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许我的草长莺飞,我许你的地老天荒,那些人间美事、宿世宏愿都不要了吗?
我还记着你说的草长莺飞:
就在初见的菱仙阁,你指着那相戏的黄莺说,但求黄莺生,不用鸳鸯死。你对我说,不要怪我凉薄,我只怕连死你都不得自由;而你我,有这三月烟花,草长莺飞已就够了。
你我的种种我怎么会忘,我怎能忘……
不知隔了多少光阴和幻梦:
“你醒了。”菱歌一袭素净白衣不染纤尘,墨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如丝缎,剔透晶莹的镂荷簪子被晨辉镀上一层清晰的光泽。
“我终于住进了你的屋子。”景和舒舒服服的靠坐在床上,偏头想着什么。
“呆子,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菱歌倚着窗子看向景和,浅浅的竟有些笑意在唇角浮现。
“知我者,菱歌也。我的鬼主意么,对你来说还算什么。好饿啊,我有几日没吃东西了?”景和依旧是那个花心不羁的齐小王爷,就算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也还是那副模样。风雅点的说法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多不少正好五天,我正打算把你扔到城东乱葬岗去,恰巧你就醒了。那样多好,也省得占屋子,指不定你还死在我屋里,闹得晦气。”
景和听了,弹身而起,不禁一阵抽痛,又倒回去,头结实的撞着床头的木板,硬是碰出他的眼泪。说话顿时可怜兮兮起来,“啊,好痛啊。好歹我也是个王爷,怎么会落个弃尸荒野的下场?好没良心的话,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菱歌走到床前,柔声道:“别动,给我看看。诺,现在我救你一命,你我两清。”菱歌揉着他的后脑,动作轻柔却丝毫没有不庄重。景和哪里敢消受她的温柔,她的温柔一般都是有代价的,连忙退进床里面一些。
景和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衣料还算可以,却不是原来那件。猛然抬头惊叫道:“哎,我的衣服——谁换的?”
“这里还有旁人么?你那身又脏又臭,满是血污,不换了,你怎么能进这个门?”菱歌看着他的眼睛,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地答他。
景和的脸腾地似火烧起来,枉他还是个风月场的高手,竟然害羞了!只是被伽蓝他们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笑话他呢。景和仔细地盯着她看了半天,不像是在玩笑,这女人是哪来的,一点不怕羞。
“你……还干了别的?”景和顿时后悔问了,她本就惊世骇俗的,什么都敢做!
“上药,沐浴,放心好了,我没干别的。”景和怎么敢放心,说不定她哪日不高兴,撒点什么毒药给他也不定呢。
“不会吧,毁我一世清誉,本王不活了!”景和瞬间石化,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女子!还没干别的,本王的身子都让她给看光了,还没干别的!
“你哪里还有清誉,小齐王爷?”菱歌端来一碗清粥,看猴似的看他,“方才不是说饿了吗,还问那么多,我一个女子都没说什么,你寻死觅活的,难不成要以身相许?”
景和的唇角不禁抽搐,呆愣愣的看着她。她的声音什么时候这样柔和细腻了,连质疑都这么好听?这是罗刹仙子,莫非她在打斗中伤着了脑子?
菱歌垂着眼睑过来,要将青瓷碗塞到景和手里,“呆子,自己喝。”
“我刚醒,拿不动瓷勺,麻烦你了。”
“呆子,我欠你的,这下一并还了。”说着一勺一勺喂了,嘴上好像不高兴,却比他娘亲还要贴心。一会儿功夫,一碗粥已见了底,眼看她要走,景和忙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她略显迷惑,不知他还有什么话说,复又坐下,微微笑了:“这会儿有力气了?”
“吃饱了当然有力气,让我仔细看看你。”没见过这么直接的男子,直拉着人家姑娘看的。纤长的峨眉说不出的好看,细腻的肌肤犹如莲瓣,素锦衣裳简简单单绣着些莲花暗纹,最妙的是那双盈盈带着秋露的眸子里一股子飘逸出尘的仙气。景和竟是又呆了,勿怪她唤自己“呆子”。
他故意盯着她看,也未见她半点脸热,不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间的女子,还是她根本没把他当男子?如果是那样就惨喽……
“看完了,我走了。”轻启朱唇,声音如春花般灿烂华美,声线如锦缎一样华丽。
晚间她的举动更叫景和呆了,她总是那么惊世骇俗、出其不意。菱歌不言不语就进了屋,然后不顾他惊诧的目光,一脸淡然的开始宽衣,不知演的又是哪出,主动献媚?“你干嘛?”景和连忙退进床里,双手拉紧了被子,莫非她又来占便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成一个大老爷们会被一个小女子强占了便宜?
“紧张什么?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不相干。”菱歌只怪他大惊小怪,看也没看他一眼,手上还在动作。
“那,你睡哪?”
景和正疑惑,她已搭好了床。一块青绸子四角坠了木钉,看似随手一扔,四枚深深钉入四根梁柱内。她一跃,上了青绸,双腿缓缓斜下去,然后安稳躺入青绸里,神情恬淡的合上眼。
景和瞪大了眼睛,这比之睡在虞美人草上有过之而无不足,那日可以作假唬人,今日这样却不可能了。到底她的功夫有多好,这样四枚钉子竟能承受得住一人的重量,用一块青绸睡觉?
“你这是什么功夫?看起来好像比睡床还舒服有趣,我和你换一个床睡如何?”景和转了个身,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好好睡吧,这床你睡不得。”
“何以见得?”景和动身就要起,她将柔软无力的浮光绫迎头击来,八成是不想伤他,还记得上次她使过这绸子杀人来着。景和丝毫动弹不得,只好不甘心地窝回床上,其实伤口挺难受只是一直强忍着。
“呆子,不要乱动,小心撕裂了伤口,否则还要给你上一次药。”
该死脸又红了,这女子真是人间一抹殊色。“你这是心疼我么?嘿嘿,你上药我喜欢。”
“近日我也懒怠动了,去城里随便拉个人来也可以,只不过下手会重些。睡这青绸要心境平和,就如同上善若水一样,心无杂念才行。你是朝堂中人,断然是做不到这一点,因此也学不了我这一门的功夫。”柳菱歌静静地躺在青绸上,触目全是她的清心寡欲。
“这么说来,菱儿已然得道了?”
“并没有,况且我并非道中人,何来的得不得道。”菱歌轻轻向灯一拂袖子,灭了灯。
“你这几日都是这样睡的?”
“这里虽然隐蔽,可万一修罗堂的找来,你的命恐怕难保。我若离得远,怕是于你不利。”景和听着她的语调里略带慵懒的气息,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这是哪里?你果然是‘狡兔三窟’,青流到处都有你的兔子窝。”
“还不能告诉你。”
望着青黄嫩绿的春色出神,景和不敢去想朝中的事,和她相关的一切都这样美好,怎敢教那些污秽庙堂之事污了这里。或者单单只为了这春色,留恋于此地的春色,盘桓于此处的芳华。
菱歌推门进来,为他添了件披风,“呆子,你是愈发呆了。今日出去吧,整日呆在屋里怕要生出别的病了。”
景和转头对她笑了笑,“菱歌,你看这天,真好。我们去放风筝?”
“好,都依你,但是先把药喝了,待会要凉了。”菱歌柔声说了,笑着端过一个药碗,碗里一闻就知是极苦的。面对她的温柔,景和一般都是乖乖点头,浓黑的药汁一下全灌下了。
景和迅速喝完,然后跳下床利索的穿好衣服,眼睛里要笑出星星,“菱儿,我们走吧。”
“你怎知我现在就有风筝?”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有,而且还是只美人风筝,没猜错吧?”哪里是直觉,景和早就看到了,偷偷溜达出去的时候发现的,只是没有美人陪罢了。
景和携了她的手出去,门外不远有一块空旷的草地,此时的和风最适合放风筝。正是仲春时分,绿草如碧丝泼洒在天地之间,其间镶点着各色小花,清澈蜿蜒的河边柳树袅娜的舒展。远处黄莺正嬉闹得欢快,空气里有花香在浅浅的蔓延,所有的不快都一扫而光。景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舒了个懒腰,人生得此美景佳人在侧,真是快活无憾了。
回头看菱歌,她拿着只美人风筝也正笑看着他。眼中这飘逸如仙的人与他离得如此近,这样真实,心口原本空空落落,现下刚好充盈着喜悦和美好。
“景和,我,我不会放风筝……”菱歌微微低着头看着风筝,竟略带羞涩,这就是她的真性情吧,喜怒哀乐全抖落在眼前。这样的她真是难得一见,景和的心里欢喜得紧。
“过来,我教你,我先放一次给你看,看好喽。”景和一边放线一边逆风慢慢跑着,风筝缓缓的依风而起。等放得差不多了,就收了线,让她接了线轱辘,手把手细细教她如何放线如何使风筝调整方向。她认真的听他讲,聪慧如她一点就会。风筝起时,她衣袂翩迁的奔跑,笑靥如花的仰头看着风筝的样子,那样美,那样清澈纯粹,让人为之心醉、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