麻木的手,站起身来,活动四肢。扭头对着小释道:“小事也来松松筋骨。不然该麻木了。”
释仰面凝视着夜色下的惜有乐,一袭玄衣,长身玉立,飘逸洒脱,借着檐间灯火的亮光,释这才发现惜有乐的发色其实极为浅淡,随意系着的素色缎带绣以几只狐狸,栗色的长发柔顺地贴着清瘦背脊,发尖有着微微的弧度稍稍贴着衣衫内侧卷曲着,竟有些可爱。
初次这般认真细致地打量惜有乐。释方才意识到,于此人,自己真的是一无所知。
察觉到释的视线,惜有乐皓然轻笑:“初次遇到小事时,也是被这般认真地凝视着呢。”
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小释没有作答。
惜有乐似也不在意小释的心不在焉,两人皆凝视着雨水润湿的石阶,檐间滴落的小水珠不偏不倚地滴落石阶长长的缝隙间,滴滴晶莹水珠聚成细细线,一条一条细线缠绕相交共同沿着石阶边缘悠然汇入阶下绿茵地。
“瞳说,初次相遇之人,风轻月朗,彼此两不相欺。最是美好。”小释蓦地说出这句话。惜有乐并未抬头,似是等着小释继续。
“若是你对一个人感到困惑,与之相关的一切皆如云如雾时,只要凝视那人的眼……”释没有继续说下去。释也不知那残缺的后半句为何。
“一眼便知?”视线扫过小释紧握着的双手,未曾错过那双孩童眼里的迷惘。
释抬眼对上惜有乐泛着水意清碧的眸。愣了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我不明白。纵使等到眼眶蓄满泪水,也终是难寻究竟,难解他人的心吧。又或许,明白的并不是那人的所思所想,而是清晰了自己的念想吧。”毫无缘由,释却肯定瞳亦是所想。
“这倒是挺有意思。”惜有乐伸伸懒腰,笑意散开来,伸手拉过端坐檐下的小释:“好了,休息足了。就该去玩耍了。”释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却也只得任凭他牵引着,一路前行。
不夜城,不知疲乏的夜,不会厌倦的行人旅客,雨润过的小路,星星点点漂流的的灯火,两人并肩再度穿行其间,恍如隔世。
不知行了多久,惜有乐拉着小释停在一座古刹前。外观上确是寺庙无疑,然无匾额,亦不知寺名。只在廊檐下立了块石碑,上书:天下第一营生。
释叹然,这可真是间奇怪的寺庙啊。
惜有乐也不作解释,只是嘴角噙笑,流星大步入其间。释也小跑着紧随其后。前脚刚踏入寺庙,就不禁傻了眼,这哪是什么寺庙,简直就是皇帝行宫!
回廊回环玉树环绕,蜿蜒逶迤,不知其深,难察其广,廊柱尽皆漆金砌银,庭院山水,极尽人工之造化
感叹,只有感叹。
其实,小释就是个长在长安小城的野丫头,连海都是不久前才见过。哪里见过这等奢荣之所。
一时间,满目琳琅,繁花迷眼,丝竹绕耳,此刻的小释,因惊叹而合不上的嘴足以塞下一整个鸭蛋。惜有乐看着小释忽明忽暗,忽惊忽喜的表情,心情亦是轻快许多。
一路碎步前行,至一铜门。
释抬头瞧着眼前这铜门,虎狮兽门环紧扣,铜门紧闭似有千斤重。沉重地令人睁不开眼。
惜有乐长身立于身后,一手指着铜门道:“小事,来试下将这铜门打开。”
“诶!?我吗?!”释指着自己,一脸难以置信。
惜有乐不言语微微颔首。
释见他坚持也不作多问,缓步上前,一指方触到铜面,瘆人的寒气瞬间钻进指尖,稍倾扩散至全身,融入各处脉络。顺着铜面游移,方碰到兽环,铜门便自然而然向两侧缓缓移开,铜面摩擦地面钝钝的声响很是刺耳。释双手捂住耳朵,惊奇地望望铜门,又转身瞧瞧惜有乐,一脸茫然不解。自己都没做啥呢,怎就开了呢?几千几万个问号如沸腾的水泡噗滋噗滋直往头顶上蹿。
再看惜有乐亦是神色诧异,面面相觑间,铜门洞开,千级台阶迎面而来,仿佛见到了榣山一千一百十一级石阶,释飞奔着扑上前去,踩着石阶兴高采烈朝着惜有乐挥手。
待两人喜气洋洋地爬尽这三千石阶,已是半柱香后。未待及呼吸平复,释又再次受到惊吓。原来此处非寺庙,亦非行宫,竟是一座赌城!!!
这何止是大跌眼镜简直是跌碎眼镜。释转向惜有乐,不停地挑眉,示意他站出来解释解释。
惜有乐摊开双手作无奈状,小释也不甘示弱,双手抱臂,漆黑若夜的孩童的眼,星星点点,满是不认输的气魄,大有你不说我就不动的意味。
惜有乐也是长了见识,这小猫咪为达目的撒娇耍赖实不在话下。不去理会她,挥挥衣袖,步履飒沓,自是一派风采。
“我说,咱来赌城作甚?”释看不下他那从容有余的样子,凑上前来。
“博戏。即,赌博是一种游戏。所以,我们此行只为游乐。”惜有乐一脸泰然。
“千术千局,赌博八害你不知道吧!”
释双手叉腰指着惜有乐。其实小释也不知道何为赌博八害,只是在长安时常听老板娘这样教训自家相公。听得多了也就记下了,连老板娘的神态动作也学足了七分。
这在惜有乐眼里看来,却是无比逗趣。于是扶着额哈哈笑倒在地。止也止不住。而小释哪会容他如此笑话自己,跳上前,朝着腿肚子就是一踹。然而并没有踹着。不妥协地接着使出一记回旋踢,也没踢着。眼看着就要发怒了,惜有乐也看准了时机,翻身而起,一如孩童,笑颜逐开。
“罢了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释何曾见过惜有乐那般笑颜灿烂的样子,不由得慌了神。心想这家伙果然本性恶劣。
两人一番打闹,不多时便混迹人群中。
释一路走来,满眼新奇,上下张望,四处打量,城中格局纷繁,四际遥阁高耸,几近天际,琼殿含光,直指云霄,流彩华光,熠熠生辉。不由得感慨此城之恢宏,只怕都抵上好几座长安了。虽说长安偏远,亦是不乏赌坊酒肆,也曾随小七哥哥翻墙进赌坊,尽管最后两人就只是躲在枇杷树下看着两老头儿斗蛐蛐儿。释笑笑,自己做过的傻事蠢事真是不少呐。
“小事。小事。小事!”待到第三声高呼,释才听到惜有乐的呼喊。只见惜有乐于两三米开外处挥着手,示意小释等着。
城内人杂拥挤,推推搡搡,不知不觉间一起走着的两人就被冲散了。释看着惜有乐于人潮穿梭,一如鱼儿潜游清溪。身量极高的他,目所及处,一眼便可寻找。眨眼的功夫,便来到跟前。
“小事,这地儿如何。”
“还好。”小释对赌博毫无兴趣,但这城中之物却还是很有意思的。问答之间,脚下的步子未歇。
实为名副其实的赌城,方城之战,智者之戏,骨牌,六博,骰子戏,斗鸡赛马……
花样纷繁,眼花缭乱。
一应局面逐开,相争相博,不作高下之较,只缘获筹心欢悦。
环望四野,矍然鹤发之老者,总角黄牙之小儿,狷狂落拓之浪人,豆蔻窈窕之少女。百人百面,三教九流,名副其实的藏污纳垢之所。
夜色荏苒,星月游移,不夜城依旧人声鼎沸。
两人于人群间晃荡,渐渐地,也觉乏了。
“寻处宁静之所,稍作歇息可好?”释耷拉着脑袋,全没了方才的奕奕神采。反观惜有乐却是无甚倦意,虽说如此,也还是点头应了。
逃离那茫茫人海,两人漫步青石长巷,眼看着即将走进拐角,脚下的道路突然没了源头,仿佛从中截断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花海。
“这是回到了起初的不夜城吗?”释已然第三次看见这樱花。不同的是这次的樱花乃艳丽红色,而非之前见过的白色。
惜有乐摇摇头,否定了释的推测。清澈碧瞳凝视远方,而后回头朝着小释摆摆手,示意她待在原地,而后缓步上前深入花林。
月色的映照下看得见的范围也极其有限,花影障目,猝不及防地惜有乐脚下行处突然落空,连着滑落的泥土倏地坠落下去,呼呼风声穿耳,惜有乐暗叹一声不妙,仰头却早已不见释的身影
“诶。”
又是一声叹息,清澈碧眸泛着幽幽的光,转念,即阖上双眸,轻声呼唤:“流光。”
霎时间自无底断崖深处惊雷巨响,一柄长剑刺穿永夜,直直冲散花影浓雾,引领彩蝶翩跹翻飞,照亮四下黯淡,最后稳稳托起不断坠落的惜有乐不断上升着,惜有乐仰面淡然一笑,轻拍身下的长剑长叹:“谢了,兄弟。”
与此同时小释也被这惊天巨响吓到了,眼见一片华光冲出花海,释下意识地闭上眼,几秒过去待到释睁开眼时,惜有乐已然回归。
释立刻跑上前去边检查着惜有乐是否受伤边问到“你没事吧?刚才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惜有乐挥挥手,无甚异色:“无妨。”
见他的确无甚大碍的样子释暗自松了口气,随即说“惜有乐,这地方果然处处透着古怪,方才我隐约见着花林中有几名女子身影,却是怎么也看不真切。”
惜有乐闻言一惊:“什么女子?”
“嗯,你进入花林后她们就出现了,只是好像不愿走出花林。诶,你没遇上她们吗?”
惜有乐隽秀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心下却是一惊,叹自己大意了,再次凝望花林,只是一瞬,碧色清瞳间寒光乍现:“小事,容后解释,现下先离开。”握住小释的手没有松开,反加重了力道。
“啊?嗯。”释不解惜有乐突然的正色,直觉也告诉自己离开为妙。正在此时一阵声响传来,分明是女子的笑声。释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只见万千花树不断向两旁倒退,辟出一条花间隧道,凭空走出无数窈窕少女,释吓呆了,猛记起那时在月骸林中遇到狂骨女的情景,登时汗毛倒竖,不自觉地抓紧了惜有乐的手。
“小事,我在,别怕。”惜有乐很帅气地说出这句帅气的台词。不去理会身后群追不舍的怪物。仅仅这种程度的狂骨女是如何也不了他眼,但此处既是不夜城中城,如此数量的狂骨女凑在一起,实在太玄乎,只怕那两人也身在此城。
思及此,扭头望向小释,心下先不作他想。惜有乐御剑疾行,不多时便将一干狂骨妖魔远远甩在身后。释也稍稍缓过神来:“惜有乐,方才那是狂骨女吧?数量怎会如此之多?”风声呼啸穿耳而过,衣袂翻飞。
“嗯。小事,方才我俩险些误闯了夜樱川。”
“诶?夜樱川?”释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惜有乐说的。
“夜樱川乃不夜城阴气晦暗的迷城。凡是有人丧生,遗下强烈执着怨念之处,皆可现此川。”惜有乐顿了顿又说“辛亏方才你未与那林中之人交谈。若是受邀踏上夜樱桥就再也回不来了。”听他这一说,小释不禁有些后怕:“那接下来,怎么办。”
还未及惜有乐回答,忽然间,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小释顿觉四肢酥麻,昏昏欲睡。惜有乐急忙反手支撑起小释。
一眼扫过去,满天花雨纷纷洒洒,如霰如雾,八弋金舆凌空悬停,深黑帷幕重重低垂。
尚未识得辇中乃何人,小释的视线便被夺去了,只见辇舆下方盘踞着条通体幽蓝的螣蛇,千尺有余,胁下生双翼,俱是无比的纯白,表皮间凸起的银色鳞片于月色照耀下泛着瘆人的寒光,不停吐着的腥红信子,绿若深潭的眼,于暗夜间炫目至极,伏在地上温顺地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摆动着的尾巴似要卷起狂风巨浪。
这一幕迎面而来,小释已然呆住了,一时失了反应。倒是惜有乐仍是镇定不减,抬手挽起散落额前几缕栗色碎发,侧身轻点足尖跳下长剑,一跃而起,凌空伫立。还不忘回身示意小释:“小事,就待在那儿别动。”
“诶?嗯,好的。”小释还未缓过神来,突然间失了御剑的主人,歪歪扭扭,勉强站立着才不至于坠剑。抬头迎上惜有乐清澈碧眸,恍惚间识得那神色中些许的肃然,不由得点点头回应。
惜有乐听得释的回应,青瞳间的眉目舒展,报以浅笑。
释不解当下是何情形,兀自注视着惜有乐长风玉立的身影,正在此时自对面八弋金舆中传来一声轻笑,说是轻笑,却似闪电般忽地钻入耳膜久久萦绕不散,释赶紧甩甩头,想将那声音赶出自己脑袋,双手捂住耳朵,努力地睁大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再望向对面八弋金舆,隐约两道身影,看不真切。
这时轻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不着情绪的男声:“留下她,你,可以走了。”
“恕难从命。”惜有乐清和的声音穿透层层花雨响起。
对话没有缘由地开始了。
“呵呵,柩夜哥哥的要求竟也有人不应呢。惜公子果真名不虚传。”柔美声线夹着些许娇嗔。随即,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撩开了重重帷幕。
释这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金舆中的两人。
黑底紫色蛇眼花纹伞盖下,一炉沉香青烟袅袅,男子一袭绣文九蟒深黑纯衣,一手支着黑丝羽枕,骨节分明的手指扶额,紫色长发散了开来颇具倦慵意味。纯黑面具掩去了半边面容,只瞥见几近透明的肤色,眼角三枚泪痣,一双映着寒星的紫瞳,多看一眼,仿佛就要被攫去了的魂魄。
释不禁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衣裳。转眼正对上那女子笑意盈盈的目光。
只见她双手勾着男子脖颈,衣袖褪了下来,露出细致如玉藕的手臂,手腕上紧紧地箍着一个红色腕符,掩去一半的白皙面颊,紫色清眸里映着无数微小星子,辗转顾盼间,眼角三点泪痣亦随之有了生气般。
深黑大氅下露着随意伸展的如玉双腿,举手投足间分明风情万种却又让人觉得她俏皮可爱。
在小释看来就她真的很美,甚至都快赶上瞳了,却又不知为何地,总觉着她仿若即将消失在阳光中的秋蝶一般。又似那日澧水河岸灿然红色花朵。
释看着看着就痴了。
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人不是长得一个样?!释瞪大了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明明就是一摸一样。愣愣地转向惜有乐,投以求解似的眼光,当然惜有乐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纠结。
释还在纠结来纠结去,那边又开始了迷样的谈话。
“听说惜公子正在找离家出走的小狐狸?”女子率先开口,指尖卷着男子的紫发把玩。
“……”
“呵呵,公子再不抓紧,恐难寻回了哟。”
“……”惜有乐持续沉默,不言。释背对着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好想问他小狐狸是?他还有宠物?释正听得一头雾水,那女子却忽然转向释:
“小释姑娘,可愿意随姐姐走一趟?”
释冷不防地被搭话,还未及作答。惜有乐却抢先说道:“不可以。”三个字,掷地有声,语气却一反常态地强硬。
“呵呵,惜公子这可不由你哦。”女子笑意盈盈,继续说道。
“如何,小释姑娘,你若应了,姐姐就助你达成愿望可好。比方说,你正在寻找的某人的下落,又或者说…”
“小事,不要理会她。”惜有乐再次出言打断。
小释只觉当头一记激灵,她说她知道,知道我在找的人的下落?是指瞳还是秦桑?她为何会知道?释一下子慌了神,脸色苍白着,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惨然。
惜有乐见小释动摇得厉害,不由得喊出声:“小事!”
释被这一声呼唤唤回神来,目光扫过惜有乐神色严肃的面容,明明一向淡然的隽秀面容此刻却染上些许怒色。
啊,他是在担心我吧。可是这样下去不行。释攥紧了拳,深吸口气。终是平静地说道:
“如何才会告诉我…那个人的下落?”
话刚脱口,就遭到惜有乐反对。
“小事,不可以听信她。”说罢,三两步来到小释跟前,猛地抓住释的手。
他是真心不希望自己同那两人去,手上的疼痛清晰有力地传达了。仰面迎上他若水清澈的眸光,释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小释姑娘,无须担忧,我等无甚恶意。”女子再次开口,言语真切诚挚,更加让小释困惑了。
惜有乐还是牢牢抓着释的手,释意欲挣脱却不能。
“小事,虽不知你究竟在寻何人。但,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会竭力相助。唯独这二人绝不可轻信。总之,我不准你去。”惜有乐清澈青瞳里泛着微微的寒光,直直凝视着释。俊逸的面容没了平日痞痞的坏笑,高且清瘦的身形挡住释的视线。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于是两厢对视,终是,释认输般垂下了头,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再不试图挣脱,任凭他攥着手。
惜有乐见释不语,便像往常一样伸手轻拍释的头。
“看来要请小释姑娘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柩夜哥哥。”
金舆中的女子坐直身子,勾着男子的脖颈,贴近耳边细语。而那位柩夜哥哥,伸手握住女子纤细柔软的腰肢,抬眸,映着寒星的紫瞳扫过,仿若一道道冰檄直直扎进心口。
“惜有乐,留下她,滚。”
男子一开口便是这般语气,寒气四溢。
听了这话,惜有乐也不恼,漠然扫过对面两人,旋即转身抱起小释,飞身跳下长剑,最后稳稳立于长巷青石街道间,动作轻柔地放下小释:
“小事,听我说,那两人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此战,不可避免。”释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咬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情急之中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事,打架斗狠之事,本少侠还从未败过。”惜有乐低头轻笑道。
小释松开惜有乐的衣袖,不管不顾地蹲下身,转而攥住他的衣角。扬起头闷闷地说:“不许打架。我不答应。”说罢更加用力地抓牢了已然满是褶皱的衣角。
“小事……”轻声唤小释的名,惜有乐躬下身下颌抵着小释小小的脑袋
“小事,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说着拉起小释的手“一会儿看准了时机就跑,出了不夜城,一路向北,我在瀛洲等你。”灯火摇曳的罅隙间,惜有乐清澈的眸子漾着细细的波光,一如月下的清溪,连自己的模样也清晰地映着。
释再次垂下头不言,只是怎么也不松开手。
一时间,缄默。
而此时,空中之人也似不耐烦了。
“看来惜公子是不打算退让咯。”女子轻启薄唇道。
“无需多言。”惜有乐没有望向女子只是垂眸凝视着释,只是一眼。随即转过身,足尖轻点,跃然凌空。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杂丝毫犹豫。
释望着风中凛然而立的惜有乐,这才意识到惜有乐也许并不是什么行走江湖的简单少年。
自己本无心深究他人之事,却是无法不去在意眼前之人。且从他对那两人的态度看来,许是有何渊源也未可知。释这样想着,不由得紧紧攥住手中的水纹铭牌。
“也罢,今日我惜有乐就与双夜两位少君切磋切磋。”
“这么说,谈判失败了呢。”女子笑道,看起来并不在意交涉失败。
“流光。”惜有乐呼唤道。刹那间自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一柄长剑急遽刺透苍穹,穿梭的剑光劈开如雨花幕。弥漫空气里的甜腻香气也随之散去。
寒光凛然掠过,惜有乐翩然转身剑指两人。辇中两人似是早已料到此景,无甚讶异之色。那女子缓缓起身,纤手挽起曳地紫发,赤足步下辇,撑起紫色蛇眼花纹伞,顾盼含笑之间,莲波漫步,缓缓行来。
“暗夜流光,无凄无怆,无嗟无殇,携夜同生,与夜共殁。
传闻中的名剑流光,今日竟两度得见,莫不是机缘,惜公子,你说呢?。”
惜有乐微微蹙眉,果然方才夜樱川狂骨也是她所为。
“我不信缘。”惜有乐漠然道,眉间神色幽寂,抬手两指滑过剑身,寒光掠过的霎时间,剑光穿过如雨花幕,飞身直指伞下之人。
女子也不闪躲,眼神交汇的瞬间,一缕紫发悠悠落下,原本随意束着的如瀑紫发顷刻间散开来,晔晔华彩。
女子却是扭头赤足奔向辇舆,猛地投入男子臂弯,埋怨地说:“柩夜哥哥,惜公子,真是过分哪。”
她那映着小星星的紫瞳间似泛着水色,嘟着的薄薄的唇,翘翘的鼻尖也晕上胭脂色,气呼呼的样子。煞是可爱。
男子搂过她,修长手指滑过断发,一瞬便又恢复如初。
“好了。阿夜,不要闹了。”男子安抚地拍着女子瘦削的肩膀。冷冷的声线说出的话完全没有温度。
惜有乐站在一边看得很无语。竟有点开始后悔自己只削了几丝头发。
释在底下也看得很无语。心想那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柩夜少君,这架打还是不打?”
惜有乐出言催促道。
噫!干嘛挑衅他呀。那个笨蛋惜有乐。一旁看着的小释也是急得跺手跺脚。
“……”柩夜少君一时无言。
“小子,重华那老匹夫也未及你狂妄。”
这话可是难辨褒贬。
“谬赞。”听到他提到重华老匹夫,惜有乐眼也没眨一下,坦坦荡荡地应了下来。
“……”柩夜少君再次无言。
释没有听懂这段对话,正思考着重华老匹夫乃何许人也?突然间咚的声响,小释身后的墙垣上落下一块瓦片,释正要扭头的瞬间随之而来的声音一下子将小释钉在了原地,遽然丧失了转身的勇气。
只听过一次的却如何也忘不了的嗓音,没错,正是释苦寻无果的秦桑。
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掌心那枚水纹木牌似浸在汗水里。
释紧紧闭着双眼,那日南禺雨夜的记忆一如海潮席卷而来。
仿佛,顷刻间就要将自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