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业余时间都耗在老公的生意上，不是协助他安装，就是帮他要账。一到晚上，老公陪着父母打牌看电视，我则躲在楼上啃书本。在这知识大爆炸的时代，不充电可不成。听人说特区招聘教师要求可高了，本科文凭和计算机操作一样不能少。为了让自己羽翼丰满，早日和程发忠他乡淘金，比翼双飞，我得恶补，把这两样都搞定。
我心里纠结得很。目前这工作，一直干得很恶心。千篇一律枯燥乏味没创意，累得跟只剩半条命的狗有得拼，回报率勉强够糊口。我心里明镜似的，这职业干一辈子也不会有大出息，到进坟墓那天才能撕掉穷光蛋这标签。心性高远的我不肯认命，对遍地黄金的特区日思夜念，渴望有一夜暴富那天。
我就不信了，身边那么多比我逊的人到了南方都能大把大把捞票子，受过良好教育的我就不能挣座金山银山回来。
反过来想想，自己对这职业一点也不热爱，仅仅拿它当糊口的饭碗，不是兴趣所在，活干得心不甘情不愿，不能全身心投入，到了特区人生观就能改变吗？崩溃！上了这贼船，真是陷入两难。不顾一切地跳下海吧，毕竟它是铁饭碗，有好多人朝思暮想呢。就这样呆着吧，心里起腻，怎么着都觉没劲。
老公的生意顺风顺水，随着票子的越挣越多，他越来越不把我看在眼里，动不动就爆粗口，一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嘴脸。
因为鄙视，我懒得跟他掐。瞧他那得瑟样，真拿自己当人物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笔生意他能全程搞定。与客户见面洽谈，他畏首畏尾，一句囫囵话不会说，哪次不是把我往前推。讨要款子，他磨不开面子张不开口，哪次不是我冲锋陷阵，腆着脸一次又一次上门装三孙子。
因为辅佐他，我的职场前景都要毁掉了。领导一次次在会上含沙射影批评我。毕竟教师这行里个个都是装逼狂，心里恨不得打家劫舍一夜暴富，表面上一副嫌恶铜臭的清高样。本着要穷一起穷的酸臭迂腐价值观，他们把我当作攻击对象，言谈间全是羡慕嫉妒恨，好像我有多为富不仁似的，挣的全是不义之财。却不知道我和老公节俭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三伏天干完活，口干舌燥连块西瓜都不舍得买，顶着毒日头蹬着三轮车忍到回家才白开水美美灌个饱。
日子在我的不安分中一天天晃过去。转眼寒假就来了。从神经紧绷的职场突然松弛下来，总是有点不适应。这天下午我正准备去铁路上散步，弟弟突然造访。我颇感意外。一进屋他就阴郁地告诉我，爹在医院查出了食道癌。我被吓晕了，不停地喃喃自语，不可能吧，不可能吧。怎么会呢，弄错了吧？
弟弟见我吓傻了，连忙找补一句，只是疑似，明天进一步确诊。
我松一口气，反过来安慰弟弟，肯定是医生把别人的检查结果弄到咱爹名下了。爹才六十，怎么会得这种病。
倒是老公十分冷静，他问弟弟，爹现在在哪里？
在我那儿。弟弟神情抑郁。
这事先别告诉他，不然他会背思想包袱。明天我们一起陪他去医院。
弟弟一走，我坐在客厅哭开了，眼泪哗哗地流。老公不停地安慰，不是没确诊吗？兴许不是呢。
废话，难道我不希望是医生搞错了吗？我都暗示自己几百遍了。眼泪还是止不住下飙。
坐在沙发上一直哭到天黑，婆婆把晚饭端上桌，我还是眼泪婆娑。
碗筷还没收拾。老公的表妹夫就打牌来了。得知我飙泪的原因后，出于人道主义他表示了一下同情，然后冷血地说，得了这种病治也没戏，到最后总是人财两空。
我听了立马对他恨之入骨，治病花钱又不让他出一个子儿，治不治关他屁事。敢情生病的不是他父亲。我就不信他老爸得了这病，他能眼睁睁让老人在家等死。
受不了牌局的闹腾劲，我闷闷不乐地上楼去。躺在床上我眼泪又狂飙起来。当今这医疗条水平，得癌症等于判了有期徒刑。这倒霉事怎么降临到父亲头上呢。他一天福还没享呢。虽说到了退休年龄，学校缺老师又把他返聘了。为教育事业他奉献一辈子，还没正式享受退休金呢。
去年他还雄心勃勃地和朋友合伙开废品回收站。在公公隔壁租了间房，生意还没开张，就受到本地无赖的恐吓。我一心想照顾他，背着公公婆婆买鸡蛋买鱼送给他。仅仅干了几天，我就叫停了他。那朋友太不地道，以前放过高利贷，现在干的也是非法买卖。收购的东西多是胆大妄为之徒偷窃的国家财产。那些客户说是卖废铁，实则从工厂偷出来的机器零件和加工原料。我可不想让花甲之年的父亲担惊受怕冒此风险。另一层原因是，他那朋友太阴损，说是合伙做生意，本钱全让我爹出，摊子也让他二十四小时守着。自己倒落个清闲。他家那些烂事，让我对他也不放心。都这把年纪了，还跟儿子争强斗狠。说是儿子背着他偷偷把房产证改了名。他因此另立山头，要把他打垮。想占山为王没问题，拿出自己的积蓄好好干，别把我爹扯进去。他老人家教了一辈子书，思想绝对纯净得赛真空，名利场上那点事，他怎么玩得转。
爹一把年纪还这么折腾，为的是未成家的弟弟。现如今城里人娶媳妇流行买三金，买婚房，哪样不要钱。他一农村人，何时见过黄金。前三个儿子娶媳妇已把他折腾得半死，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为此事闹心，他能不为钱发疯？他这辈子的理想事业是做生意，偏偏投身在一穷二白的教育上，他恨透了这个职业，却为它卖了一辈子的命。作为他的女儿，我很悲剧地重蹈了他的覆辙。
爹一直想退休后到城里租间房，过几天幸福日子。可是弟弟未成家，奶奶还健在。仅靠他那点钱远远不够。为补贴家用，村里他还种着几亩地。上个月才把奶奶送走，他该为自己的养老考虑考虑了吧，却摊上这种病，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老公打完牌上楼的时候，我还在床上飙泪。他把我揽在怀里，安慰道，还没确诊呢，别跟自己较劲。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