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已黑透,我想买点水果带回去。荔枝已没得卖,龙眼贵得吓人,香蕉也涨到了一块五,买了二斤半,我提溜着朝工地颠。
野外漆黑一片。高过人腰的草丛里不知名的鸟叫得跟鬼哭狼嚎有一拼。宽宽的马路上没一个人影。我毛发根根直竖,脸都吓绿了。听人说这里劫匪超多。老公工地那院子前两天就发生过一起。两个河南民工把公司的一个女员工给抢了。这两个猪头,抢完也不立马离开案发现场,被人家保安逮个正着。结果罚了几千块钱,被扫地出门了。
不怕,我包里只有几十块钱。手机也不是最新款,诺基亚1100的。才三百六十块,抢走也倒腾不出去,谁要这烂货呀。为这点东东冒险不值,我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拿路边的乱草丛当空气,撒丫子一路狂颠。
不成,喘不过气了。我没有那么背,恰好让劫匪遇上。像我这样的好人,缺大德的事没干过,老天护佑我呢。
一天十二个小时,累得脊梁骨疼,四天总共赚了五十四块,真够郁闷的。这厂我还来不来了?我问自己。回去养两天病再说吧,感冒好了再做打算,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回到工地,老公和女儿正守在门前等我呢。见我回来了,老公才放下心来,递给我一杯水。我喊女儿快捶背,不然它会断掉。
听说后两天挣了二十二,而且昨天女儿还帮我干了一天。老公吼我,明天不许去了,才挣这么点。
小点声,别人听见我糗大了,你老婆丢不起那人。五十四怎么了,够你喝十八瓶珠江啤酒呢。呆在屋谁会给我一分钱?
不去宏达橡胶厂,我就相夫教子,每天负责洗一家三口的衣服,打扫屋子。这几天不在,屋里到处是灰尘,地上桌子上都穿上了厚厚的盔甲。女儿真是,快十三了,还不知道做卫生。
我一个题一个题地检查女儿的暑假作业。我和老公这辈子玩完了,没什么指望,女儿可不能跟我们一样没用。要想出人头地,不上名牌大学不成。我这全职家教,要做得最好。她躲在上铺写另一科,我在下铺挨个检查,发现错误立马指出,直到她改完为止。下午就不成了,这屋呆不下去,必须到正施工的楼上避暑。我娘俩睡足之后。就对作业开战。戴眼镜的经理路过,问我们干什么呢,我说检查女儿作业,他不信,拿过作业看看,什么也没说走了。
天天孤灯青佛,很闷的。上次听三哥说坐22路车可以去人民公园玩。我和女儿决定试试。
倒霉的东莞,靠近赤道,太阳不等人起床就高挂天空,这里的人不被它晒成非洲人才怪。面对满地白花花,毒辣辣的日光,我好怕怕。心里的小鼓敲个不停,去,还是不去?在路上被晒得蒸发掉,怎么办?
女儿坚持要去。我心里很乱。一则出门要花大把的钱,二则怕自己晒成黑炭。到了3路车终点站,我跟女儿较劲起来,她坚持要坐这路车,我说这路车到不了公园。心里的想法是,城巴车收费超贵,巨浪费银子。于是我们顺着公路往南走。是不是南,我也整不明白,离开家乡,我就找不着北,辨认方向跟着感觉走。
公路两旁尽是新植的幼苗,连个大点的树木遮荫都没得,我和女儿只有毫无保留地接受日光浴。这汗出的,一身一身的。幸亏出门前带了一大杯水。
向南颠了几百米,转向西颠。大致方向我是记得的。一路上,我不停地寻找公交停靠点。这条道有点偏,过往的车少得屈指可数。偶尔经过一辆的士,打死我也不敢招手,它比城巴还贵,让有钱人去享受吧。
颠到立交桥下,还没找到22路车的鬼影。这鬼地方,哪有公交车啊。前面有几个岔道,往南是莞深高速公路,往前是往市中心方向,往北是寮步镇。怕迷路,又怕烈日,我叫停女儿,回去吧,这样颠下去,咱俩不热死才怪。
一路颠,我一路怨恨老公,这葛朗台,连把遮阳伞也不舍得买,害我娘俩被太阳曝晒。往回颠的时候,我成了拾荒者,捡了一个红牛的易拉罐,一个纯净水瓶子。来到东莞,我净顾着花钱,还没创造点财富呢。这易拉罐五分钱一个呢,比我挑橡胶圈来钱多了,这纯净水瓶七分五一个,每天捡它一大堆,比去工厂打工赚钱多了去了。
这事让我的熟人知道糗就大了,多掉价呀,不被他们笑话死才怪。我堂堂的人民教师,竟成了拾荒者,连国家都丢不起这个人。
老公还在跟太阳对练。他这样的老实人,到哪都注定要下地狱,我救不了他。他周身都是痱子,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好可怜哦。花他挣的钱,我心里超级惭愧,简直是有负罪感。
老公来东莞半年,最好的朋友只有两个,一个是工地上拾荒的江西老头,他是大包工头李老板老婆的舅舅,一辈子没结过婚,据说在家超穷,没房子,没粮食,帮哥哥一家干活,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外甥女可怜她,才让他来这里的。工地上食堂里有肉吃,一日三餐不用愁。做做保洁工作,混个几百块工钱,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这老头瘦得像竹竿,脸细长细长的,只剩一把骨头。头发是稀而卷曲的,有癞子,我不敢细看他的头。心里纳了闷了,都说卷头发的人有福气,我也从N个人身上印证了这个真理,怎么到了这个老光棍身上就不灵了呢?
我来的第二天就听老公说,他前几天喝高了,去卖废品的时候迷路了,两天都没回来,害得工地上几个人四处找。这都是不识字惹的祸,只要认得工地名称,坐个摩的就搞定了。
老公的另一个朋友是河南小保安,十八九岁的样子,大概是才从校门出来。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叽哩咕噜的各地方言让他寂寞,于是就和毗邻河南语言相通的老公有了亲切感。在老公面前,他有点依赖感,每次去石龙坑逛市场,都想喊上他。
夜晚球场乘凉的时候,老公和他的难友坐一起,把我和女儿晾在一旁,我崩溃。有没搞错?我从湖北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陪他的。他倒好,把我晾在一边。这算什么事啊?人生地不熟的,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人家暑期来探亲的,夫妻俩卿卿我我,形影不离。谁像我,形单影只。唉,我们的关系一辈子都改善不了啦。在家的时候,他就这样待我,一天到晚不着家,害我怨妇一样独守空巢,家里大小活一人包揽。没得救了,嫁给他,我就是嫁给了寂寞,谁也拯救不了。
双休日三哥好不容易抽点空接我去他那里玩。有得电视看,女儿就欢天喜地。想去人民公园,我催她几次,都无法把她从电视机前拉走。三哥说现在太热,等太阳落山了再去公园也不迟。我这爆脾气,成天跟时间赛跑,哪里等得了。
我这人天生跟电视有仇,空闲的时候宁愿看书。随手抓起客厅沙发旁的一本书看起来。医疗保健的,我喜欢。不管书的主人是谁,我饱眼福了先。推拿按摩治百病,我倒要看看感冒咳嗽按哪里。
推拿按摩我可是有天分的。颈椎不爽啦,腿疼啦,背疼啦,我从来没求过医问过药,自己按按就OK了。我楼上的一位老师,洗衣洗被累坏了手腕,连碗都端不了,我给她按了两次就OK。我老公的小姨妈是大款,得了颈椎病舍得花大价钱医治,往大医院不知白扔了多少票子,还是不见起色。我给她按了一次就搞定。有时我在想,万一哪天我下岗了,就开一家推拿按摩中心,专门救治那些被病痛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劳苦大众。
三哥小睡了一会儿,换了衣服领我们去人民公园。外面依然热得跟火炉有一拼。走了几步,我整个人就成了一眼喷泉,再走下去不蒸成肉干才怪。三哥打电话给公司,得知小汽车都被人开走了。于是就往公交停靠点走。常年坐的都是豪华汽车,三哥根本整不明白该坐哪路车,在终点站下车,才知道搭错了车。好在离目的地不远,颠去还可以看看路上风景。
三哥走路速度哪有一点闲适味道,简直跟警察抓小偷有得一拼。我和女儿在后面一路狂颠,香汗淋漓,生怕不追尾就被他弄丢了。穿街走巷,又是文化广场又是女人街,眼还没喂饱,就要赶路。累得那叫一个惨,也不敢吱声。三哥在外打拼,习惯了这样的快节奏,我们这些在内地享福的人,多少受点小农经济的影响,拖沓懒散,跟不上这里的节拍。
女儿叫苦不迭,也不敢大声。蒸发量太大,径流量为零,她口渴得慌。急着赶路,哪顾得上这些。我小声安慰她,忍一忍,一会儿就到了。我也渴得厉害。恰在此时,老公打电话来问我们晚上回不回去吃饭,我说,还在去公园的路上,晚饭到外面吃。
傍晚的公园,人的确不少。我建议喝点冷饮了先,三哥很内行地说,要喝也到外面喝,里面的东西超贵,不划算。在人工湖面前,他总算停下脚步让我们娘俩喘口气。
湖里面红色的金鱼巨多,成堆成堆的,争着抢吃小孩子撒下的饲料。好肥的鱼呀!不知能不能吃。捉几条回去尝个鲜,该有多爽!贪念刚上来,我又把它打倒,人人都像我这么馋,珍稀动物早就绝种了。
观赏了一会儿鱼,我对远处的游玩项目动心了,那群孩子玩得多欢腾,钻在透明如泡泡的玩具里在水面上翻腾,越是要站起来,越是倒在水里,不停地折腾,不停地失败,惊险刺激,尖叫声此起彼伏。我怂恿女儿也去玩一会儿,她坚决不。她怕。三哥人在此处,心系公司,想想看吧,竞争那么惨烈,生存压力那样大,身为一家之主,要养家糊口,哪像我们这样有闲。
三哥频频催我们前行。他只想带我们走马观花地把公园浏览一遍。天气暴热,不动都汗如雨下,何况我们一路狂颠。公园建在山上,确也没什么好看的。一路钻山洞,爬山坡,累得气都喘不上来,这哪里是游玩,分明是自虐。人工湖旁圈养的孔雀脏兮兮的,尾巴是秃的,毫无美感可言,比番禺动物世界里的逊多了。山上树木虽茂,都是常见的树种,一点也不招人。好不容易爬上山顶的平台上,这里也不凉快。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面前是超豪华的足球场,色彩超炫。绿茵茵的草地,让我怀疑那是铺的塑料地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无奈距离太远,够不着。再说三哥也不会答应,这么幼稚的念头,不让他鄙视死才怪。
女儿指着球场上那拨人说,是外国教练呢。
那拨人好幸福,可以为梦想中的奥运金牌搏一搏,女儿的奋斗目标是什么,恐怕只有大学了。除了这个她别的没得选。
从山上下来,沿着人工湖看红金鱼。对面巨幅广告吸引了我们。是海洋馆啊!中头奖了,终于有得看了。门票不算贵,六块一人。里面样样动物都赚人眼球。超大的海龟,笨重的河马,戏水的鸳鸯,千姿百态的海洋鱼类。我们一行三人看得眼花缭乱,心里那叫一个美。遗憾的是没带相机,不能把它们可爱的样子复制下来永远保存。
从海洋馆出来,我提议,今晚咱们吃肯德基吧,我请客。
肯德基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们吃东莞名吃。走啊走,腿都累细了,他才停下来。真功夫,晕,什么东东,我们是找食儿,又不想当什么大侠,来这地方干嘛。心里犯嘀咕,脚步跟着三哥走。上得楼上才发现这里是养胃的好地方。进食环境干净幽雅得家乡所有酒店餐馆跟它没得可比性。服务员都是帅哥美女,又养眼又养胃。
跟三哥比拼了半天脚力,都累歇菜了我。这会儿逮着椅子,我见了亲人似的再也不想离开它。店里生意超火爆,食客都在服务台前扎堆。三哥挤在那里张罗我们三个人的食儿,三个大托盘,他一个人一次哪里拿得了,幸亏女儿从洗手间经过那里帮他端了一个。他端来一个,放下,没好气地说,你倒是坐得稳,也不过来帮我拿。
不是有服务员吗?这是他们份内的事。我辩解。三哥没功夫听我饶舌,去端第三个托盘。奇了怪了,到哪里吃饭都是服务员端到面前的,这里服务员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中,不为顾客服务,要他们白吃饭呀?
体力透支,口渴得跟三年没下雨似的。哪里吃得进这东东。哥哥边吃边向我们介绍这里菜蒸得如何地道如何正点,我和女儿对它们还是没感觉。筷子都懒得动。说实在的,目前最勾人的也就可乐之类的饮料了。这干巴巴的米饭和油腻的蒸菜,只能让我们对饮料更想念。
从真功夫出来,我说要去超市给老公买衣服,另外买把伞。三哥说,他在工地上干活,再好的衣服都糟蹋了,待会儿把我的衣服给他几件。伞我那里有,你不用买。要送我们回工地,他带我们去公司找车。
坐进空调屋爽多了。我打开QQ。一大堆留言把我惊爆了。朋友们的问候铺天盖地。程发忠的留言让我脸红心跳,知道我有多牵挂你吗?说蒸发就蒸发,连个消息都不给。
当我白痴,都一把年纪了,还相信你的鬼话。这让人掉鸡皮疙瘩的话,拿去忽悠小姑娘吧。小样,在我面前,你别想装。就你那花花肠子,老娘我用脚趾头数就知道它们是几根。
三哥从办公桌里拿出一把伞,给,你拿去用吧。这东东不缺货,多的是。
在QQ里跟闺密热聊了一阵,得知家乡今年夏天超爽。我又跟三哥说,我真是扫把星。2005年去广州,整个七月份都不下雨,那里热得跟火炉有一拼。家里却天天下雨。今年我来东莞,这里又是一个月不下雨,热得跟蒸笼一样,家里却是天天下雨。就说去年暑假吧,我在家呆着,弟弟说广州成天下雨。
女儿生来就爱跟我贫,听完开始找我的茬儿,你以为你谁呀?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既然你这么拽,哪里有洪灾就把你请去,岂不连天灾人祸都免除了?
发生洪灾的地区不知道我有这能耐,没人请我去,我空有这通天法力,无用武之地啊。
三哥帮女儿说话,凑巧而已。有这么灵,你早就成神仙了。
我们不在,老公甚是寂寞,坐在工地大门口等。那个胖胖的湖南保安迎面就贫,你老公一直坐在这里等,他想死你们了。
从老公脸上看到了落寞,我明白保安没说假话。分别半年我们才跑来陪他,好不容易才会有的短暂团聚,他不珍惜才叫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