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的雨不比云镇那般,柔弱中还略带悲凉,小寒过后,便尽显冰凉彻骨。
凝誉出来的时候,雨也渐止。颜玲却说,我们顺着护城河走回去吧?
护城河边多柳树,北风吹过,光秃秃的柳枝欣然舞动。也有梧桐、槐树等,只是都没了绿叶。隔岸观火,怎一副萧条凄美。
你猜,今晚会下雪吗?颜玲问。
看情形应该会吧。又说道,你喜欢雪吗?
小时候挺喜欢的,现在并不是太喜欢。总觉得它太冰冷洁傲,这个尘世容不下它。而
它却又自知,落地便融,说不出的让人怜惜。
凝誉见她说这话,不免低头看了看她。发现她的眼里,竟透着些许看不穿的悲伤。这个眼前的女子,本是活泼开朗的性格,凝誉没想到也会这么多愁善感。倒添了几分陌生,不过也多了几分心疼。
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它在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在千年之前,是某个人,或者是某个轮回,甚至,是它的宿命。凝誉望着前方说,只是它从未言笑,也食不得这人间烟火。
为什么这样认为,颜玲问。
凝誉笑道,因为曾经我为它作了故事。便说,那世,它化身白骨骷髅,只愿与这个人再能重来。只是如何如愿,它怨了、也恨了,可还是再难为人。它叹,叹成千年风雪,折煞了三魂六魄,最终它不得轮回。它寄身风雪,终坠凡间,从此知会冰冷。它不言不笑,满身的悲凉便是宿命,从此不敢再叹,只是在等。
颜玲听他一字一句说的动情,低着头只顾回味,走的就慢了。凝誉说完,见她不在身边,一个转身颜玲撞在他怀里。
没有声音,耳边只有彼此的喘息声。她微红的面颊,像一瓶打翻在宣纸上的红墨水,一大片的鲜红,是花的的娇,也是血的艳。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袭上心头。
凝誉柔声说,你呀!走路都这么大意,没个正形,说着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那次摔伤,她照抚他,嘱咐他吃药,怕他吃饭不方便,专门递来叉子勺子,凝誉始终记得她是多么的细心。只是,眼前的她,却又如此粗心。
凝誉说,颜玲,你有哥哥吗?
怎么啦!没有呢?颜玲疑惑道。
我认你做妹妹吧。明明是个疑问句,可出口的一刹,他的语气是那么坚决,似乎容不得半点拒绝。
一阵沉默,呼出的暖气都变得冰冷。凝誉怎么会不明白,她与他的那个雪一样,都在等,等那一个所谓的契机。只是,他与他的雪亦一样,如何不懂的自知,这个人和雨晴到底太像,他怕有一天,她会如他的雪一般,伤了自己。
当晚久久睡不着,拿起手机登了qq,没想到雨晴在线。
雨晴,如果一个人喜欢你,而你,不喜欢他,只想跟他做个朋友,或者给他一种关爱,你会怎么对他说。
隔了一会,雨晴回了过来。
凝誉却是满心的难过,他没想到,雨晴会将这个他误认为是她。
凝誉知道多说无益,也就没有再回,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隔天,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睁开眼看了看窗外,顿觉一阵刺眼,这才发现地上白茫茫一片,原来昨晚真的下雪了。看着还在未停的雪,他本想打电话给颜玲,想起昨晚的场景,便算了。
这么一个冷傲的人,心里也会莫名的难过,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凝誉自己都不知道,当他看着这个雪白的世界,听着周围的人说说笑笑,心底却是异常的寂寞和孤独。他不知道,某一天,他也会心疼那么一个人。
中午,雨晴结束上午的考试,来到了蒲城大学。
你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雨晴撅着嘴问。
你呀!不去联想公司上班,真是缺了人才。凝誉拂过她发上的雪花,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妹妹!雨晴这才明白昨晚他说的话。
雨晴岔开话题说,你车票买好了没,什么时候回云镇。
嗯,明天早上的汽车。你呢?凝誉笑着说。
我还有一个星期的实训,实训结束了才能回去。说着跑到前面草地上,弯下身子,在地上揉了个雪球,朝凝誉身上扔。
那时候也是这个雪,也是这个人,只是都不再是先前的他们。
高三那年冬天,下的雪比这个大得多,凝誉坐在五楼的教室的窗口,看着楼下站在雪地的雨晴。他多想站在她的身边,多想她的雪球能够丢在自己的身上。那双望断秋水的眼睛,十足像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可怜、却又倔强。
他还记得当时写的雪祭:
若水墨,挥一挥袖口,天地苍白。
若青丝,舞一舞衣袂,苍穹岑寂。
君,轻柔。
君,冰冷。
枉入,盈盈一水间。
风尘覆盖,千年流尽,轮回仍旧。
祭,相聚,相看泪眼。
祭,离别,无语凝噎。
莫忘怜惜。
曲未终。
看不穿,泪承载,朝朝暮暮念。
夜阑珊,风追随,年年岁岁情。
君,伤怀。
君,执念。
枉陷,污淖渠沟。
衰草寒烟,换了季节,坠入云水。
祭,执手,依偎三分白。
祭,回首,又见七分寒。
莫失风流。
雪未落。
未曾见,伊人影,斜阳如血。
影空瘦,东风逝,更漏缘断。
君,看破。
君,痴迷。
枉叹,化片片凄凉。
山水诺言,雪落前尘,缱绻不羁。
祭,笑谈,丁亥岁末。
祭,泪撒,戊子年初。
莫忆初见。
人已散。
这些,她都不曾知晓。只是如今,都已变了样。凝誉关心雨晴,她的小脾气、她的冷暖,她的生活,可他也如这场雪,一颗心早已经变了。
二零一零年二月二十七,元宵节的前一晚,凝誉回到学校。
去年元宵节的时候,许萌因为有事情,提前到校。晚上在老街赏花灯,猜谜,还带回来不少奖品。第二天凝誉他们到学校的时候,着实羡慕的要死。因为在云镇十五元宵不是太怎么热闹,没想到蒲城这边,还有灯会猜谜。因此凝誉专程过来见识一下。
第二天晚上,凝誉一个人去了老街。果然跟许萌描绘的差不多,但凝誉性格冷傲,只是在旁边看着花灯上的谜题,却不答。
只见一六角花灯,上面绣着漫山白花,山前立着一男一女,对着面站着。凝誉看的出神,不料被人取了过去。凝誉看向提着花灯那个男人,只听他说,这盏灯上的谜题,谁要能猜对,这盏灯便送与谁。
春山秋水两茫茫,打一成语,凝誉心中念道。
又随口答道,眉目不清。
提灯的那个男人,转脸看向凝誉,说,恭喜你答对了,说着便将花灯递给凝誉。
他本是顺口念的一句,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笑着道了谢接过了灯。
凝誉提着花灯走在街心,不住有路人看向他手中的花灯。走到拐角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乔慧,你怎么也在。凝誉惊愕道。
我好奇蒲城灯会,就提前到学校啦!乔慧笑着问道,你不会也是吧?
凝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没想到你还会对灯会感兴趣,又看向他手里的灯,说,这等好漂亮啊!是你买的吗?
怎么会,我刚刚在那边答对了灯谜,人家老板送的。又说,张成现在对你还好吧?
难怪,不过你也不像会买花灯的人。又笑道,张成啊!还行吧。
说着两人不觉笑了起来。
凝誉笑着问道,今年高三同学聚会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呀!你不知道,张成可被他们整的够慘。
乔慧说,那天我有点事,没有时间过去。
凝誉见她说话淡淡的,便道了别,自己往里面走去。路过旋转木马的时候,想起雨晴那时候坐在上面的场景,他看着旋转的木马,脑中闪过几句歌词,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
他与她就像两只木马,虽然彼此相爱,可到底还是不在一起。他追着他跑,她随着他跑,最终,忘了那原地奔跑的忧伤。
五月一号,表姐何颖出嫁,凝誉去塔影参加婚礼。
婚礼很热闹,唯一让凝誉吃惊的是,那个男的竟是宋允。不过他后来细想一下,也还真是如此。
凝誉本以为语嫣也会过来,哪知道去了她母亲那边,到底还是有几分失望。他给她发短信,说,幸福是一种巧遇,倘若抓住了,那就是你的。不到一分钟,那边就回过来:幸福没有那么容易。凝誉放下手机,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有点难过。
凝誉忘了,那个梦做了多少回。她的温暖、她的笑靥。凝誉说,等到春暖花开,带你去看云镇后漫山遍野的花,牵着你的手走过那漫长的山路。看着日出日落,就这样老去。
雨晴挽着他的手臂,头埋在他的怀中,撅着嘴道,还要做好多事情呢,怎么能就这样老啦。
他抚着她的脸,说,此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凝誉指着她身上的雪花说,你是我的鹅黄色雪花,从相遇那天起,硪的灵魂就已附注在上面。
又问,你见过鹅黄色雪花吗?
雨晴把头往里埋了点,说,没有。又问,它会不会融掉,然后就这样消失了。
不会的,他说:除非我丢了灵魂,再见不到明天。
那个夜,凝誉并没见到鹅黄色雪花。灵魂封于梦中,他的难过、他的心疼,并未随它而去,却在他的躯壳里一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滋长。
五月二十四,蒲城老街的庙会,张成过来看乔慧,晚上他把雨晴也叫了过来。
张成说,有些话你要不说,别以为别人可以知道,就像这个繁华吵嚷的街道,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会一样。
凝誉怎么会不知道,结局不论好坏,总有那么一天,他要去亲口说出来,只是,不知从何说起而已。
就像乔慧,如果不是那次分手,她不可能说张成的诸般不是,而张成也不会发现,原来他真的很少去关心她。
凝誉看着雨晴,说,七月份我就要离开蒲城,出去实习。以后恐怕见面的机会就变的很少。
哎呀!反正现在出行都很方便,大不了请假回来,张成抢着说道。
就是,雨晴有空也可以去凝誉那边呀!乔慧接着说道。
雨晴听到这话只是笑,却不说话。
凝誉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嘴,更何况,他们什么关系。便学着雨晴,不搭理他们。哪晓得,张成偏偏紧追不放。
张成笑着说,怎么装死啦!高中那会也不知道谁做梦都喊某人的名字额。
谁啊!雨晴好奇地问。
凝誉赶忙说道,你别听他胡说,他那个人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话。又诡笑着说,你要不怕我把你那点丑事给都抖来呢?你就接着说。
果然这话说完以后,张成安静了不少。那想到乔慧追问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
张成两只眼睛死命的盯着凝誉,他只能自己编一些故事,说给乔慧听。辛亏凝誉这方面口才还不错,到最后也被忽悠过去了。
时光走的太快,来不及挽留,就已先行而去。
最后一个月,忙着处理学生会部长换届,还要一边考试,一边找找实习的地方。
宣传部一共十一个人,一名部长,两名副部长,还有八名干事。经过院学生会全体投票,副部长杨凡选为宣传部部长。陈岩作为生活部部长,也和凝誉一样,由校方颁发部长证书,就此离职。
六月十五号,下了一天的雨,凝誉总算结束了漫长的考试。晚上独自去了药科大学。
无声闯入,还是乱了方寸,如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留下诸多难过,附身嘲笑。他说:天明便会离去,一切就当从未发生。他心安理得,却将天理来怨,是否贪恋太多,忘了知足。他说,许我一场繁花照眼的白梦,让我做这一世的痴情,在与你相视的一刹,将你来骗。
这是多久之前,他为她做的痴情。如今,他一如当初,言尽所有。
雨晴,我们认识多久了?凝誉站在长廊说。
七年了吧?雨晴笑笑。
六年八个月十三天,凝誉说道。
雨晴被他说的话惊住了,什么时候这个冷傲的人,也会说出这么准确的时间。
你今晚是不是脑子抽风啊!怎么感觉怪怪的,说着用手在他头上试了试。
没什么事呀!雨晴手刚收回一半,便停在半空。
凝誉抓着她的手柔声的说,雨晴,如果不是张成,我想这句话不会亲口说出。这么长时间,我压抑的太久,太久了。
隔了一会,凝誉说,我爱你!
雨晴看着这个冷傲的人,在他的眼里,还是看到了温暖。这句话那么决绝,那么的柔软,却也那么的心疼。
你知道吗?高三毕业的那晚,我看着你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替我说了谎,可眼泪却欺骗了我,它告诉我,你不喜欢这个人,在你的心里面她什么都不是。我信以为真,以为从那以后,我的世界你不会再出现。
雨晴听着她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老街那晚背你回去的路上,我的一颗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那时候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是你趴在我的背上睡着了。我说了那么多遍,终究你还是不知晓。
笨蛋,雨晴有点哽咽的骂道。
凝誉看着她继续说,去年十月份你生日那天,在那漫山遍野的山坡,我鼓足了勇气的话,被你的一句没出息打了回去。也许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花语是什么,就像你说的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花语,可只有自己知道。
凝誉说到这里,声音早已发颤。顿了一会。
雨晴哽咽着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你不知道我嘴硬心软吗?你不知道我只是嘴上说说吗?
说着便哭了,凝誉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说,好端端的哭什么啊!你看,就像个小孩子,还要人哄着。
雨晴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带着哭声说,你才是个孩子呢?这几年,你知道我变了多少啊。以前,从来不耍小脾气,也不闹小情绪,更没有那些杂七八拉的心事。可是,因为你,这些应运而生。我拼命的去躲,可是自己太懦弱,狠不下心,也舍不得。
凝誉把她抱在怀里,抱的那么紧,生怕丢了她。他说,好啦!傻瓜。从六年前,我的花语,就一直都是你啊!以后,你只是我一个人的花语,知道吗?
两颗压抑已久的心,如那决定的洪水,汹涌澎湃。一颗心说难过,一颗心说心疼,终究在悲痛中成了欢喜。
如是你我,他怎么会猜得到,是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的,还是日后便已注定的。只是,两颗心却也始终不能甘心,一年、七年,又或者这一生。他们如何敢想。
这一生甘愿为她画地为牢,只是一眼万年。他合掌的瞬间,遇见了前世的姻,遇见了前世的缘,也遇见了前世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