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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沂阳蜃景

天边摇曳着灿烂的朝霞,万里晴空流动着火红的云彩。

深秋的太阳像是要将所有热量尽情挥洒,淋漓酣畅。

强光下凸向海面的地岬,一个乱石纵横的海滨小城,沂阳。

满是细碎白沙的秋日海岸上,投下一人一鸟的影子。

眼角不断渗入的阳光,使得释不得不短暂地闭上双眼。三青鸟儿在顶上不住地盘旋,很是欢快。

“笨蛋小释,是大海诶!”

“嗯,真的是大海呢!”

嘛,从未见过大海的深山来的小女娃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儿。

释解下背着的古琴,颇为随意地席地坐下,双手鞠起一捧沙,细细的白沙触感其实很柔软,很温暖,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炫目的光。

“呐,蛮蛮,这里便是沂阳了吧。”释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任指尖的沙簌簌地如流水般溜走。

沂阳,走过这座城,渡过这片海,就离瀛洲更近一步了。

释与蛮蛮相伴,自离开长安起已然一月有余,行经六座城池,穿越十余个村庄。一路走来,颇为心酸,超出自己的想象太多。对从小生活在榣山的释来说,这一切,都不容易。

眼下这条路不知延伸向何处,天涯也好,海角也好,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

必须要去瀛洲,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自己,而释决定顺应这指引。

“哼,自是沂阳无疑。本公子才不会弄错。”三青鸟儿,昂着脖颈,很是傲气的迈着小小的步子来回行在如雪的沙滩上。

“嗯,是是是,蛮蛮大人最厉害了。”释点着头说着说着竟也觉好笑,不经意间,洁白的脸颊映着深深的酒窝,一寸寸的光线落在青黑的长发间,更添一分恬淡。

“蛮蛮,瞳会在这里吗?”轻轻地询问,不确定的语气。

“……”

没有回答,饶是活泼的蛮蛮也无法随意做出回答。

没有再继续提问,只是枕着双手躺在柔软的白沙上,闭上眼睛任阳光停留眼睑。

其实,释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做着怎样无望的事。

世间的山河如此辽阔,而自己,毫无线索,既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归期,只有一封诀别似的信函。

到底要踏上哪条路,走进哪座城,推开哪扇门,才能再次见到你呢,瞳。

手抚上眼,遮挡着温热的眼眶,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蛮蛮,我们走吧,去瀛洲。”

释双手支着地面借力站起身来,掸去衣上尘埃,低头对着蛮蛮如此说道。明明眼眶还是红红的,却是莫名地透着丝倔强。

“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蛮蛮轻轻摇摇头抬起湛蓝的翅膀,作无奈状,不甚在意地回答。

“嗯,那就出发吧,前往瀛洲。”

释屈身抱起缎带缠绕的古琴,捞起佩剑,于落日余晖湮没的前夕,静静凝望来时的路,没有叹息,只是向前走着。

再说释带着蛮蛮,朝着来时的反方向前进,然而看似并不远的沂阳城,两人愣是耗费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是在原地打转。

“呐,蛮蛮,这条路刚才走过了吧?”释单手叉腰就着衣袖拭去额上汗珠,缓缓道。

“嗯,看来是这样。”半空中的三青鸟儿,低着头嗫嚅着答到,正思考着什么。

释也不急着再去询问它,四下环望,这时候,已然入夜,月华如练,幽幽海面亦泛着波光。

看着看着,释就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和蛮蛮来到这片海岸到现在不到两个时辰,天色竟如此之深,未免太快了。

猛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般,释扭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森林。正巧碰上蛮蛮的视线,对视一眼,心想果然,问题就出在这里。

起初释担心迷路便特意绕开这座森林,沿着海岸前行,饶是这片海岸再怎么漫长,也不至于走这么久。还想着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什么的。

可仔细想来,其实从一开始便是围着这座森林打转。

“如何?”蛮蛮轻轻地询问,停在释的左肩,合上湛蓝的翅膀,浅色的瞳映着夜色。

“当然是穿越这森林。走吧,蛮蛮。”

释咧着嘴角,回答得甚为豪迈。心里也实为不安,敲着小鼓呢。但以往的经验提醒自己,越是这样的时候,越需要冷静。况且现下没有别的选择,硬着头皮也要上。

再退一步说,自己见过的妖魔鬼怪还少吗,也不差这一只两只。

想到这,释仿佛找到了勇气般,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系紧包袱,握着剑,三步两步便来到了森林边缘。

从怀间掏出一锦囊,解开红结,一缕细烟,悠悠飘出化作一只蓝蝶。闪烁着清光,翩翩舞于眼前。

“这是瞳的岚蝶吧。”声音从肩上传来,蛮蛮正睁着圆圆的眼仔细打量着飞舞的蝶。

“嗯,我一直带在身边。”

释凝视着眼前的蓝,伸出手,那蝶便落在指尖。

它是瞳的式神。虽不具攻击力,但它指引的方向是唯一的。

永远指引自己抵达想去的地方,找到想要找到的人。

对啊,那时候也是多亏它才找回小七哥哥。小七哥哥…

“走吧。”蛮蛮出声,打破寂静,也不去看暗夜里释红红的眼眶。

岚蝶引路,释与蛮蛮紧随其后。

在迈入森林的一瞬间,浓稠厚重的雾扑面而来。

浓雾环绕中视线没有了着落点,只是转眼,那雾却又散去了。

释刚从浓雾中解脱,睁开双眼又被眼前之境惊呆了。

就在刚刚过去的短短几秒里,释想象了无数荒诞诡谲,血腥恐怖,满是牛鬼蛇神的画面。

天哪,和想象中简直是天差地别。

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若置身晶莹的白雪世界。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清月溶溶,花影婆娑。

连接阡陌的雪白花树,弥漫整个苍穹。

微风吹拂,那一树树的雪白轻轻摇动,仿若点点繁星在闪烁,流雪映寒星般雅致细洁,似人间白雪。

这如梦境一般的樱花。

空气中氤氲着似有若无的清恬。

五脏六腑像是浸泡在舒雅的洁净里。

释看得呆了,抑不住心中的一丝冲动,静静走向一棵樱花树。

横斜的枝桠间簇簇闪光的寒樱花瓣,恰似那海上的朵朵雪浪。

“蛮蛮,这花好美哪!”释仰头凝视着绽放的花,洁白的脸颊浮现深深的小酒窝,眼里满溢的喜悦。

“是海寒樱吧。”

“海寒樱?名字也很美啊。”

释倚着花枝,不无感叹道。凝眸仰视着洁白的花,联想到榣山的若木,用最炽热的生命之火燃遍四季的若木。

总觉得有些相似呢,都开得如此灿烂,对自然本身的敬畏油然而生。

“笨蛋小释,不要大意了。”三青鸟儿振翅盘旋花间,很是严肃的说着。圆圆的眼滴溜溜转了一圈,视线停在满开的樱树端。

海寒樱,只在魔域盛放的,上古引魂之花。

在这样的境况下,遇见这不寻常之物,也不容乐观去思考了。

望向一脸愉悦的释,蛮蛮决定先观察观察再作考虑。

月色皎洁,樱花翩翩飞舞着,怀抱全部爱意般飘落。

花树下的一人一鸟,一同仰望着那景。

微风中飘起了细雨,雨丝融着月色,月色逗引花香,花香濛濛。

这时,从遥远的地方,莹白世界深处传来的,声响。

释与蛮蛮也都听到了这歌声,侧着耳,寻着方向。

渐渐地,渐渐地,歌声越来越近,自花间深处幽幽飘进释的耳朵。

释静静地凝望着,然后,一点一点,细密的光浮现在花间阡陌上,就着雨幕,映着月色,闪烁,飘摇。

“喂,小释…”蛮蛮飞下花枝,轻轻的声音里些许不安。

“嘘…蛮蛮,先不要说话。”释伸出食指,示意蛮蛮。而后将其拥进怀里,退到一株高大花树下,蹲下身,贴着树干,望向来路。

歌声接近了,唱词也听得清晰

“红轮西沉,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朋清风何处游……”

濛濛的细雨中,白色经幡迎风招展,风儿卷起满天飘飞的纸钱,仿若满天的白色蝴蝶。

来人竟是送葬者。

离歌四起,笙箫轻和。

送葬队列蜿蜒几里迤逦而行,肃穆俨然。

送葬之人,尽着黑服,麻绳曳地一人提着一盏灯笼映照穿行于寒樱林间。

不见主葬者,也没有停灵避雨,刻着铭文的黑色灵柩亦未盖上油纸,棺椁上落满了润湿的寒樱花瓣。

释屏息凝眸,紧紧拥着怀中的蛮蛮,静默地看着这一场浩大的送葬队列。

一朵朵花细碎的花瓣凋零在空中,和着离歌,纷纷扬扬。

待到雨歇风静时,笙箫声远,暗夜里只剩花树下的释与蛮蛮。

顿了片刻,释站起身,双脚已然麻木,也不知蜷在那过了多久。

突然间想起来,释急忙松开紧紧抱在怀里的蛮蛮。

蛮蛮挣脱了释的怀抱,展着湛蓝的翅膀,飞向半空,仿佛活动筋骨一般,在花树间上下翻飞。

“蛮蛮,你没事吧。”

释挠挠头,轻轻询问,蹙着眉,有些担忧。方才感觉到蛮蛮有些不安,才想着将它紧紧抱着。怎么好像起了反作用的样子。

“笨蛋,就算你再怎么喜欢我,也别抱那么紧嘛。”蛮蛮大声地答道,幽幽的埋怨。

“抱歉,抱歉啦,我那是关心你哪。”

释双手合十微微仰着头,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十足的无赖模样。

“接下来,作何打算,可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蛮蛮无视笑得停不下的释,一本正经地问道。

“嗯,那就先休息下吧。累了,也饿了。”释说着便又盘膝坐下,也不卸下背后的古琴。从包袱里摸出个红果子,欢快地啃起来,咔嚓咔嚓清脆的声响。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笨蛋还顾着吃。”蛮蛮飞扑着冲向释,尖锐的爪子扯着释的衣服。

释没想到蛮蛮会突然冲过来,毫无防备,于是啃了不到一半的果子啪嗒滑落陷进湿润的泥中。

“啊…”释盯着陷入污泥的果子,犹豫着要不要捡起来。

“蛮蛮,你别浪费粮食呀。多可惜。”释坐直身子板着脸颇为严肃。没错,释从小就是个懂得珍惜

的孩子,尤其是食物。

“哼,我不管。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鬼地方。”

蛮蛮仍是气呼呼地说道,扯着释的衣袖也不肯松开。

“我们自然是要离开这儿的,只是现在也急不得。刚才你也看到了,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平和的地方。接下来不知还会碰到什么。所以,我们更要冷静下来。”释拍拍蛮蛮的头,语气和缓地说了一长串。

“那,就休息一下下,就只是一下下哦。”

在释耐心的解释下,蛮蛮终是让步,松开几乎快被扯破的衣袖。跳上释的右肩。

“嗯,蛮蛮果然是个好孩子。”释扭着头,洁净的脸颊带着颇为得意的笑容,一双孩童的眼,泛着暖暖的光。

蛮蛮伏在释窄窄瘦削的肩上,也不去理会释的胡言乱语。

樱花树下的释与蛮蛮,片刻小憩,偶尔搭着话。

不知不觉,夜色更加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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