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一些儒生见状,也跟着大发感慨,有的说现在的朝廷太不注重文化建设了,整天只是想着打仗,有的说朝廷那么多的军费应该拿来建学校,还有的说现在道路难通,钱都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有人说现在工商业凋敝,国家税收减少,再来搞这个盐铁专卖本来就是杀鸡取卵,是恶性循环。
龚遂听了,觉得这已经不再是他的本意,便又说道:“在下想说的不是这些,在下想说的是这盐铁专卖亦无不可,但首先要本着一颗仁爱之心去做,第一,有战争时就专卖,没有了便要与民生息,让商人去做才好,第二,专卖要由君子来做,而不是如现在,专卖官查私盐与盗匪无异,随便进了百姓家,翻箱倒柜,赶得鸡飞狗跳的,使得百姓民不聊生,第三嘛,”还没等他说完,下面便有人嚷了起来,“既然这专卖制度如此扰民,废了便是了,还有什么第三第四的,”下面大笑起来。桑弘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霍光在上面看着,仍然还是吃着他的樱桃。
这些贤良文学之士们这时便也忘记了风度,有的站起来大声的嚷嚷,有的在下面窃窃私语,一个专卖官看了一眼桑弘羊,便拍着桌子道:“这里是议论国家大政,你让你们来这里已经是恩宠了,你们有意见尽管提上来,不准一下面妄议!”大家一听,本来便对专卖制度反感,如今又被这样一个专卖官训斥,心里更是恼火,便有人跟着拍着前面的几案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们平时里仗势欺人也还罢了,跑到这朝堂上来撒野,桑大人,这算是怎么回事儿?”霍光见状,向后面的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那侍卫过去,把那个专卖官拉了下去,霍光站起身来,向大家做了一揖:“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刚才那个不吏甚是无理,请诸位先生不要见怪,大家只管议论,有什么就说什么,那个小吏我日后再行责罚。”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心里听了甚是舒服,都觉得霍光这人很不错。
一天下来,桑弘羊闷闷不乐地回府了,没有想到杜延年却自己找上了府来,桑弘羊本来不想见他,但晴儿说,现在不见他反而显得自己没有风度,而且重要的是反倒给人以这盐铁专卖本来就经不起推敲的口实。桑弘羊想想也对,便让人把他请了进来。杜延年这次来是有他的想法,他其实对这个盐铁专卖的问题也没有很深入的研究,只是当时为了迎合霍光,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写了那么一道奏章。但现在他的重要是想要有人给他和沐阳郡主去说亲,这些当朝的大臣是哪一个都得罪不起的,因此,赶紧过来和桑弘羊缓和关系,以妨坏了自己的大事。
他一进门,便大声道:“恭喜桑大人,贺喜桑大人!”桑弘羊正是一脸的恼怒,冷冷地道:“这倒奇怪了,桑某何喜之有啊?”杜延年道:“这盐铁会议一开,大人不但有了说话的地方,而且您的地位牢不可破了!”桑弘羊倒奇怪了,“你也看到了,这会议上,贤良文学们不但不理解朝廷的难处,反而一再指责桑某与天下争利,似乎都想要废掉这盐铁专卖之政,你却跑来这里说风凉话,你的奏章上不也是指责本大人只顾朝廷度支,而不顾天下人的死活吗?”杜延年嘻嘻一笑,“大人,您只想到了这其一,却没有想到这其二,”桑弘羊道:“那其二是什么?”杜延年泯了一口茶,神秘地道:“您想,这些所谓的贤良文学之士们攻击的只是您吗?他们不经意间攻击的是朝廷的政策啊!您也说了,这盐铁专卖之政是从抗击匈奴开始的,这抗击匈奴是先帝时的大政,但只是先帝一个人制定的吗?”桑弘羊摇了摇头,“当倒不是,每次都是朝议之后,再呈陛下定夺的,”杜延年道:“这就对了,那抗击匈奴不只是武帝一个人的意图,更是朝中诸位大臣所议的结果。”桑弘羊心里有数,虽然朝中大臣们其实有的并不同意的,不过都揣测了武帝的心思之后表明的意见。但如果说都是经过朝议的也未尝不可,毕竟在形式上,走了这一关。杜延年又道:“既然是朝中大臣一致的决策,那大家都有责任,对吧,”桑弘羊道:“也可以这样说罢,”杜延年又道:“那霍光大人是不是也都参加了朝议呢?”桑弘羊道:“当然,霍光大人一直是参与军机的,”杜延年笑了,“你说他能推翻自己参与的朝议吗?”桑弘羊道:“这似乎是没有大的关系,霍光大将军只是禀承陛下的意见办理而已。”杜延年又道:“您还记得霍家是以什么起家的吗?”桑弘羊道:“这个我当然记得,霍家与卫家都是以军功起家,”杜延年又问道,“也就是说,没有抗击匈奴,就没有大将军的今天?”桑弘羊想了想,算是默认了,杜延年接着追问道:“那你说他们能放弃这个晋身的活计吗?大将军位极人臣了,但霍家子弟不是还得靠着这个吗?所以,这个盐铁专卖,大将军能放弃得了吗?而且其它的辅命大臣也都是朝议的参与者,您想他们会对这些庸人的嚼舌头怎样看呢?”桑弘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觉得杜延年这话说得有道理。
杜延年挺了挺身子,又接着说道,“桑大人,再有您想过没有,这天下人越骂的事情,越是不会废除的,”桑弘羊倒是奇怪了,“这是什么道理?”杜延年道:“如果天下这些腐儒一骂,朝廷便改变了政策,那以后岂不是朝廷制定任何的政策,他们都可以骂,骂完了朝廷就都得改?那执政的面子还有了吗?那以后朝廷谁来承担责任!所以现在让他们来讨论,只是给他们些面子而已,最终反倒更不会听他们的了,”桑弘羊想了想,按照以往,这说法也似乎都真的应验了。但他反倒不好这样说了,便道:“杜公子这样说法可是有些不对了,朝廷对于对的意见还是肯于接受的!”杜延年倒笑了,“这对与错天下哪有公理,还不是执政者说了算,如今的霍大将军您也了解他的性格,虽然说他轻易不说话,但他哪是个可以自己认错的人?明知道错了,只会将错就错,您见他向谁认过错吗?先帝可以认错,但他却绝对不会,天下是先帝家里的,他认错了,他还是皇帝,但大将军一但认错了,那别人还会认为他仍然适合做首辅大臣吗?”桑弘羊正色道:“杜公子,我府里不是这样非议当朝大臣的地方,请自重!”杜延年听了,心里觉得好笑,他与霍光夫妇都什么都敢讲,这桑弘羊却反倒摆出来了这样一副架子,便道,“恕在下失言,但个中道理还是请桑大人放心,另外,我估么着,这不日就会有好事儿,让这盐铁会议出现转机了!”桑弘羊虽然关心,但他却觉得自己不便打听这些小道消息,便道:“那就谢谢杜公子为老夫谋划了!”杜延年一见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起身告辞了。
桑弘羊呆呆地坐在家里却是想好多,想自己这一生只是为了汉朝的江山,也是为了武帝做了这么多,但却没想到却被杜延年这几句话就给说破了,心里着实有些心惊,自己的本意不是这的啊。自己出身于一个商人的家庭,但十三岁时便被送进了宫里,从此便跟随武帝的左右,自己一直是为武帝所想而想,没有过自己的想法。自己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皇上的需要,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与自己的出身没有关系了,自己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武帝和他的帝国服务,而且他深深的认同,武帝的帝国就是自己的帝国了。但今天听杜延年一说,才感觉到这个帝国里还有另外的一层关系,就是大家在朝堂上说的未必是自己的所想,他过去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但觉得主流还是对的,大家都是对帝国负责的,但今天杜延年的话里,却让他感到有一丝的寒意,他才真正地认识到,这些人只是把帝国当做自己的一个工具而已,所以他今天有些悲哀。自己本来就是帝国的一个工具,这个是他曾经想过的,但他今天的另外一个认识就是,帝国也是这些官僚们的一个工具和说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