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思近期的日记里是这样写的:
“9月13日。晴。明天就要到红山集团面试了,但听说他们选人的标准特别高,不知能不能成功。恪,为我加油吧!
“9月14日。晴转多云。太兴奋了!没想到一切进行得这么顺利,几十个候选者,竟然都被我打败了!可是也真奇怪,那个面试官对我的态度好像……怎么说呢,好像是在与大客户会面一样,恪,你说奇怪不奇怪?
“9月15日。我的天啊,恪,我真的想不到,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该怎么和你说呢?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我竟然被任命为财务部副经理!这……这太像是梦了!恪,你想象得到吗?我是想不到。不过静下心来想想,真让我犯愁,你是知道的,我一看见数字就头疼,而财务部的职责就是和数字打交道,看来我只能拼命适应了。
“9月16日。今天心情不好。恪,在别人手下干活可真不容易。今天总经理单独和我见了次面,主要是问了我一些个人生活情况。我感觉总经理这人……怎么说呢,也许人走上了社会,对一些礼教大防就都不太注意了吧。反而是我这个刚步入社会的学生有些奇怪……”
接下来有很长一大段日记,记载的全是红山集团总经理程海峰。日记的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对程海峰的厌恶与无奈,许多次,林思思提到了想辞职,但看看周围那些一直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们,她又退缩了。
陈恪向后翻看着,当他翻到日记的最后几页时,一段文字让他的身子一颤。这是一段没写日期的文字:
“恪,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丑陋?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到红山集团来?为什么要到这个人间地狱来?程海峰这个混蛋,他一定不得好死!”
写着这一段文字的纸上凸凹不平,似乎是被水打湿再阴干后的痕迹。显然,林思思在写下这段文字时,一定是泪如雨下。看到这里陈恪呆住了,他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颤抖着将日记又翻了一页。
“恪,我想通了,眼泪无济于事,我要靠法律来惩治恶人!”
在这一行字之下,清晰地写着当时的日期,陈恪的心一颤,因为那正是林思思死亡的前一天,他可以肯定,这两篇矛头直指红山集团的日记,一定就暗藏着林思思死亡的原因!而林思思的突然死亡,一定与红山集团和程海峰有关。
第二天早上,谢小军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到头痛欲裂,嘴里又干又苦,这就是宿醉的坏处。正当他想要爬起来去找水喝时,抬头看见了站在床边的陈恪。
“醒这么早啊?”谢小军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猛地,他看到了陈恪手里的那个日记本,他立刻清醒了。
“老陈,你听我说……”
没等谢小军说什么,陈恪已经一拳打了过来,谢小军一下倒在床上。这凶狠的一拳让谢小军鼻血长流,点点鲜红的血点撒满了床单。谢小军挣扎着爬了起来,陈恪又一拳将他打倒。
“老陈!”谢小军不敢再起来了,他躺在床上,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伸出虚挡着陈恪,“你听我说,我……我是骗了你,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他们的势力太大了,你根本惹不起他们!”
“思思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他们害死的?”陈恪的眼睛通红,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那目光让谢小军出了一身的冷汗。
“妈的!我当初真该把它烧了!”谢小军低声嘟囔着。
“难道这事情也与你有关吗?”陈恪的眼神冰冷。
谢小军瞪大了眼睛,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吼着:“老陈,你把我当什么了?白眼狼吗?”
“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
“我……我是怕你看了这东西后,一时冲动,再想给思思翻案……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可你真的惹不起红山集团,你惹不起程家。在云都,不,在全省,红山集团都是高高在上的,连省里的干部见了程红山,都得满脸陪着笑容,你知道吗?况且思思的日记写得也不清楚,就算你把红山集团告上法庭,凭这日记也说明不了什么。”
陈恪的全身冰冷,他冷冷看着谢小军,说:“你的头脑一向比别人好,有些事情别人看不透,可你却一定能猜透。思思是被诬陷的对吧?从日记里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红山集团的程海峰一定对思思做过什么,不然她不会不止一次提到想辞职!而在她最后的这两篇日记里,更是指名点姓地在咒骂着程海峰,你就看不出这里的问题吗?思思死后,程海峰竟然指证她贪污公司的巨款,思思的为人你不了解吗?她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吗?很明显,这是诬陷!而你呢?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思思莫明其妙地死去,又被别人诬陷却无动于衷!”
“我……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谢小军抱着头,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可我有什么办法?没人能斗得过红山的程家,没人!老陈,我是有家有业的人,我还要在云都生存下去,我……我是个混蛋!你杀了我吧!”
陈恪看着痛哭流涕的谢小军,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孤独。心爱的女人、同窗的好友,一个离自己而去,另一个则背叛了友情。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把谢小军一个人抛在了房中。
陈恪离开了谢小军的家,他不愿再看到这个人。其实在心里,他完全能理解谢小军。谢小军是个现实的人,现实的人会理智地分析一切。他的家庭、他的事业,这是谢小军的一切,也是谢小军最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为了昔日的友谊而让这些面临危险。每个人都有自己要保护的,谢小军要保护的,就是这些。陈恪感谢谢小军,因为他毕竟将这本日记留了下来,没有销毁,这说明谢小军在内心深处,还曾想过为思思讨回公道。
谢小军没有追出来,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陈恪的友情。他跪在房中痛哭着,用眼泪冲刷着自己的内疚和悔恨,等眼泪流干,他已经找到了各种安慰自己良心的理由,心里也不那么难过了。
陈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高耸的楼群,明媚的阳光,匆忙的人群,不息的车流,这些城市的繁华在他的眼里如同苍白无色的纸片,单薄可笑地在他眼前摇晃着。他仿佛在一天之间失去了所有,只剩下了没有灵魂的空壳身体,了无生趣。
晚上,陈恪在一家小旅馆里安顿了下来。他一遍遍反复看着林思思的日记,眼泪止不住地朝下流。最后,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擦干了眼泪,在心里暗暗发誓:思思,我一定要弄清事实的真相。程海峰,你一定要为诬陷思思而付出代价!
似乎是因为下定了主意的原因,在这小旅馆中的一晚,陈恪睡得特别安稳。在睡前,他以为在梦中一定会见到林思思,但却不是。他的梦是一片血色的,在梦中,他抓住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直觉认为这就是程海峰,他挥舞着愤怒的拳头朝那男人身上招呼,但不知为什么,不论他怎么打,那个男人就是不倒下。
早上醒来,他开始回味那个梦。是拳头无力吗?是对方强大吗?这个梦似乎提示了很多东西。红山、程海峰,这些是连小有身家和社会关系的谢小军都不敢去碰的,自己又凭什么来对付他们?凭着一对拳头?
陈恪不是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他有头脑,有智慧。这种人极为可怕,当他们打定了主意和你过不去,你这辈子就铁定完蛋透顶了。
陈恪没有再耽误时间,他虽然没有任何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给谢小军打了一个电话。
谢小军显然没有料到陈恪竟然还会找自己,在惊讶之余,急忙询问他的住处。陈恪没有告诉他,只是用冰冷的声音说:“如果你还怀念我们过去的友情,就帮我一个忙吧。”
“你说!”沉默了半天后,谢小军突然坚定无比地说。
“我需要红山集团和程海峰的全部资料。”
“你给我一天的时间!”
第二天,当陈恪再拨通谢小军的电话时,谢小军一口气将他打听到的关于从红山集团和程家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陈恪冷静地聆听着,渐渐对这个庞大的企事业和家族有了一点点的了解。
红山集团是一个以药业为主的集团公司,创始人程红山,是土生土长的云都人,三十岁时离开家乡到外面寻求发展,最后在香港发了家。人一上了年纪,落叶归根的愿望就愈加强烈,所以这位老先生在数年前将资金和家都移回了云都,在故乡建立起了红山集团。云都向来缺少这种能带来巨大经济利益的大企业,所以对红山集团格外重视,程红山这些年的地位,隐然已经凌驾于政府要员之上了。
程红山一共有三儿一女,云都市红山集团总公司的总经理程海峰是他的长子,今年三十六岁。他虽然挂着总经理的头衔,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权,真正掌着红山大舵的人是程红山的次子程海龙。这位二少爷年龄比兄长小两岁,但智力至少超出程海峰十岁,红山的所有重大举措,全是这位先生的安排,可以说,他才是红山集团的中流砥柱。
程红山的小儿子叫程海波,今年才二十三岁,据谢小军讲,这小子会散打和泰拳,没什么心眼,开了家武馆,整天和一群小混混在一起,无事生非,到处闯祸,要不是程家的地位特殊,而且程海龙和云都市公安局长罗永关系不一般,这小子早就蹲监狱里了。
程红山的小女儿叫程海玉,是程家子女中最小的一个,今年才二十一岁。像多数家庭中最小的孩子一样,程海玉完全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典型,大小姐脾气十足,总喜欢炫耀自己的财富和美貌,是谢小军最讨厌的一个。
谢小军又将自己所知道的程家各个女子的社会关系、朋友团体和生活习惯等都说了一遍,最后,谢小军犹豫了片刻,还是劝陈恪不要去找红山集团的麻烦。陈恪想了想,说:“能为我提供一个住处吗?我身上的钱不多,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没问题。”谢小军急忙说,“我有处小房子,是没结婚之前小娟她爸送我的,一直闲着没人住。你可以住在那里,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一定尽全力……”
当天,陈恪就住进了谢小军过去的住宅中。说是小房子,但也足有七十多平方,一个人住显得极为宽敞。
从感情上讲,陈恪不想再见到谢小军,但很多事情,他还必须依靠谢小军。对于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社交圈,谢小军远比他熟得多,想要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谢小军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从公用电话亭到谢小军提供的住处,在这段距离内,陈恪已经对复仇有了初步的计划。以个人的力量去对付这个拥有权力与金钱的家族,绝不能从正面进攻,只能从侧面迂回包抄。手段也不必光明正大,因为这本就是一次以血还血的复仇,一个被现代法律所敌视的破坏计划。
谢小军不安地看着陈恪,还想劝他,但又不敢,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陈恪觉得十分可笑。这个好朋友在大学时在他心中形成的形象,突然间一落千丈,他也不由感慨起来:这个社会确实是一个大染缸,不论是原本纯白的还是早就略带污渍的,被扔到里面后,都会被染成同一种乌糟糟的颜色。
“你能不能帮我见到程海玉?”陈恪问谢小军。“放心,你只要给我一个能见到她的机会就可以,不必郑重地介绍。”
谢小军犹豫了,他实在不想卷进这场风暴之中,但陈恪的要求又如此简单,似乎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终于,他点了点头:“我有个朋友认识她,我帮你打听打听吧。不过之后的事,我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这已经够了。”陈恪点了点头。
程海玉,这个年轻的女孩就是陈恪接近红山集团和程海峰的一张最好的牌。在听谢小军讲到这位大小姐时,一个大胆而又似乎有些卑鄙的想法就已经出现在陈恪心中,他曾一度摇头否定过,但想到林思思的惨死,和死后仍背负着的恶名,陈恪的心又变得冰冷而坚硬了起来。他发誓要用尽一切手段,让程海峰为对林思思的恶意诬陷付出最最惨重的代价。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他也深深明白,自己已经迈向了一条不归之路,在那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或许将是无底的深渊。但他已经不在乎了,连爱情和友情都已经全部失去,他还在乎这一条命吗?
老实说,谢小军老早就想结识程家的人,以他的社会关系,这并不难办到。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一层顾忌,因为不知是谁传出了这样一条消息:程家的人似乎和黑道有什么瓜葛。程红山用半辈子时间积累起来的财富,有不小的部分似乎来路不正。谢小军喜欢钱,但并不喜欢担惊受怕,他害怕自己被卷入某种没有未来的圈子里,所以对于程家,他一直以来都敬而远之。
关于程家的这一点背景,谢小军并没向陈恪仔细交待。一来因为这本来就是捕风捉影,没有实践证据的是,二来他还不知道陈恪到底要干什么,如果自己在他的报仇行动中陷得太深,说得太多,恐怕对自己的将来都没有好处。
既然陈恪只是求自己帮助见程海玉一面,谢小军就放开了那层顾忌。很快,他就通过朋友,帮陈恪找到了一个和程海玉见面的机会。
谢小军的朋友叫孙劲,这人名字挺硬朗,但人却软得不行,尤其是见了漂亮女孩子,更是步也迈不动一下。他是程海玉的众多追求者之一,程海玉嫌他相貌平平,又一副软蛋的样子,对他爱理不理。不过这小子家庭挺有背景,父亲是海关关长,大伯又在省里担任要职,二哥程海龙曾反复告诫她,红山集团的多数货物都要通过海关运出到香港,就算再讨厌这个家伙,也要尽量虚与委蛇,最好不要得罪他。所以一般情况下,孙劲发出邀请,程海玉都是必到的。
在谢小军看来,孙劲这人挺贱,程海玉越对他爱搭不理,他就越来劲,挺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他也挺烦孙劲这人,但出于利益考虑,表面上他可是孙劲的第一挚友。为了陈恪,谢小军故意把孙劲找了出来,以老婆不在家,难得自由一天为借口,和孙劲在酒店、KTV和其它各种休闲场所中大玩了一把,同时不失时机地向外套他的话。和谢小军比,孙劲的脑子和白痴没有多大分别,谢小军只略用激将法,就替陈恪找到了一个好机会。
“我说你老兄就死了那份心吧。”桑拿屋里,谢小军拍着孙劲的大腿说,“程家的小姐哪是那么好泡的,别累自己了,换别的妞吧。漂亮妞有得是,还不都上赶着追你啊?”
“小看我!”孙劲满脸的不高兴,用手点着谢小军,“太小看我了!我告诉你,还没有我追不到手的妞呢!别看程海玉在别人面前装得跟什么似的,在我面前可绝对是只绵羊。我说一不二!”
“别吹,起灰。还说一不二,我看你平时想见人家一面似乎都挺难呢。”谢小军在旁边点火。孙劲果然坐不住了:“说什么呢,我告诉你,平时可都是程海玉上赶着请我。这不,今天你找我之前刚接着她电话,非要我明天陪她去豪天保龄球馆玩玩。没办法。”
“算了吧。”谢小军继续浇油,“你就别吹了吧,牛已经死绝了,你给马留条活路吧。”
“打赌!”孙劲来了劲,“明天上午十点,你到豪天去看看!看看程海玉和咱哥们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一言为定!”
洗完澡,孙劲并没像平常一样,和谢小军叫上几个小姐,“解解乏”,而是以头痛为借口提前开溜。谢小军明白,这小子一定是给程海玉打电话,软磨硬泡去了,也没向往常一样点破。果然不出谢小军所料,孙劲在车上连屁股都没坐稳,就开始给程海玉打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