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紫涨着面皮，不声不响的呆坐在那里，菱歌盯着他也不知道。一回头发现了，才回神，干脆将身子转了个向，留给菱歌一个后脑勺，不时喝茶，到最后茶也没得喝了，喝的空杯也不知道。
菱歌掩嘴微微笑道：“……东方伯伯特意派你来逗我笑的么？”看了看才发觉屋里一个侍婢也没有，向他道：“大公子，递杯茶来，我渴……聂风。”
聂风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转过来，菱歌一个劲在笑，他也不知她笑什么，支吾着问道：“有……有事？”
“哈，哈，哈，聂风，你也有结舌的时候！本姑娘把你房子抢了，不在乎你多记我一件，你做一回我的侍婢，倒杯茶和取些点心来，饿了！”菱歌微微红肿的眼睛微眯着，因不能笑得太厉害，用气息压住笑意。
聂风回身将茶壶倒了个底朝天，才慢慢流一两滴茶水，不禁又是一愣神，不自禁的抓头，东张西望起来，大概是不知道去哪里续水。
“聂风，你倒杯茶也不会，动口叫回婢女总会吧？”菱歌笑道。
聂风恍然回神，朗声叫来婢女，又板着一张冷脸要训斥她们。
聂风才开口，菱歌打断他道：“怎么，想寻机报复？本姑娘要被你饿死了。”
聂风又是一愣，婢女连忙端了点心茶水伺候。菱歌用完了茶点，将手一搭，按在一直坐在一旁的聂风的左肩上，聂风险些闪开了，最终还是没动。
菱歌冲他甜甜笑道：“我记得曾经谁说阳光暖香沁人，我几日也不曾见了，的确是要珍惜。今日外面晨阳极好，劳烦公子陪我走一走，可好？”
聂风心神一凛，不知不觉被菱歌成功支使了。
花园里夏花正茂，菱歌与聂风并排走着，沉默无话。菱歌不时和路边的鸟雀草虫说话，唧唧咕咕谁也听不懂。
菱歌好不容易出来，想从花丛的鸟中得到点莲歌的消息。果然有，一只金丝雀儿一得菱歌召唤，扑棱着翅膀跃到离菱歌不远的树枝上。聂风平素谨慎多疑，未免引起他的疑虑，菱歌渐渐和他寻一两句话说，假意拿眼一瞥高高的树枝道：“大公子可以给我抓只鸟儿来玩么？那只就不错，和你在一起怪没意思的。”
聂风虽不动声色，但被批不如一只雀儿有意思，实在放不下面子，纵身往枝上一跃，菱歌只觉身旁一来一去的刮过一阵风，那雀儿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擒了。
菱歌道：“好功夫！”
他将雀儿放在她摊开的手掌，菱歌不禁蹙眉，“你把它的腿捏断了？”金丝雀在她掌中歪着身子，一双爪子和翅膀硬生生被他在腾跃之间捏断，幸而没被他捏断脖子，否则消息全失了。
聂风拨了一下金丝雀儿耷拉的头，问道：“我和这雀儿哪个有趣些？”
“你最没趣儿。”菱歌将脖子微微缩了缩，双手将金丝雀儿护在身前，眼眶微微的红了。她也像是这只雀儿，被人生生掐断了双腿双翅，似乎竟要就此凄惨一生，不知主人何时来掐断她的脖子。
菱歌已经在说话间已得莲歌的来信，青羽送她去茜罗医治眼疾，想来病得严重。让她离开青流也是菱歌的意思，她身中“笑忘川”也不好与她相见。
她们姐妹消息传达都用独特的鸟信，这些都是红尘子毕生心血，因格外有趣，莲歌学得认真。此时倒不失为救命之法，救莲歌的偏执，救她的痴傻。
聂风愣愣看着菱歌似有泪意的眼睛，不想她却会为一只雀儿流泪，有些过意不去，嘴上又不服软，“这样护着干什么？拿来，我将它的骨头接回去便是。”他接骨接得干净利落，顺便还仔细的上了接骨药包扎了。
“呐，一只好雀儿还你。”他将金丝雀小心翼翼送回她手里，两人相视而笑。
聂风果然有些意思。
有大公子在旁，修罗堂中还有哪里不能去的。菱歌暗道，东方伯伯财力人力果然不俗，所见的都是世间珍品，其间园林秀丽，连护院都个个武艺高强，堂中无人不会武。
菱歌哪里都要去，就差没直接说去地牢。聂风一一应了，不过最终不过带她在花园遛遛。
其间不免碰到些闲人，比如话痨医圣洛瑟，比如以前得罪过的不带杀气的杀手，还有三三两两的婢女。见了他们，瞟一眼菱歌，都嘻嘻笑一句：“好事近了，恭喜大公子。”
然后聂风顶没底气的笑，哼哼唧唧：“误会了……”这让他怎么解释呢，说是堂主有命，那不用活了。
菱歌一直冷眼旁观，懒怠说话。洛瑟衣袖蹁跹远远的过来，“菱姑娘大好？最近饮食如何？在这里可习惯？有没有受委屈？”
菱歌寻着间隙，煞住话头道：“大公子欺负我，医圣可管得？”
明明一句玩笑话，聂风却当真，竟瞪了她一眼。洛瑟显然对聂风很恭敬，只干笑一声，转了别的话题。
菱歌不为所动：“医圣可见过家师？”
洛瑟竟然脸色一变，转而摇头，像是怕她提起什么。他虽三十出头，曾经也是红尘子的徒弟，在昀音之变后被不留情面的逐出师门，曾立誓不入俗世半步。后果然隐居世外不问世事，不知为何又来此地蹚浑水。
菱歌又问：“你为何背弃誓言？为何来此？”这是替她师父问的。
“请姑娘理解洛瑟的苦衷，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洛瑟的名字。”他绕过菱歌走了，脚下没有一丝犹豫。
聂风继续带她逛花园，难不成要将它踩穿，然后掉入地牢。
“大公子，你遛鸟么？”
“嗯？”
“我说你当我是你的笼中鸟啊，随意找个地方敷衍我？”
“这里不好？”
菱歌瞅着竟快到那日从地牢出来的地方，不再说话，特意走近些。不知怎么，斜刺里冒出个人来，细看是东方绮烟。花丛里一袭黄裳，明快清丽。
绮烟径自和聂风耳语一番。聂风看了菱歌一眼，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她退下。
菱歌也不问，只笑道：“公子有事就去吧，我一人走走也可。”
“堂主吩咐，全力保护姑娘周全。”
菱歌向一座不显眼的石子山一指，命令道：“哦，让我进去。”她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入口，如果猜得没错，这就是第四层水牢的入口。她猜测设计者根本在混淆视听，水牢很小，因在地底辨不清远近、大小，让人错以为很大。
她强烈地感觉到水牢里有一个相熟的人，在等待她。
“姑娘确定要此时面对他？”
菱歌在花丛里走了几步，石门开了，紫藤萝花的帘幕里露出一个漆黑的口子，通向此处的地狱。她记得聂风的步法，只不过不知通向的是不是那个人，感觉那些门的通向会变。
聂风赞了声好，默然和她进去，在门边取了一盏灯笼，未点燃。路途中不点灯，这是水牢的规矩。
菱歌跟着他走，不急不缓，三百步时停下了。
一阵喘息声过后，又是干咳几声。
“师父！”菱歌扑进了右手边的地牢。聂风点着了灯笼，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水牢里的红尘子苍老颓唐。
红尘子抬了抬眼皮，厉声骂道：“菱歌儿，出去！”
“师父，你不是云游了么，怎么在这里？”
“我一个个好徒弟！菱歌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菱歌附耳过去，红尘子用只有菱歌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许多话，聂风在旁一字未听到。菱歌面如死灰，使劲摇头，哀嚎了一声：“不！”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菱歌含泪徐徐拜下，行了一个大礼，“菱歌儿，现将师父所教还给您。”
“好，很好！”红尘子仰头笑道，“此生余愿已了，归去来！”
聂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菱歌已软软倒在地上，武功被废，红尘子又驱逐了一个徒弟！他暗自惊心，这个红尘子不惜毁掉自己苦心栽培的爱徒，也不愿她因报仇而为修罗堂所用。
转瞬之间，一代武林至尊仙去，只喊了句：“归去来！”
菱歌哑着嗓子，哭道：“谢——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