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子出发前,陈恪先让他将原来跟着程海波的几个混混找了来。这几个人都是地头上比较出名的痞子,在程海波的保护下,在一方小地界上称王称霸。程海波刚死时,他们害怕没有靠山,慌了一阵子,但后来见是和程海波关系最好的陈恪接手,他们的心就又放下了。陈恪是程家的驸马爷,这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小人物智慧告诉他们,陈恪就是他们的新主子、新靠山,只有体现出对陈恪的忠诚,自己才能有前途。
陈恪的命令很简单:想办法让云都第一中学高一三班一个叫小周强的小子,惹一次需要很多钱才能解决的大祸。
这命令让几个混混都傻了眼,愣了神。但他们知道,不论陈恪的命令有多荒唐可笑,他们都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在陈恪眼中的印象,将决定他们今后是否仍可以像从前一样,在一方地头上称王称霸。
在三子寻找周永贵,混混们想办法让周强惹祸的时候,云都市刑警队长王勇带着孙劲回来了。孙劲是在广州被捉住的,捉他没费一点劲。他立刻交待了事情的经过,毫无破绽的情节安排,让孙劲自己都相信,程海波就是在自己的命令下,被手下的保镖打死的。剩下的工作,就是依照线索,将那几个保镖捉拿归案了。
孙劲回到云都后,孙关长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他突发急病住进了医院,与程红山的病房仅一墙之隔,但与程红山病房的热闹相比,他这边就冷清得多。市里领导们象征性地来看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来过,相反,他们却总是轻手轻脚地从孙关长的病房前走过,然后敲开程红山病房的门,向一直住在这间被改造得像住家一样的病房中的程海玉,关切地询问程红山治疗的进展,并不时掬一把或同情、或关切的泪。
程红山是云都的经济支柱,而孙关长不过是云都的一名干部。谁都知道,经历了这次的大祸,这位大员已经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高高地站在云都政治高层的云端了。新关长虽然没有正式任命,但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海关人员忙着去讨好新头,早把旧主忘在了一边,而同级的官员们,更是懒得再理这个已经没用了的人。
程海龙也忘了这位曾多次帮过他的人,他的良心没有什么不安。过去,孙劲和他的爸爸从程海龙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已经算是功过相抵,而且孙劲更是害死程海波的凶手,他程海龙不去主动找孙家的麻烦,已经是大仁大义的体现了!他现在要忙的,是和新任关长交际,所以他常常为了陪新关长搞“精神娱乐活动”,而彻夜不归。而在程海龙忙着交际的同时,陈恪也没有闲着,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结交着云都市内的高官显贵,同时思考着这些人将来会给自己带来哪些行动上的便利。
程海玉和两个保姆一起住在医院里,时刻照看着程红山。她非常想陈恪,但陈恪却很少来看她,这令她的思念之情与日俱增,她盼望父亲的病早已好转,能回家去休养,这样,她就又可以天天见到陈恪了。
陈恪没有心情去理程海玉,他的心思全在王静身上。三子已经找到了周永贵,据三子讲,这家伙已经戒了酒和赌,一门心思想挣够了钱把儿子抢回来。那几个混混的工作也进展得差不多了,周强整天旷课跟着他们到处瞎混,还自以为了不起,洋洋得意。几个人已经想出了好几种让他惹大祸的计划,只等陈恪点头,他们就立刻实施。
陈恪先在三子的带领下,去看了看周永贵。据三子调查,周永贵这人挺老实的,和他一起干活的工人,都说他为人厚道木讷,骨子里其实是个挺软弱的男人,他从前之所以染上那些恶习,也与他的软弱性格有关。最开始,他不好意思推却邻居的邀请,最后在别人的鼓动下越玩越大,输得倾家荡产,也就只得借酒浇愁。在车里,他远远地看着那个被白面把全身弄白的中年男人吃力地扛起一袋袋大米白面,轻轻点了点头。回去后,他立刻下令:该让周强惹祸了!
这件事情办起来也极简单。周强不过是个孩子,很容易就会被大人的圈套套住。在几位“大哥”的挑唆下,周强为了证明自己的胆量和气魄,毫不犹豫地挥起了铁棍,将一辆凯迪拉克的玻璃和车灯都碎了个粉碎,又在车身上划出了好几道划痕,顺手又敲出了几个坑。当汽车的报警器疯狂地响了起来,酒店保安一起冲过来将周强团团围住时,那几位大哥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小时后,王静的身影就出现在酒店的保安部。周强显然挨了揍,看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和肿起的眼睛,王静的对儿子的愤怒一下变成了怜惜,她拼命抱紧儿子,疯了般冲保安吼着:“不就是砸了你们的车吗?赔你们钱就是了,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赔钱是当然的事。”一个保安瞪着眼说,“敢砸我们老板的车,你儿子活得可真是不耐烦了,没把他废了,就算我们手下留情了!”
在这之前,王静并不知道儿子砸的是一辆几十万元的车子。她虽然是程红山的秘书,但负责的只是他私人的事,在集团中却并没有实权,也就捞不到各种好处。她每月的工资有三千多块,说来不算低,但她一个人养这么个能花能用的儿子,月月也攒不下多少,她省吃俭用,这些年来也不过攒下了两万多块,但这点钱却也只够她赔那几只车灯的。
所以当王静听到那巨额数字时,她一下就傻了,对儿子的怜惜,又变成了愤怒。她没命地打着儿子,一边哭一边骂个不停。
王静被放了出来,但周强被留下了。保安的头目说得很清楚,除非她立刻掏钱赔车,不然别想让他们放了周强。想着那巨额的赔偿金,王静感觉到未来一片黑暗。
正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时,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停在她前边不远的地方,陈恪打开车门,从车里走了下来。
“王秘书?”陈恪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
王静看着陈恪,怔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撒谎解释起来,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显前言不搭后语,连她自己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在陈恪的一再追问下,她终于支撑不住,一边哭,一边将事情对陈恪说了出来。
“这孩子确实太能胡闹了。”陈恪皱着眉说,“好在对方没有报警,不然真的会对孩子的前途有影响。赶快按他们的要求赔钱吧,别让孩子担惊受怕。”
“是……是啊……”王静勉强地笑了笑。
“怎么,有困难吗?”陈恪故意问。
“我……我根本没那么多钱啊……”王静突然再次崩溃。她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周强,埋怨着命运,仿佛天下所有不幸的事都被她遇上了。
陈恪静静地听着,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挺残忍的,为了自己的复仇,让无辜的人这样担惊受怕。但他又安慰起自己,毕竟,这只是一些惊吓,并不会给对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陈恪安慰了王静几句后,带着王静直奔那家酒店而去。王静猜到了陈恪要干什么,但她完全想不到,这位与她没有什么交情的副总,竟然会帮自己这样大的忙。
酒店的老板与陈恪相识,见陈恪将支票递向自己,连忙摆手说不用,早知道是红山的人,我哪能难为她呢?陈恪笑着说这是应该的,小孩子不懂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老板急忙向陈恪和王静道歉,说再怎么着也不能扣押孩子。
客套了半天后,周强算是被解救出来了。回家的路上,王静一个劲儿地向陈恪道谢,并说,自己一定会慢慢将这笔钱还上。陈恪笑了笑,说你在红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没有你,程总说不定要闹出多少乱子呢,这点钱就不用还了,算是红山给你的奖金吧。王静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陈恪这句话,愣了半天。
自那之后,王静每见到陈恪,脸上总会浮现出一种带有歉疚和谢意的笑。
几天后,陈恪提出了一项分发福利的建议,忙着和新海关关长培养感情的程海龙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并且告诉陈恪,今后像这种事,陈恪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不必再请求他,毕竟陈恪也是公司的副总。陈恪把福利项目的采购单交给采购部,惟独把大米和白面两项单提了出来,说要自己去办。采购部的经理自然只能点头答应,在他看来,驸马爷可能是口袋里缺钱,想通过采购赚上一笔,所以干脆人情做到家,打算将所有物品的采购事宜都交给陈恪。陈恪当然没那个闲心。
一转头,陈恪就给三子开了封盖着红山集团印章的介绍信,一番面授机宜后,三子风风火火地直奔千山粮油店。
那封介绍信仿佛是一件清朝皇帝的黄马褂,使三子的身份发生了重大变化。当粮油店经理见到那张纸后,立刻陪着笑脸将三子请到了里间干净的办公室里,沏茶倒水自不必说。三子平生从没受过这等礼遇,兴奋之余也拿起了架子。一番趾高气扬的讲话后,三子打算给粮油店下订单,把经理乐得合不拢嘴。对这家普通的店铺来说,这可绝对是一笔大生意。
说到最后,三子突然话锋一转:“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周永贵的?”
“有啊,怎么,您和他认识?”经理喜出望外,以为这位“专员”和周永贵有什么交情。
三子的脸色一变:“算是认识吧。我再到别家看看,然后再决定是不是在你这里采购吧。”
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经理愣了半天,在三子快走出办公室时,才急忙起身将他拉了回来。
“万事好商量!”经理满脸陪着笑,伸出几根手指头低声说:“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讲!每袋我可以给您提这个数……”
三子笑了笑,一开始,他可没想到给陈恪办这事还能得着这种好处。经理见到他的笑容,紧张的神经立刻放松了下来。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讲!”
“周永贵走人,我就立马下单子!”
于是在当天下午,周永贵就被经理以一点点小事为借口给辞退了。他和经理大吵了一架,当然毫无结果,最后,只能脱下那一身被染白的衣服,离开了粮油店。站在门口,他茫然地回头看了看粮油店的招牌,显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短暂的茫然过后中,是接踵而来的愤怒。上午来的那个大客户,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同时也猜到,自己被辞退一定与那人有关。他的愤怒从经理身上转向了红山集团,转向了那个夺走自己儿子的女人。他要找王静好好理论理论!
当然,他的大闹计划是不可能得以成功的。在红山的大门处,他就被警卫拦了下来,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就和警卫吵了起来。最后的结果,是三个警卫一起拿着警棍将他围了起来,并且警告他,如果再敢胡闹下去,他们就将要不客气了。
这时,陈恪又适时地出现了。他在警卫的保护下向周永贵问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我要找我的老婆!”周永贵畏惧地看着警卫手里的警棍。
“你老婆是谁?”
“是……是你们总经理的秘书王静!”
没等陈恪说话,一个警卫已经凑近他耳朵说:“陈总,王秘书早就和他离婚了。他是来这里胡闹的,咱们是报警还是直接把他打跑了?”
陈恪摇了摇头,让警卫们各归各位,对周永贵说:“王秘书不在公司。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你们……你们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周永贵的眼里竟然闪出一丝泪光,“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事儿干,你们干嘛这么欺负人?”
陈恪当然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却装作糊涂。他示意周永贵跟他走,带着周永贵来到一家小咖啡店。对周永贵来说,这种地方属于高档消费场所,他有些却步,却被陈恪硬拉了进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我可不想红山集团落下什么坏名声。”
周永贵委屈地把自己被辞退的事说了一遍,又顺带着说了他和王静从前的事。
陈恪向周永贵表示了自己的同情,这并非完全是装出来的。陈恪感觉,周永贵其实是个挺可怜的男人,失去了事业和家庭,又不能和亲生儿子相见,确实挺惨。
“周大哥,请你一定相信一点——红山集团是一家在全省知名的大企业,它绝不可能会为难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陈恪非常诚恳地说,“如果说你被辞退真的与红山与关,也只有一种可能……”
“我……我知道了!”周永贵红着脸,“一定是王静那女人搞的鬼!上次就是她仗着你们总经理的势……我可怎么办啊,工作也丢了,儿子也见不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恪静静地看着这个健壮的汉子流眼泪,半晌后突然说:“这件事毕竟与红山有关,这样吧,我会帮你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就算是对你的补偿,你看怎么样?”
周永贵愣了,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陈恪从怀里取出笔,向服务员要了张纸,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随后,他抬起头,将那张纸递给了周永贵,说:
“你到西福来路的英海武馆,找一个叫雷志新的人,把这个给他。武馆正好缺一个更夫,你先干着吧。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工作清闲,白天基本没什么活,晚上嘛,武馆这种地方,也招不来什么小偷大盗的。”
“这……这……”周永贵怔怔地接过那张纸,一会儿看看陈恪,一会儿又看看那张纸,眼睛不由又湿润起来。他二话不说,起身离座,对着陈恪就跪了下去。
陈恪急忙将他拉住,笑着说:“别这样。你快去吧,晚了的话,如果雷志新已经安排别人干这活,可就糟了。”
雷志新当然不可能安排别人,因为武馆从一开始,就从来没用过什么更夫。如陈恪所说,武馆这种地方是引不来小偷大盗的,所以也根本用不着晚上有人值班看守。但多年在国有企业工作的经验,让他变成了一个懂得尊重领导意见的人,所以当他看到陈恪的条子后,就立刻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周永贵当了值班室。
周永贵在粮油店的收入,是每月五百元,刨除所住小屋的租金和饭钱,也剩不下多少。而在武馆里,雷志新按陈恪的要求,每月给他开八百,一下就多了三百块。而且他吃住在武馆里,饭钱省了一半,房钱全省,比起从前的日子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让他对陈恪充满了感激之情,主动承担起了武馆的卫生清扫工作和一应杂事,干得还热火朝天,特别起劲。
自从周永贵来到武馆后,陈恪来得也勤了。他经常到周永贵的小屋里和他聊天谈心,有时还会带上几个小菜,一瓶酒,和周永贵喝上两杯。周永贵感觉陈恪这位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特别平易近人,时间一长,就把陈恪当成了知己好友,无话不谈。
对于过去,周永贵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后悔,对于未来,他的眼前一片黯淡。他是个非常传统的男人,娶妻生子延续后代,这是他看得最重的事。可现在,妻子没了,儿子也等于没了,他实在不甘心。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能有一天,把儿子重新抢回来。
“他可是我周家的人!”他借着一点酒劲大声嚷嚷着,“凭什么跟王静在一起?没错,我当年是胡闹过头了,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姓周不姓王!”
“周大哥,”陈恪说,“你现在还想要儿子的抚养权吗?”
“当然想!”
“可你想没想过,周强以后还要上学、成家、立业,这些都需要钱。王静可以给他这些,而你呢?”
周永贵哭了,他知道,从这方面上讲,他永远也及不上王静。王静是谁?堂堂红山集团的总经理秘书!他周永贵是谁?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小小的更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