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玉是这样对王勇陈述的:孙劲从前就对她别有用心,但她一直不喜欢这个除了家门显赫之外,别无长处的公子哥,但碍于面子,她并没有直接拒绝孙劲,结果孙劲却单方面地认为自己对他有好感,总是纠缠着她。后来程海玉认识了陈恪,没想到孙劲就恼羞成怒,今天在豪天偶遇后,竟然对陈恪大打出手,不但把陈恪打伤,还向自己动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给王勇看胳膊上青肿的地方,这确实是在冲突中伤到的,不过并不是被打,而是倒地时摔的。这伤痕很能说明问题,王勇本来就对孙劲这种公子哥反感之极,见他竟然向这样娇柔的女孩动手,不由皱起了眉头。
程海玉接着说了下去。她没改动事件的主要情节,而是在小地方维护了陈恪。按她的说法,是程海波见自己受了欺负,才决意要找孙劲算帐,自己则尽量拦住了他。没想到天黑时他突然不辞而别,这让程海玉十分担心,所以就趁陈恪昏睡时的空闲,开车寻找。结果就在这里找到了程海波的尸体。
王勇一边听,一边迅速地在本子上记着,最后点了点头,将本子递给程海玉:“你看看,如果没有错误,请签上你的名字。”他的态度生硬,但心里却充满了对程海玉的同情,和对孙劲的厌恶,虽然依据职业习惯,他不可以完全相信程海玉所说的一切,但在他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这番话毫无破绽,这是陈恪和程海玉两人心计相加的结果。程海龙一直站在车外有意无意地旁听着,对于妹妹的这番话,他坚信无疑。他的眉头深锁,其中既有弟弟不幸身亡带来的哀痛,又有与孙劲成为了死敌带来的忧虑。
程海玉的话将陈恪从这次事件中完全摘了出去,整件事中,陈恪完全成了一个被动的受害者,一个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么。
出了车,王勇很快向罗永汇报了案情。罗永和其他市领导立刻被惊呆了,谁都想不到,这件重大的杀人案竟然牵连进了政府高官,一时间,所以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办好。最后,还是市委书记果然地下了命令:依法办事,该抓就得抓!不过一定要弄清事实,绝对不能制造冤假错案。
这边的事情结束,王勇要求再去看看陈恪,程海玉犹豫了一下,没敢拒绝。在程海龙和程海峰兄弟的陪伴下,他们来到了陈恪的住处。陈恪正在昏睡着,而且身体很烫,显然正在发着高烧,这让包括程海玉在内的四人都大吃了一惊,大家都想当然地以为这是被殴打制伤的后遗症。
这正是陈恪的聪明之处。他早想到,警察也好、程家兄弟也好,必然会找上自己,他必须制造出一种假象,一种能骗过所有人的,包括程海玉在内的假象。他必须是一个不能轻易行动的人,这样,他的嫌疑就会被排除在外,没有人会相信他曾跟着程海波一起到过案发现场。而对于程海玉来说,陈恪之所以没和程海波一起干的理由,就更充分了。于是在回去的路上,他钻进了一家药店,买了一盒人参。
陈恪是跑回来的,到家时已经是一身大汗,身体滚热,吃了人参后,他再用大被一捂,短时间就制造出了类似发高烧的效果。他费力地抬起头,对着几人很努力地笑了笑,然后对程海玉说:“我不是说过吗?我只是小伤,你怎么把王队长都惊动来了?”
“你……没事吧?”王勇问。陈恪点了点头:“只是有些着凉。”
“可据我所知,你在上午曾经和孙劲殴打过架?”
“准确地说,是被他的保镖们打了。”陈恪笑了笑,“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这是很丢人的事。”
“什么原因?”
“是他先挑衅的。他似乎一直对小玉有意思,见小玉跟了我,自然有气。于是就动手了,我没防备他保镖的偷袭。就这样。”
王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程海波的死迅告诉他。“你好好休息,不行的话,到医院看看吧,千万别硬挺。”陈恪刚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程海玉就把他按进了被窝里,不许他再起来。王勇向几人简单地道别后,就一个人走了。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也来了?”等王勇走了,陈恪才向程海龙二人问道。程海龙犹豫了一下,对陈恪说:“别问了。你的身体怎么样?我带你到医院看看吧。”
“没事,只是有些发烧而已。”陈恪说,为了表示自己没什么大事,他还故意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刚一抬身子,就晃了一下,要不是程海玉及时将他抱住,他一定会重重摔在床上。
“我不想去医院。”陈恪说,“给我留点面子吧。你们可能理解不了习武者的自尊心。一个练武的被人打成这样,如果传了出去……”
“好,全依你!全依你!”程海玉哭着说。她刚刚失去了哥哥,爱人又病成这样,她几乎都要崩溃了。
“那……小玉,你留下照顾他吧。”程海龙说,程海峰听了立刻打断了他:“留在这儿干嘛?得带他回家啊,他现在有病,在这破地方,小玉怎么照顾得好他?再说,小玉也需要人来照顾呢!”
“今天的事,绝不能让爸爸知道!”程海龙的声音非常大,显然有些动气了。“他们两人这样回去,还能瞒过爸爸吗?”
“那……”程海峰软了下来,“也不能瞒老爷子一世啊……”
“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想办法慢慢告诉他。爸爸的心脏不好,弄不好……”
程海峰沉默了,他点了点头,对程海玉说:“我去给陈恪买点药送来。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他,病好了再回家吧。有事打电话,大哥随叫随到!”
程家两兄弟去而复返,带回了一大堆药品和食物,又对两人叮嘱了几句之后,才驾车离开。
两人走后,程海玉先服侍着陈恪吃了药,又在旁边哄着陈恪睡下。陈恪闭着眼睛,把呼吸调得十分均匀,伪装成睡着的样子,其实心里清醒无比。他感觉到程海玉坐在自己身边,不住地在抽泣着。她不敢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惊醒了陈恪,但失去哥哥的悲痛让她无法平静地流泪,她一想起程海波,就不由想放声大哭。她咬住了嘴唇,身体不住地抽动、颤抖着。
这一刻,陈恪觉得愧疚万分。他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去伤害了另一个爱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又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他感觉到自己是卑鄙的。不论他的理由多么伟大堂皇,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程海玉见了,立刻惊慌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问:“我吵到你了?”
看着她那诚惶诚恐的样子,陈恪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一把抱住了她。
“哭吧,我知道你难过!”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程海玉的悲伤终于在陈恪怀中爆发。
孙劲的爸爸没料到儿子会闯下这种大祸,刚一得到消息时,打死他也不信。但当他从家里到家外找了一圈,也再不见儿子的踪影时,他相信这是真的了。他受不了打击,一下子就病倒了。
对程海龙来说,这是一个双重打击。第一,他失去了至亲的兄弟;第二,他的“货”不再有人保驾护航。他既担心弟弟的事处理不好,被父亲知道,又担心“那批货”出问题,几天下来,人竟然消瘦了不少。
陈恪和程海玉在第二天晚上就回了程家。陈恪的烧已经退了,身上的伤虽然还会疼,但只要不脱衣服,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什么。陈恪不再每日外出写生和寻找创作灵感,而是天天陪着程海玉待在家里,安慰她。
程红山隐约发现到有些不对。从儿子的日益消瘦,和女儿的反常情绪中,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找女儿谈,女儿强装笑脸,什么都不肯说;他找儿子谈,儿子故作从容,只字不露。他有些急了,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天,他趁程海玉还在睡懒觉的时候,把陈恪叫到了自己房里。陈恪知道,这位老人一定已经看出了什么。
“陈恪。”程红山开门见山,“你来程家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对你,却是像对儿子一样的爱着的。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说没事,小玉和海龙他们两个都不正常!你一定知道原因。”
程红山目光炯炯,陈恪心里发虚。在这位老人面前,他始终有种胆怯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想尽快摆脱掉这种逼人的目光。
“爸爸。”陈恪诚恳地说,“虽然我和小玉还没结婚,但在我的心里,您已经是我的父亲了。有些事,我们故意瞒着您,其实是为您好……”
“你放心!”程红山一拍胸脯,“我老头子没那么脆弱,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是海波出了点事。”陈恪打算骗他说程海波出了车祸,受了点伤。
“什么?”程红山愣了半天,然后跺着脚说:“我早知道,我早知道!”随后,他突然试探着问陈恪:“那件事,你都知道了?”
陈恪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程红山说的是什么事,但还是含混地嗯了一声。程红山的脸色变了变:“是小玉还是海波告诉你的?”
“是……是海波。”陈恪想了想后,这样回答。不论那是什么事,反正程海波已经死了,无从对证。
程红山疼心地摇了摇头:“我早就告诉过他,那样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可他就是不听!难道做这种事真那么刺激吗?”
陈恪知道,程红山说的绝不是程海波替自己报仇出气的事。那么,那又是一件什么样的事?他故意跟着叹了口气,说:“这事也不能怪海波啊。”
程红山无奈地摇了摇头:“是啊,如果海峰安分些……家门不幸啊。”随即问:“海峰走了吗?”
陈恪点了点头:“大哥今天起得早,没吃早饭就走了。”
“他当然吃不下!惹了那么大的祸,最后害得兄弟出了事,他怎么能吃得下!不行,你赶快要他回来!还有,让海龙立刻找罗局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海波捞出来!”
陈恪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离开了程红山的房间。他缓步向回走,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琢磨:那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事?蓦然间,他的心一颤:难道他指的是杀害林思思的那件事?没错!从程红山的语气和表情中可以看出,那件事一定是件非常大的、足以摧毁程海波的祸事!而与程海波有关的,由程海峰引起的大祸,除了杀害林思思,还能有什么?
刹那间,他又想起了程红山的那句问话——“是小玉还是海波告诉你的?”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又颤了一下:难道程海玉也知道这件事?他的脸色变了变,突然疾步奔向自己的房间,在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又转身去了书房,拿了一只带录音功能的MP3播放器后,才回到卧室。
程海玉还在睡着,这几天,陈恪的安慰已经让她的悲伤渐渐缓解。陈恪将她叫醒,她看着陈恪发愣。
陈恪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笑,但又不是笑,像是愤怒,但又不是愤怒。那张脸上的表情扭曲而诡异,让迷迷糊糊的程海玉一下清醒了过来,有些惊慌地问:“恪,你怎么了?”
陈恪想装出平静的表情,但他做不到。于是他又想做出微笑的样子,但他也做不到。一想起林思思,悲伤与愤怒就立刻涌出他的心底,他无法像往常一样,用天才一般的演技来欺骗别人和自己。他极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向程海玉说道:
“刚才爸爸找我,问这几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程海玉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抖:“你告诉他了?”显然,她是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陈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瞒不过去了,本来打算用和缓一点的方式告诉他,但……爸爸却自己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什么事?”
“我不知道。”陈恪摇了摇头,“所以才回来问你。爸爸现在认定海波是出事了,不过却不知道出了那样的大事。他以为海波是因为另一件事,而被警察抓了。我怕他知道海波的死讯后,再有个三长两短,所以就顺着他的话说。现在,爸爸让我把大哥找回来,还让我通知二哥去找罗局长帮忙。小玉,你必须得把那件事告诉我,不然的话,大哥一回来,就露馅了,到时候我怕爸爸挺不住……”
程海玉怔了半天,最后却低下了头不发一语。陈恪急了:“你还在想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程海玉缓缓抬起头,陈恪发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恪,那是件很坏的事。如果我说了,你会不会讨厌我们家?会不会讨厌我?”
陈恪的心再次一颤,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不会的,你说吧。”
程海玉又犹豫了一阵,咬了咬嘴唇,才缓缓说出了一切。陈恪听得脸色惨白,但却由此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林思思面试时,碰巧被程海峰看到了。她外表的美丽与内在的气质,都让程海峰着迷,在他的安排下,林思思轻易地通过了面试,并且成了财务部的副经理。后来发生的一切,陈恪已经知道,程海峰在林思思那里不断碰钉子,最后恼羞成怒,干脆利用一次所谓的应酬的机会,将林思思灌醉,然后强行将其污辱。
那之后,林思思竟然不顾一切地报了案。那天,公安局长罗永恰巧在大门前迎面碰上了前来报案的林思思,林思思的美丽也小小地震撼了这位中年男子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和林思思搭了句话,得知了林思思来公安的目的。出于一种男人对美女亲近的本能,他亲自接待了林思思。
据程海玉讲,罗永与程海龙关系极好。所以当他得知程家出了这种事后,立刻将事情压了下来,并且第一时间通知了程海龙。程海龙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这事告诉了父亲。这位由黑道出身的老人,将程海峰严厉的教训了一顿后,便开始想办法解决问题。
为了这件事,程红山还特意将程海波叫了回来,和三兄弟一起商讨,却独瞒着程海玉。但没想到程海玉却在门外,一切还是都被她知道了。
当时程海玉提出,可以用钱解决。但被父亲否定了。程红山是江湖老手,他明白,如果林思思是个可以用钱来解决的人,那么程海峰也就不用来这手霸王硬上弓了。他果断地做出了决策,由程海龙散布消息,说林思思贪污了大笔公款,再由程海波安排人,想办法让林思思消失。最后,那幕悲剧就上演了。
陈恪听得面色惨白。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件事竟然涉及到了程家的每一个人。他突然觉得程家的每个人都该死,包括程海玉在内。他要报复的目标一下子扩大了,他要让程家家破人亡!
看着陈恪那苍白的脸,程海玉有些害怕了,她颤抖着解释:“恪,你怪我了吗?我承认,我们做得确实过分,可是……可是那是我大哥啊!我们能眼看着他被抓进监狱吗?爸爸能有今天的家业和地位不容易,如果程家出了这样的丑事,我们还怎么有脸再见人?到时受影响的不光是程家,也包括整个红山集团……”
陈恪没心情听她再解释,他努力装出一个笑脸:“我能理解……你别放在心上,我……得去找大哥和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