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刘贺与吴安并不知道龚遂在京城里会说些什么,但知道他肯定既不符合桑弘羊的胃口,也不会符合燕王的胃口,知道这个老夫子是极为认真的人,但也是个泥古不化的人。想到这个,刘贺反而有些暗暗得意,因为这样的人既不会表明他自己的实际态度,也就不会得罪任何人,但同时却还能给诸人添些小乱。但吴安告诉他,盐铁会议之事倒不用多想,估计不会真正有什么结果。自己倒是需要学些治国之道与做人的道理。
刘贺便问他,那他看了这么多的书,却觉得哪一家都有些道理,但自己却说不清楚到底哪家才对。吴安道,其实这天下的事情,每一家言都有他自己的角度与思考的方式,并非有绝对的正确与否,而且都有它们适用之处,专听一家的都会变得偏颇。比如说刘贺原来佩服道家的黄老之学,自己也给他讲过,黄老之学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比如说天下纷纷的时候,但求以弱制强,或者说道法自然,这些都可以,但它最重要的是能够反过来去想事情,这对人是极为有利的,它不讲名而讲实,这倒是很有道理,人为名去争斗,本来里面就有很荒唐的地方。比如说,昌邑国本来只是一个名,一个名之下的东西未必就一致,但有人把这个名来做号召,便易起冲突,道家不去想这名上的事情,只管实际,汉初以来以黄老之术治国,能够使国家生产迅速地恢复起来,便是这个道理。但如此无为便有放任的一面,比如说贫富之别立刻会成为社会的问题,你看那盐商便知,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富可敌国,朝廷岂能不担心?财富的差别越大,这层级便会分得越细,反倒是与老庄所设想的小国寡民正好相反了,而且那样自然会影响到了国家的稳定。
吴安又告诉刘贺,这法家治国好处是可以权行于上,唯一人是尊,但法家能够实行下来,必须要有一条,便是只能有权力,不能有富人。行政上的权力要是想以一元化的方式贯彻下去,前提就是不能有经济权力来挑战才行。所以只能寄托于天下皆贫,如果像黄老一样放任经济上的自由,贫富必然分化,那么,富人必然家里僮仆成群,而且就有钱把这些人变成自己的私人武装,天下豪强就会出现,就会成为变相的诸侯,这也是历代的朝廷都要防着商人的原因。如果从国家治理的角度上来讲,法家其实也有它人道理,但如果从道德上来看,他们必然会穷极天下,只肯给天下百姓留口饭吃罢了,有时候,可能连这口饭都不会给留了。
“那儒家呢?儒家可是讲道德的,”刘贺问道。吴安笑了笑,“儒家多少会比法家好一些的,至少还有个面子啦,”“儒家虽然嘴里说着道德,但实际上与法家是表里而已。但不过,法家因为太过于赤裸裸的,很少有人敢直接打出它的旗号来朝廷统治,所以多借儒家的旗号,行法家的事情便是了。”刘贺听了,似乎有些忧郁,“那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吴安笑了,“这天下的事儿,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法子的,但儒家起码也要比法家更好了,有个道德约束,才不至于让天下人饿死。不过儒家的问题在于,它总是把每个人,包括官僚们想像成好人,每个人都有好人的一面,但问题是一但涉及到了利益,往往是恶的一面首先会暴露出来,你想为什么儒生们有那么多的书呆子,但他们遇到利益的时候却从来不呆的?这便是儒家的致命问题,孔子自己可能是个不太讲利,只重义的人,但他们的学生如果全都是道德高人的话,你想还会有人跟着他吗?”
刘贺想了想,便问道,”那您说墨家呢?后来好像不怎么受欢迎了,但孔如兵他们好像还是与此相关的。”吴安道:“其实墨家现在看好象是衰落了,但其实他们一直隐含在我们的周围呢?”刘贺道:“你是说孔如兵他们家这样的?”吴安道:“其实这墨家的学问本来是极好的,本来非攻,兼爱都是很好的主张,他们不再信那些宗族的纽带了,想要自己做出一番事业,他们希望天下能够太平,这是所有的人想要的,他们不希望用武力解决问题,这是极对的,其实你想,和匈奴的作战就懂了,真正到了打仗这个份上,是成本最高的一种解决方式,只要能够和谈,总比打仗成本低得多。你想汉初时的和亲,对老百姓实际上是极有利的,给匈奴人的布匹绢绸,根本没有多少钱,但换回来了汉家近百年的安宁,但这些年,天天喊打,其实最终受害的是谁,还不是老百姓自己吗?出了钱,出了粮,但得到了什么呢?说是得到了安宁,但其实真正得到的安宁本来不用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的。”刘贺问道:“可是这个您算过吗?”吴安道:“我当然算过,我在边关还是呆过不少年的,这个我知道,攻打匈奴,光是军粮的消耗极大的,三十车的粮食能有一车送到前线的,”刘贺很好奇,“那是怎么回事儿呢?”吴安道:“我们汉地与匈奴不同,我们所有的军队都要吃粮的,但运粮要人,有人就又要吃粮,我们民间只有牛车,你想,搜集粮食,运到县,然后再运到郡里,最后再运到前线,但耗费多少呢?而且重要的是远征匈奴,动则一千里,远则两三千里,这运粮的工程你想有多么的浩大?如果把这些都换成了丝帛绸缎,其实早已经把匈奴给摆平了,匈奴一共都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