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佳肴摆了一大桌,众人围坐,这祸害忙着为大家斟酒,斟到他死党老婆面前,她捂住酒杯坚拒,孩子吃奶,我不能喝。她老公在一边帮腔,是的,她不能喝。
给我倒酒的时候,我捂住杯子不放,我不喝,你给别人倒吧。
这祸害八成是疯了,越是人多越跟我来劲,拉倒吧,谁不知道你是一斤的量?
晕!不积一点口德,成心让我在众人面前出糗。我酗酒的事在这拨人面前能报料吗?说话不走脑子的白痴!我以杀人的眼光看着他,他自知失控,及时打住。指着面前一盘黄鳝向大家强力推荐,这是我昨天下午钓的,都尝尝。他热情地往每个人面前的碟子里夹。我面前的碟子里堆满了鱼块和肉片,这些都是他死党的老婆为我夹的。她真是不辱使命,要把客人陪得肚子撑爆。
我就纳了闷了,这祸害不入流的绝活都是哪儿学的。深更半夜去田间地头钓黄鳝,抓青蛙,拿到校园里和小柳煮了吃,那烂红薯味儿满院子都是,好恶心呐。
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我却没一点胃口。我为今天的行动后怕,老妈知道我在她的仇人家里吃饭,不爆血管才怪。她那爆脾气,不把我千刀万剐也得碎尸万段。今天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郁闷,就算我侥幸把这茬蒙过去,今后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呢。这桌盛宴在程家看来是定婚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怎么能擅自作主呢?我这样做分明是公然向家人挑衅。来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我幼稚地以为只是吃顿饭而已。现在才意识到后果有多严重,悔之晚矣。
我这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臭德行,打死也做不出私奔那样的事。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刀山火海都敢上的疯丫头干的事,我不是。我是个烂好人,谁都不想伤害,折腾到最后伤害的只是自己。我不想背叛亲人,跟他们反目我不落忍。
晕死了我!没把状况整明白就糊里糊涂进了他家的门。这下两难了。我以何种身份面对他的家人?他们为了这午宴煞费苦心,对我的期望值有多高,用脚趾头思考就想得出。婚姻大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我拿什么来承诺?做出这样不靠谱的事,我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各路神仙,求求你们保佑今天这茬别让我的家人知道!我知错,不该到他们的仇人家里吃饭,这是公开跟他们叫板。我肠子都悔青了,真不该来冒这个险。
我心里堵得慌,一口菜都咽不下去。正闹心呢,一抬头就看见准婆婆。那俩眼球正专注地鉴赏我。她身后那扇门坏掉了,呲牙咧嘴斜吊着,也不把它修好,真让人闹心。
面对程母我心里翻腾得厉害。人家诚心诚意对我,我拿什么回报?怀着一肚子愧疚,我向她邀请,阿姨,你也坐下吃点吧。
这老实人,被我的热情吓得跟做了错事的三岁孩子似的,立马闪人,连句客套话都说不好。农村家庭妇女的悲哀!
这祸害的嫂子坐在我对面,她三十多岁,长相一般,但打扮得特有精气神,一看就是干练的那种。她一边喝酒一边向客人显摆,前些年我家天天都有客人,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市委书记、市长、镇长、记者、大老板,乌泱乌泱的。他们以为我是程家的长女,压根就看不出我是他家的媳妇。有件事想起来就让人笑喷。市里几个领导为吃不完碗里的饭而发愁,我宽慰他们说,吃不完没关系,倒给猪吃。这些人真逗,个个憋红了脸,以为我在骂他们呢。
因为陌生,饭桌上气氛有点僵,其它人跟着笑,唯我笑不起来。因为它实在没什么可乐的。心里有事,山珍海味都逗不起胃口,我丢下饭碗对大家说,你们慢用,我吃好了。
程嫂不像是陪客,倒像来叫板的,大声喊道,我还没吃好呢,你就不陪了,成心让我饿肚子不是?
这女人太泼辣,我跟她没得拼,只是笑笑不接茬。其他人相继丢下碗筷,只剩她还在不紧不慢地吃。
我这人就会跟自己较劲。面对如此盛宴,心里想的全是我妈那穷凶极恶的脸,连逢场作戏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在程家多逗留一分钟,都是煎熬。我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让我抓狂的地方。
满桌狼藉的杯盘不收拾利索就闪人,对主人似乎有点不恭。我这急脾气一分钟都没法等了,起身要扫平它们。
程嫂又跟我叫板,有没搞错,我还没吃完,你就撤席,成心不让我吃饱是不是?
我一个头两个大,遇到事儿妈了。这女人处处跟我较劲,让我在众人面前出糗,真讨厌。我脸发烫,向她道歉,对不起,这菜都留下,你慢慢吃吧。
她把饭吃完,起身收拾。众人七手八脚帮忙,我帮她把杯盘往厨房端,然后抢先拿起笤帚把地面清扫干净。
朱一平害怕跟陌生人相处的自闭性格跟我有得拼,见大家把客屋搞定了,她想撤,又不敢提出。我仗义地替她搞定,对众人说,她离这儿一百多里,下午要骑车回去,得早点闪!我去送送!
众人立马支使这祸害,你也去送送!
这祸害刚送了几步,我就喊停他,你回去陪那一家子吧,这边有我呢。他听话地闪了。
出了村子,朱一平矫情的毛病又犯了,他家条件不错,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我恨不得拿板砖拍她,这马屁精,对知心朋友都没句真话。他家那条件能叫不错吗?普普通通的农民之家,简直是错得离谱。纵观那几间屋子,没一样值钱的东西。那几件旧家具,只能说明他家富有已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
我这人阴得很,谁跟我矫情,我比他还矫情。难听的话沤在肚子里,口里流出来的却是两样的话。他家错不错关我屁事,过不了我妈那关,什么事都免谈。
你也别太悲观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不关痛痒地安慰我。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心里堵得更厉害。能好起来?希望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农村人的出路少之又少,他家又没背景,想出人头地,门儿都没有。夫贵妻荣,是别人的事,我只想他别混得更惨,让我跟着遭罪。
想到未来我就崩溃。我跟那祸害没有未来!虽然早看出这点,我却不舍得放手。归根到底,是我对生活还有梦,梦想有朝一日他能一飞冲天,让我做个幸福的小女人。
送走朱一平,回到小屋我的郁闷膨胀得铺天盖地。崩溃啊,我的心被绝望压扁了。挤出的尽是苦水。我撑不住了,除了愁还是愁,实在想不出不愁的理由。我脑子都想爆了,还是想不出破解的招,那就以昏睡百年来暂时把它画个句号吧。
直到天黑我才睡饱。饭要吃,日子还要过。人总不能让烦恼压垮。正端着碗吃那粘稠得让人没胃口的面条,这祸害来了。进门就埋怨,我家中午剩那么多菜,你不留下帮忙吃,回来吃这东西。
我笑着接茬,你想说我犯贱是不是?
他嘿嘿一乐,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啊。
小样!借你个胆也不敢说。除非你皮痒了。
他坐在一旁燃起烟,一边看我吃饭。我矫情地问他,你家人见了我特不满意,是吧?
才不是!我妈可喜欢你了。我嫂子直夸你勤快。
切!就会忽悠我。我心里美得直冒泡。我就知道,像我这样的,还配不上他程发忠?他家不哭着喊着上赶着娶我才叫有鬼。
饭后我们又来到老地方。他特兴奋,搂着我掏心掏肺地说,我爸今天可是受庞若惊呢。他许诺要在公路边给咱俩盖房子。
他故意把受宠若惊这个众人常犯的错误受庞若惊拿来恶心我。我不接茬,心里美着,他全家都喜欢我,说明我魅力指数高。
我这人思维是跳跃式的,善于想一出是一出,此时便跟他矫情,你老爸喜欢我是有企图的。他老了指望我端茶递水伺候呢。
才不是!他有我这儿子伺候,还用得着你?这白痴,一点也看不出我在装。却煽情地讲起父亲的慈爱来。我高中毕业那一年,老爸高兴得逢人便说,我儿子考上大学了。开学前几天,我和他在池塘里洗澡,他给我搓背的情景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他情感世界荒凉而粗放,能有点恋父情结,实在不易。虽是小小一个细节,我却能体会他父亲那种拳拳的爱子之心,这是人类最为可贵最该尊重的感情,我为之动容。
估计这几年他父子隔阂太深,今天是第一次融冰,所以他一打亲情牌就上瘾。我爸这辈子不易呀,八岁没了爹,妈改嫁他乡。他和叔叔这几个孤儿是怎么长大的,真是难以想象。
你奶奶还活着,他们怎么能叫孤儿?我一直以为父母双亡才能叫孤儿。
他以为我在拿他父辈的苦难当乐子,成心跟他较劲,便没好气地抢白,有点常识好不好?连孤儿的概念都整不明白,你是怎么当的老师?我奶奶虽然活着,可她撇下我爸弟兄几个不管不问。
他的家事,关我屁事。我没兴趣打听。他自顾自地把亲情牌打到底,我爷爷是被人害死的。我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
我眼镜跌碎一大堆。这祸害有病啊?都几百年的事了,他还在惦记着报仇,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他父辈都没去报,轮得上他?等他去报的时候,仇人已灰飞烟灭坟上的草几尺深了吧。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像他这样不靠谱的。
亲情牌打完,他开始打爱情牌。搂着我信誓旦旦,从今天起,你就是生命中的百分之九十九。
明知他在抽风,我却不喊停,故意跟他较真,剩余那百分之一留给谁?
留给朋友。他不假思索地答。
我被这白痴逗乐了,那你父母呢?他们冤不冤呐,养你一场,在你心里竟一点地位都没有。亏你刚才还在痛诉革命家史,多亏心啊。
他没词。只是紧紧搂着我。仰望天空良久又开始抽风。阿妹你是天上月,阿哥我就是追月的星星。
疯了,他彻底疯了。一会儿人间一会儿天上,尽整些酸了吧唧的词。如果月亮没有缺只有圆,人间没有离只有合,那该多好哇!
他太有才了!抒情抒得越来越像个诗人了。我佩服死他了!原来潜意识里,我是那样需要滔滔不绝的花言巧语。即使是假的也无所谓,说一百遍就变成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