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的以后,剪了一半的指甲,渗出了血,那蔓延而下的丝丝鲜红,惊扰了谁的前世今生。那日,他忽然明白,倘若心疼过,便也定然温暖过。
凝誉因为实习,跑了好多地方。那些天,做陌生的车、走陌生的路,偶尔邂逅陌生的人或事。他想,比起云镇,或者蒲城,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如果某一天没了容身之地,自己会做何感想。
好在心血没有白费,被锦城一家名企录用。在那边安排好了住处,两室一厅的那种,便回到蒲城。
六月二十八号,早上零星下了点雨,到中午便停了。晚上凝誉几个人,在北门的一粥一饭聚了聚,毕竟实习见面的次数不会太多,三年的感情,不是可以说出来那么简单。
雨晴忙着制药实训,抽不出空,没有过来。其他人都在。
说起来,凝誉从年前到现在,跟颜玲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面,晚上看到的时候,两人却显出了些许尴尬。只是那晚说的话,都不提起。
许萌说,为了纪念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感情,还有许许多多没想起的,我提议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人生难得几回醉,何况,身边这么多好朋友。陈岩接着说道,小刀的广告词,大丈夫喝酒当如是,不醉不归。做的就是好。
凝誉吃了口菜,冷冷的说,没听过。
颜玲听了这话,低着头笑。
人的一生注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时光,另一个便是温暖岁月。他们对于凝誉而言,便是后者,在以后许许多多的岁月里,温暖他的只是如今的这些人儿。
一顿饭将近尾声,不免都有几分醉意,一些平常开不了口的话,也都说了出来。
陈岩说,颜玲是个好女孩,体贴人,也会照顾人。不要错过了,你要抓紧时间。
其实你们真的挺般配,而且你们的眼睛长得特别像,江华女朋友黄兰说道。
记得第一次看见他们俩时,我活生生的以为他们是兄妹,江华又笑着说。
是啊!好多人都这么说过,只是他们怎么明白凝誉想的是什么。他们的这份好心,在他看来,也活生生的像一根扎心的刺。
倘若雨晴在的话,或许他们便会明白,兄妹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伤不了自己,也伤不了她,更伤不了旁人。
在那些时日面前,他的一双眼睛也曾欺骗着自己,明知他预设的结果是暗无天日的黑暗,却说是满目华彩的孤独。然后信以为真,终于彷惶不可终日。直到他不再用这双眼,而是用这颗心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悲哀。
出来的时候,阵阵晚风吹过,不觉酒已醒了一半。徐萌他们也各自散了。
凝誉柔声问道,要去校园走走吗?
颜玲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学校的花园,空气格外清新,凝誉深深呼了一口气,说,时间原来没有名字,它走的真快,我记不住它,它也记不住我。又转过脸,看着颜玲笑道,真不知道若干年后,我们是否记得彼此。是否还会再次相遇呢?
凝誉突然停住脚转过身,颜玲低着头只听着他说话,一个不小心,撞在了她怀里。
除了虫叫,就是他们的呼吸声。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粗心,也是这样的场景。隔过衣服,她听得见他的心跳,感受得到他的温暖。这一下似乎撞到的不是他的胸膛,而是他的那颗心,不知轻重的生疼。
凝誉低着头看着她,也还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说道,这么久,还这么粗心大意的。
颜玲低着头也还只是不语。
凝誉惆怅的说,一直以来都认为,我都在期待最美的相遇。我以为,再相遇之后,某些人便会被遗忘,直至忘记她的名字。转过身又说,结果,我发现错了。
颜玲抬起头,也学着他的口吻说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何种心情,我们在不经意间都会遇见某些人。相知,或者相爱。那时候,我们会认为他们会在彼此的年华里老去。可随着经历,直到后来才明白,在经过无数个过程后,才显露出它的名字,和时间一样成了无名。
又淡笑着说,而我们,在青春散场的时候,画地为牢,从此再不听信缘分。
凝誉只是借着酒意,说出心里的感受。他没想到颜玲,会说的这么悲切。突然想起她说过的雪,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颜玲,你知道一个人的心,它的某个角落,不可能放着两个人。凝誉低声说。
颜玲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听着。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相遇不是为了忘记某个人,而是以后记起某个人。
又说,只怪我的心太小。
颜玲惊愕着看着他。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的一颗心也渐渐疼了起来。他说的他的心太小,那她呢?颜玲在心底冷笑道。
颜玲怎么会知道,从一开始,他只是想去靠近她,想去关心她,因为她们到底太像。可在凝誉的心里面,她不属于那个角落,他的那个地方,早已被别人捷足先登。于是,他依旧把她放在心里,放在比她还大的地方。
凝誉说,我只想看到笑,看到你快乐。直到去年江华说我与你太像,我才明白,这就是长久以来的祈望。
又心疼的道,你懂吗?
颜玲说,我懂。她大抵比雨晴坚强的多,只是声音有点颤抖。
你在我心里的份量,远比那个角落重的很,只是那份感情是没法比较的,凝誉看着她说。
颜玲她明白,这个冷傲的人,他的心有她。他关心她,他爱护她,可终究差了点东西。
过了良久。
他叹了口气道,做我妹妹好吗?
依旧是那么干脆决绝,可颜玲听来,却是那么的让人心疼。
她说的对,他说的也对,可错的又是谁呢?他们不明白,他们其实都没错,只是所处的立场不同而已。
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又是一圈。叶未黄,花未谢,时间还早,她却始终不语。酒劲上来,凝誉还是醉意满脸。
他与她在花坛沿子上坐下,她平静的说,我答应你。
表情没变,声音也不曾变,看不出一丝不妥。可她还是低估了凝誉,她的眼睛泛着光的不是泪水,而是她的难过。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他的心里,凉着他的心,也凉着他的心疼。
其实,凝誉也不记得那晚后来他说了什么,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回去的。他只记得,当颜
玲喊出那声哥哥的时候,他的心是疼的。还有她那满眼的难过,一直纠刻在他的心里,没人见得。就像,许多年之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们依旧如故。
她叫他一声,哥哥。而他也要回她一声,妹妹。
有人说,这一刻的离别,是为了下一刻的重逢,所以硪们无须不舍、无须难过。
七月三号,凝誉陪了雨晴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雨晴偎在他的怀里,说道,在外面要
好好照顾自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凝誉会心的一一答应,这么久了,虽然只是一句话,她还是关心了他。
次日,发信息给颜玲,说,我不在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颜玲知道他要去锦城,说要送送,凝誉说不用。他借用诗人的话说,我走的时候,你不
必送我。但当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来接我。
他那天是一个人走的,只拉着一个行李箱,一个随身的包。平静的等车,平静的上车,在车上平静的听着音乐。人生若只如初见,看到这句心都酸掉碎了,好不容易有在一起的机会,却被我丢掉了......凝誉听到这里的时候,一颗压抑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这么冷傲的孩子,竟然学会了哭。
或许,他也只是个大小孩。
在车上看到路边的广告牌上写道,来过,从未离开。
来过,从未离开,凝誉失声念道。
除了云镇,这儿就是他徒脚走过最多的地方。有人说,只有值得留恋的地方,才会有那么多脚印。它不在于形式,却存在于内心。他说,或许是的吧?
的确,有些情节存在就是美好。至少说,多年以后,他有往事安然。甚至说,成了一生的羁绊。
他在空间看到颜玲更新了心情,说,只怪你的心太小,放不下我。
凝誉看完踌躇良久,最终评论道,归根结底、我视你都为亲人。在某些事情上,不会混为一谈。这么久了,倘若我的心疼你都一无所知,那就彻底无言以对了。你说,是吗!
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知晓该走那条路,更何况,他所希望的只是那么多。就像他对她的亲人那样。日后,就算那般,也都是他一生的羁绊。
到了锦城,已经将近下午四点。到了住的地方,收拾了其中一间,另一间没人住便空在哪。一切收拾妥当后,凝誉给家里打了电话。
哪知道,妈妈说奶奶的身体突然不是太好,现在还在医院挂水,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叫他有时间回去看一下。
挂了电话,凝誉无以复说的心情,焦急、难过......
晚上雨晴发过来信息,问他安顿好没有。
凝誉回过去说,安顿好了,把家里的事情也给她说了一下。
雨晴安慰的说了很多话,说她放假也要去看看奶奶。
奶奶从小特别疼凝誉,一方面父母忙着做生意没时间照顾,一方面凝誉小时候特喜欢粘着奶奶。
因为缺少父母的关爱,骨子里多了份冰冷,给别人的感觉便总是那么冷傲。
他很想做一个温暖爱笑的人,他对雨晴说,我的一颗心是温暖的,也是追求和渴望被温暖,可每次听到爸爸妈妈简短的话语,我的追求和渴望,便也渐变的淡,直至变冷。倘或奶奶离他而去,便都成了梦。
第二天一早,早饭都没吃,凝誉就坐车回了云镇。
到家已经傍晚了,还没有进门,花儿就迎了过来,硬是往凝誉身上跳。
花儿是一条狗,已经养了六七年,凝誉跟它感情挺深。他记得高三那年寒假,凝誉在家门前跟一个中年男人发生口角,后来打了起来。凝誉当时那里打得过,花儿见到这种情况,便往那个人身上扑,把那个人吓得推着车就跑。
凝誉弯腰一边摸着花儿的头,一边摸出包里面的饼干喂给它吃。
进了屋,妈妈才从楼上下来。凝誉关切的问,奶奶怎么样了。
估计熬不到年底,现在在你大伯家,吃喝拉撒完全失去了能力。妈妈下了楼梯又说:坐车没吃饭吧,想吃什么,这就烧点晚饭。
随便吃点吧。凝誉进门的时候,看见厨房好久没用过了。估计妈妈这几天应该也吃不下吧。
将就着吃了点晚饭,凝誉说要去大伯家看看。妈妈说天有点晚了,明天吃过早饭再去。
妈妈问了很多工作上的事情,凝誉没心思提这个,随便说了一点。便进屋睡觉。
七月六号,天气不是太好,凝誉早早的就醒了,躺在床上睡不着,拿着手机上了qq。看颜玲在线,便发了消息过去,说:生老病死,是人生所必需的经历吗?
没想到,隔了不到一分钟。对方就回过来,说:你傻呀!从出生再到死去,很正常的自然规律。凝誉刚看完,又追过来问,怎么了,工作还是什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凝誉回道,不是的,就是随便问问。
其实凝誉何尝不知道,从出生的一刻,就注定着死亡。只是不愿承认这件事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生命承受之轻,又或承受之重,到底都还承受不来。
在凝誉的记忆里,奶奶辛辛苦苦过了一辈子。凝誉想象不出那清一色的素白,还有那熟悉的慈祥面庞。
那是什么时候,七月的天气家里起房子,屋前是砖头瓦料,屋后是一方不深的石灰池。没人照顾得他,他却贪玩。一不小心失足摔了下去,便失去了意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一片滚烫,耳边是隐约的哭声。他睁不开眼,只知道有人背着他跑,而那个人瘦小的背脊是那么温暖。
幸亏医院离家很近。
凝誉醒来的时候,病房围了一圈子人。他只记得,那个头发有点花白、一脸慈祥的老人。奶奶就坐在床边,掩着脸哭,泛旧的薄料衬衣,湿湿的一大片。凝誉满心的难过,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得急,家里没人。看着有惊无险,便都急忙回去。爸爸安排好了医院里的人,又交代了很多。奶奶转身的时候,凝誉看到触目的白底黑裤,还有赤露的双脚。他永世都不会忘记那条粗布黑裤,还有那个赤脚离去的背影。
凝誉时常会这样胡思乱想,爸爸妈妈给的生命在那个七月已经死掉,从那时候起,我的生命是奶奶给的。或许某一天,被谁听见,会说一句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凝誉想起过这些,一张冷傲的脸难免添了几分黯然。
吃早饭的时候,妈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凝誉的性格脾气,做妈妈的怎么可能会不了解,她怕他会冲着他大伯发脾气。
凝誉初三那年在学校寄宿,大概是在秋末初冬的时候。伯母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骂了奶奶,还要撵奶奶滚。当时大伯不在家,凝誉爸妈在外面忙着生意。那天凝誉从学校回来,正巧他去奶奶那边,听到这句话,冲过去就跟她理论。凝誉知道尊敬长辈,虽然是个小孩,不过言语上也很有分寸。
这时候大伯也刚好回来,她说不过凝誉,见他回来便哭着嚷,说,子孙两个联手欺负她一个,还有打她。大伯上来就给凝誉一个嘴巴子,训道,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尊重长辈吗?
奶奶见凝誉被打了,从地上拿起一根棍子,就往大伯打去。奶奶那有什么劲呀!棍子被大伯夺了过去,顺手打在了奶**上,当场就昏过去。后来幸好抢救及时,不然......
凝誉就是从那时候起,记恨他们的。在他的印象里,对奶奶就没有好过,尤其是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吃过早饭,便和妈妈一起来到大伯家。凝誉跟他们打过招呼,在他的心底,当他们压根不存在。一副冷傲的面孔,再加上几分厌恶的表情,连大伯都笑不出来。
奶奶被放在过道的一间屋子里,一台电风扇、一张不大的床。凝誉第一眼见到奶奶的时候,眼圈都有点红了,不过还是忍住了。
凝誉坐在旁边,叫着奶奶,奶奶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凝誉拿过奶奶的手,哽咽着说,年前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瘦成了这样。走的时候,您不是说好回来要煮鱼给我吃的吗?
奶奶流着眼泪看着凝誉,嘴拼命在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用纸帮奶奶擦了擦,心疼的道,我知道奶奶一定会没事的,我知道,奶奶对誉儿最好。我还要吃你的煮的鱼呢?你说是吗?奶奶。
说着凝誉也跟着流泪,擦过眼角,颤着声音,一直喊着,奶奶、奶奶......
凝誉说了好多,多的连自己的一颗心都疼的没了知觉。
大伯过来,拍了拍凝誉的头。说,生死有命,希望一切会好起来。
冷笑、嘲讽,在他的心中像一头发了疯的牛到处乱撞,可还是控制住了。他不喜欢大伯家,也不喜欢他说的话。只是生死有命,大伯说的很对,该走的强留不得。
他想,我以后一定要先别人而去,那样就没有难过、悲伤。他的想法多么的可笑,可笑到自己都哭了。虽是冰冷傲慢的人,终究做不来薄情寡义。
对于奶奶以前受过的苦,凝誉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更不可能释怀。对自己的母亲都能那样,在他眼里,压根就瞧不起所谓的大伯。
出来的时候,外面渐渐下起了雨,忽小忽大。像是老天也觉得他悲哀,也难过的流了泪。
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听着屋外滴答滴答的雨声,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安静。也许,人生真的由不得我们太多的去挥霍,越是无常的时刻,你爱的、你珍惜的、你感谢的,越要大声的说出来。在这场从生到死的等待中,有人憎恨,也有人羡慕。有人感恩,也有人嫉妒,谁能说自己就是完美的。
或许,在即将死亡的时候,回望百年尘世间的痛苦与悲凉,才会发现,人生的境遇也就是一瞬而已,在那个时刻,可能一切都将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