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到目前为止,我很少提到凯索普牧师夫妇。但是牧师夫妇是相当特殊的人物。
丹·凯索普本人也许是我见到过的最离群索居的人。凯索普牧师太太恰好相反,到处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虽然她很少提出意见,不常干涉别人的事,但是她确实代表了神所赋予这个小镇的不安静的良知。
第二天,凯索普太太在街上拦住我。我感到非常诧异,因为牧师太太走路时不像普通步行,而像在追逐着什么,而且她的眼睛老是盯着远处的地平线,让人觉得她的目标一定在一英里半以外的地方。
“噢!”她说,“柏顿先生?”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胜利的味道,就像解开了一个非常困难的谜题一样。
我承认自己姓柏顿,凯索普太太不再盯住地平线,转而把眼光注意着我。
“咦!”她说,“我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可惜我也帮不上忙。她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又说:
“是件麻烦事。”“真遗憾。”我惊讶地说。
“噢!对了,”凯索普太太喊道,“是匿名信的事!你弄了个什么匿名信的故事到这儿来?”
“不是我弄来的,”我说,“那是这里本来就有的。”“可是以前从来没有人收到过,从你们搬来之后,才发生这种丑事。”凯索普太太指责道。“可是,凯索普太太,在我们来之前,麻烦就已经开始了。”“噢,亲爱的,”凯索普太太说,“我不喜欢有这种事发生。”她站在那儿,两眼似乎又空洞又遥远地说:
“我忍不住觉得一切全都不对劲了,这里本来不是这样的。不错,有些人会犯嫉妒、不怀好意和一些可鄙的小罪,可是我认为这儿的任何人都不会做那种事。而且我感到非常失望,因为你知道,我应该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好事。”
她的眼睛又回到现实里,看着我的双眼。我发觉她眼里充满了忧虑,仿佛充满了孩子般的真诚困惑。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呢?”我说。
“因为我一向什么都知道,我觉得那就是我的职责。凯尔柏负责传道和圣礼,牧师本来就有这些责任,可是如果你承认牧师的婚姻有必要,我认为了解人们的感觉和想法,就是牧师妻子最大的任务。但是我一点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人会——”
她忽然停住口,接着又说:
“那些信也真是可笑!”“你——呃——是不是也收到过呢?”
我问的时候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凯索普太太的态度非常自然,她稍微张大眼睛,说:
“嗯,对——两封,不,是三封。我不大记得信上说些什么了,反正是凯尔柏和那个女校长的事。荒唐透了。因为凯尔柏对调情根本就没兴趣,从来也没发生过那种不道德的事。对一个神职人员来说,真是够幸运的。”
“是啊,是啊。”我说。
“凯尔柏要不是太理智了点,”凯索普太太说,“一定会成为圣人的。”
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回答这类批评,而且凯索普太太没留给我开口的时间,又一下子把话题从她丈夫跳到匿名信上。
“信上能说的事情很多,可是信里偏偏没提,所以才让人觉得特别奇怪。”
“我倒没想到那些信居然还懂得节制。”我尖刻地说。
“可是从信上看来,写信的人好像并不真的知道什么,一点也不了解真正的情形。”
“你是说……?”那对茫然的眼睛又望着我。
“喔,当然,这儿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丑事,可是写匿名信的人为什么不提呢?”她顿了顿,又突然问,“你那封信上说些什么?”
“说舍妹并不真是我的妹妹。”
“她是吗?”凯索普太太问话的语气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显得很友善而有兴趣。“乔安娜当然是我亲妹妹。”凯索普太太点点头,说:
“这证明我的话一点都没错,我敢说一定还有其他事——”
她那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我忽然了解林斯塔克的人为什么那么怕她。
每个人一生都有一些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或许凯索普太太就有本事知道。
我这辈子第一次衷心高兴听爱美·葛理菲的声音响起:
“嗨,莫德,真高兴找到你,我想建议你改一下义卖日期。早,柏顿先生。”
她又说:“我得赶到杂货店订点东西,然后直接到教会去,你看怎么样?”
“好,好,这样很好。”凯索普太太说。爱美·葛理菲走进“国际商店”。凯索普太太说:“可怜的东西。”
我觉得很奇怪,她该不可能在怜悯爱美吧?
总之,她又接着说:
“你知道,柏顿先生,我有点担心……”“担心匿名信的事?”
“是啊,你知道那表示——那一定是表示——”她停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儿,紧闭着双眼没有开口,接着才像解开了什么难题似的,缓缓地说道,“盲目的怨恨……对,就是盲目的怨恨。可是即使是瞎子,也有可能一刀刺进别人心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形呢?柏顿先生。”
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第二天就知道了。
2
派翠吉那个人一向幸灾乐祸。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到乔安娜房间里,用愉快的口吻告诉乔安娜,昨天下午辛明顿太太自杀了。
好梦正甜的乔安娜,一听她的话,吓得在床上坐了起来。
“噢,派翠吉,真是太可怕了。”
“的确很可怕,小姐,可怜的灵魂!是邪恶夺走了她的生命。”
乔安娜意识到事情的真象,觉得有点难过:“不会是——?”
她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派翠吉,派翠吉点点头。
“没错,小姐,就是那种脏信害了她。”
“真是可耻!”乔安娜说,“可耻透了!可是我还是不懂,她何必为了那种信就自杀呢?”
“看起来,信上所说的事可能是真的,小姐。”“信上怎么说?”
可是派翠吉也没办法回答她。
乔安娜带着苍白震惊的脸色到我房里来。
让人觉得更加惋惜的,是辛明顿太太看起来一点也不会联想到悲剧。
乔安娜提议我们不妨请梅根到小佛兹来住一两天。她说,有爱尔西·贺兰照顾两个男孩就够了,可是像贺兰这种人,却很可能逼梅根发疯。
我也同意她的看法,我可以想象到她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老调,要梅根一杯杯地喝茶。她是个亲切的人,可是不适合梅根。
早餐后,我们开车到辛明顿家。
我们两人都有点紧张,因为别人或许会以为我们只是幸灾乐祸和好奇。还好,我们在门口碰到刚走出来的欧文·葛理菲。
他亲切地跟我们打招呼,悲哀的脸上也略微露出高兴的表情。
“哦,嗨,柏顿,真高兴看到你们。我担心迟早会发生的事到底发生了,真是卑鄙透了!”
“早,葛理菲医生,”乔安娜的声音就像在跟我们一个重听的姑母说话一样。
葛理菲吓了一跳,红着脸答道:“喔——呃,早,柏顿小姐。”“我想,”乔安娜说,“你或许没看到我。”
欧文·葛理菲的脸更红了,用很害羞的态度说:
“我……我很抱歉……心不在焉的……我没有……”
乔安娜毫不留情地继续说:“到底,我也和别人一样大小啊。”
“别胡闹了。”我低声严厉地对她说,然后又说:
“葛理菲,舍妹和我不知道请梅根到舍下住一、两天是不是妥当,你的意见怎么样?我不想多事,可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一定很不好过。照你看,辛明顿会有什么反应?”
葛理菲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觉得这么做好极了,她是个神经质的奇怪女孩,让她暂时离开这一切也好。贺兰小姐的表现很好,可是那两个男孩和辛明顿已经够她忙了。他完全崩溃了——失去了镇静。”
“是——”我迟疑地问,“自杀吗?”
葛理菲点点头。
“对,绝对不是他杀,她在一张纸上写:‘我实在没办法活下去了’。信一定是昨天下午邮差送来的。信封掉在她椅子旁边的地上,信被揉成一团丢在火炉里。”
“上面——”
我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
“抱歉。”我说。
葛理菲飞快地勉强笑了笑。
“没关系,不用介意。警方侦讯时也一样要念出来。从信上看不出什么,跟其他匿名信没什么不同,比较特别一点的是指出她第二个男孩柯林不是辛明顿的儿子。”“你看那会是真的吗?”我不敢置信地问他。葛理菲耸耸肩。
“我也没办法判断,我才到这儿五年,我所看到的辛明顿夫妇彼此相敬如宾,也很爱他们的孩子。不错,那孩子不大像他父母,譬如说,他有一头红发,可是有很多孩子都具有隔代遗传,像他们的祖父或者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