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六月二十五,那片池塘荷香满园,碧绿莲叶,粉红莲花,印得下午那抹斜阳,愈加显的莞尔动人。
一条蜿长鹅卵石小道,戴着一对淡紫色耳坠的女子闭着眼,踏于上面深呼荷香,一张净秀面容,印满笑意。良久睁开眼才道,这块地方,也只有夏时来过,才会有如此情景,如此心情。
凝誉笑道,说的甚是,不过秋时他也是好的,只是那种美,凄凉萧索,与这大是相反。随口念道留得残荷听雨声,语气缓慢略带忧伤。这诗句是李商隐写的,凝誉起初是在红楼梦,听林黛玉说的,也是后来才知出自李商隐。但不论出自谁的口中,表达的意思大抵相同。
颜玲坐到池边水泥沿子上,伸手去摸身前的一株荷花,只见碰到瞬间,突兀的张了开去。颜玲吓了一跳,连忙缩回小手,侧头看向凝誉。
凝誉笑着说道,这花跟人一样也是有生命的,我们需要充足的阳光,水分,营养......才能茁壮生长,它们也是如此。所以,它也能感应得到你的存在。
颜玲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眼那朵开出的荷花,只见里面花丝雪白,花药却是黄色。说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说的果真不假。一个污,一个洁,想来上天造物实在难得。
凝誉见夕阳渐渐西斜,说道,明天我便要回锦城,晚上带你去买点东西,缺什么跟我说。凝誉从锦城来的时候空着手,一直想找个机会给她买点东西,因为雨晴来的一段时间,便在心底隔着。这想来想去不知道买什么好,只好问她缺什么。
颜玲看向他,摇了摇头说,没有缺的东西,没必要带我买什么。
凝誉说,不行,一定得买一样。他语气虽然轻,却有种无端的威严。
颜玲撅着粉红的小嘴,想了一会,笑着说道,买双拖鞋吧,嘻嘻。
凝誉弯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想好啦!过了这村就没了这个店,以后千万别后悔。
颜玲笑着点了点头。颜玲是真缺拖鞋,她宿舍的那双前天刚好坏掉,所以根本不会后悔。还有一方面,就是她不希望凝誉在她身上花太多的钱。
天将暮晚,大学城的商业一条街,人流还不算太多。远远的望下去,各样的衣服鞋子等等一眼看不到底。
颜玲挽着凝誉的手臂,笑着说道,好多哦。
凝誉回道,大惊小怪,你们女生不都喜欢逛街的嘛,难不成这点阵势没见过。
颜玲白了他一眼,说,人家不过抒发一下感慨而已,瞧被你说的多没出息哦。
颜玲看了好多家,好在尾尽的一家挑中了一双,鞋跟有点高,淡紫色面料,上面绣着七多各色的花。老板是位中年妇女,她说,美女真有眼光,这是最新进的一款,不仅好看,穿在脚上也很舒服。
凝誉拿在手中看了看,看着颜玲说道,的确挺好看的,如果我是女生的话,估计也会选它。颜玲侧着脸,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
老板又笑着说道,难得有男生陪女朋友出来买鞋,就给你们便宜点。
凝誉在心中着实很无奈,这家店的老板真的太会做人情。颜玲听到这话,净秀的一张脸霎时红了起来,透过店内的光线,看的见一双眼睛羞答答的,低着头便不再说话。
凝誉见她不说话,便买了下来,自己拿在手中。一路上颜玲都在嘀咕着那句话,脸上显得一会喜一会忧,不过心底却是满满的黯然。
饭店吃饭的时候,碰见了以前宣传部的部下杨凡,准确来说是现任的部长。以前杨凡经常找凝誉一块打球,也认识颜玲。杨凡说,一年没见部长,依然帅的让人嫉妒啊!又笑着说,不知道部长答辩过了没有。
凝誉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油嘴滑舌的,答辩安然通过,等待下个月通知。又问道,你也快要实习了吧,实习的地方找好了没?
杨凡回道,找是找到了,不过是一般的小公司,不像部长那样的大公司,还是有名气的名企。看了一眼颜玲,又说,等到以后混不下去,就去到部长那边混口饭吃。
说了一会,杨凡道了声再见,跟着同学出了饭店。
颜玲看着背影说,想不到你的部长对你这般客气,不像我们的陈岩部长,他可没这人气。
凝誉笑着说,中午一起吃了顿饭,陈岩他们便回了新城,走的时候还让我带他跟你道个别。你看你们部长多会体贴人,临走都还把老部下惦着。
颜玲撅着嘴,不再理他。
回宿舍的路上,借着微黄的路灯,凝誉看见墙角的花坛开出了许多花,连忙跑过去摘。哪知道,食指刚碰到花枝,就啊了声。缩回手一看,食指指肚微微泛红。
颜玲赶紧走过来,拿出面纸包住扎伤的食指,气愤的骂道,你个大笨蛋,不知道那花有刺的,幸亏扎的不深。她说话虽然是责怪的,可听在耳朵里,落在心底,感觉却是很温柔。
凝誉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才大笨蛋呢,你哥哥我皮糙肉厚,哪那么容易就伤啊。
颜玲狠狠的在他食指上捏了一下,顿时一张面纸染红了一大片。
她说,都扎出血了还贫嘴。
凝誉凝神看着她,只是笑。
在很久以后他都不知道,扎他的花叫什么名字,也再没见过。他只记得它的花色鲜红扎眼,就像他食指的染红白纸的血。那个时候他也才知晓,在他的心底,这根刺伤的不是食指,而是他心底那股莫名的悲凉。
颜玲避开他的眼神,说道,要是不想回去,再绕着校园走走吧?不然以后你想转都没法子。其实颜玲也不想这么快回去,跟这个人在一起心中大抵都是温暖,哪怕只是听他说话,听他笑。
凝誉这才发觉有点冒失,便点了点头,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把带刺的花摘了下来,原以为只是一朵,摘下来一看,才发现一枝开了两朵。鲜红的花瓣,一般的大小,凝誉剔掉枝上的针刺,笑着递给颜玲。
颜玲满脸笑意接过手,一边走一边仔细看着手中的花,放在鼻尖下又嗅了嗅。笑着说道,这话不仅很艳丽,而且还很香呢?
凝誉侧脸笑道,这才相得益彰啊,就像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要不然糟蹋了它,那才叫暴殄天物。
颜玲伸手挽过他的手臂,慢步走在正楼前面的广场,身旁路过的或男或女,总会盯着她手中的花看。有的满眼羡慕,有的满眼不以为意。
或许在他们想来,这两人定是情侣。只是没人知道,眼睛对自己说了谎。骗过了世人,也骗过了自作多情。
就像苏岑说的,有一些爱是伤人的,有一些爱是养人的,区别就在于你是不是一定要得到他。尤其,当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格外要问问自己关于这个命题的答案。不该爱的人,给他的仅仅是爱。应该爱的人,给他的还有整个世界。
在颜玲想来,她是得不到这个人,不过她得到了他的爱,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便已经心满意足。她如何不知一旦有了贪恋,就意味着失去。
凝誉早前就已经问过自己,他的这个世界和他心一般,不在自己这儿。他做的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给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关爱,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他们都明白彼此的心情,因此心照不宣,从未捅破。
凝誉后来说的话很少,他忽然发觉,还是舍不得这个地方,舍不得她。颜玲说走的有点累,便在前面的那棵歪脖子下的沿子上并肩坐了下来。
坐了一会,颜玲又说了有些困倦。
凝誉看到她困倦的表情,不由一阵心疼,便说,走吧,送你回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底百虫噬咬,不过依旧欢颜强笑。
颜玲侧过脸,微笑道,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是这般想,就知道你是个笨蛋。又把头靠在凝誉肩上,轻声说道,就睡一会,一会就好。
凝誉想伸手抱过去,可最终还是没有。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生怕惊扰了什么。
透过微弱的霓虹,看得清他的眼里全是她的模样。他嘴角上扬,心底暗道,这个眼前的人,如此相安便好。
就像当晚凝誉在贴吧写的那些话,躯壳,灵魂附注的血脉,一笔一笔画出你的瞳孔,与你对望。只是,这个秘密对你无可言说,它会随我死去,然后永远的烂在心里。
那晚凝誉先是无缘无故失眠,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不过还是梦见了自己的难过。所有人在那个时候都离他而去,他对颜玲说,你知道吗?三年了,这颗心放不下的始终都是你。你的悲伤难过,我何尝不会心疼。只是她一语不发,直直的看着凝誉,那个眼神充满了厌恶不屑。最终,颜玲转身消失在他的漆黑视线。他声嘶力竭哭喊她的名字,除了满耳嘲笑没人答复。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凝誉蜷缩在床上,那场景不言而喻。六月底的天气,可在他的心底,像及了十二月的冰天雪地。睁开眼看着窗外,挤出一丝笑容,他庆幸这幸好只是场梦。
收拾好行李退了房间,便打了电话给雨晴,暑假要是不想回家,就去他那边。
又发了信息给颜玲,说在他们宿舍楼下。
见到了她,那个梦只字未提,只是看着她笑。
颜玲在他手臂狠狠的捏了一下,干嘛看着人家笑。
疼的好不好,卷起衣袖给她看了看。又说,看见没有你个恶毒的孩子,红了一大片。难道不笑还能哭呀,你个猪头。
凝誉伸手要打,结果还是轻轻拍了下头。
颜玲吓着闭上了眼,你真是个坏哥哥。什么时候回锦城,要不要带点东西回去。
凝誉说道,一起吃中午饭,然后回去。好像没什么好带的,也没那习惯。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这才感觉肚子有点饿。
凝誉笑道,饿了没有,哥哥带你吃肉去,想吃什么赶紧的,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优待。
颜玲抿着嘴唇想了想,去吃混沌吧,好久没吃啦。
凝誉白了眼,没出息的家伙,带你去吃肉都不去。又说,以后可千万别说你哥抠门,走吧。
楼下人多,便上了二楼。哪知道,楼上一个大活人没有,倒把凝誉惊讶了一番。坐了一会,好歹有人上楼。一男一女,看起来应该是情侣,凝誉随意看了眼,印象里并不认识。
部长,你答辩还没结束吗,一声甜美的声音落到凝誉耳朵里,当时便顿了一下。凝誉转头看了看周围,除了他们四个好像没人呀。
正在疑惑间,那女的已经走到他面前。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以前是宣传部的干事呀!
颜玲在旁边捂着嘴笑,凝誉皱着眉头看着她。脑袋急速想了一下,尴尬的说道,你是宋璇吧,这么大变化没认出来,真的是不好意思。又笑着说,答辩前天就结束了,待会吃完饭就回公司。
宋璇转头看了看颜玲,诡异的笑着说,那不打扰你们。
凝誉笑着点了点头。
颜玲轻声说道,你什么情况,以前同事都不认识啦。
凝誉无奈回道,你以为我愿意啊!她比你还晚一届,当时是部长换届的时候,见过她一次,所以对她的印象极少。要不是她说是宣传部干事,还真想不起来呢?
窗外红白相间的夹竹桃,一片一片的开。阳光照过去,落了一地斑驳。他的记忆就像这散落满地碎碎的阳光,不温暖,也不刺眼。只是那时的人和事,碎了一地,叫他如何不会心疼。
吃完饭,说了会话。凝誉强颜欢笑的说,不早喽,这下真该走了。看了看颜玲,又说,放假、或者没事,有空就来锦城,那边有不少好吃的,风景也不错的。
颜玲笑道,知道啦,到时候你给报销路费。
凝誉左手提着包,右手在她额头轻轻拍了下去,他自己都不晓得,那只手停了多长时间。十秒、十分钟,还是十年,甚至是十个轮回。
到学校南门附近的站台等车,好一会车都没来。
颜玲说,哥哥,以后在外面记得照顾好自己,你这次回来明显廋了好多。
凝誉听到这话,心中一阵酸楚,试问谁会观察的如此细微,就算是他的父母,都不曾这般说过。眼前这个人,却说了出来,教他如何不会心疼。
凝誉轻描淡写的回道,会的,放心吧。
回头看了一眼学校,侧着脸说道,玲,实习的时候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知道吗?
颜玲轻轻嗯了一声。其实就算她有困难,她也断然不会去麻烦凝誉,有些事情和爱终究不是一回事,又何必掺杂在一起。
好在车还是缓缓而来,颜玲要送,凝誉还是没让。
凝誉放下包,张开双臂,不舍的说道,拥抱一下就算当做送别。
颜玲点了点头,双手扣着他的腰,头微侧埋在他的胸膛。似乎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千百次,只是为了这一瞬的离别。
凝誉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不曾言语,抱的多紧,他的心便有多疼。
良久方才松开,颜玲低着头柔声说道,路上小心点,到了锦城回个电话。
凝誉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拾起包转身上了车。
颜玲抬起头看着他,凝誉站在车上也看向她,谁的眼神都没有躲避。
当车淹没在喧嚣的城市中,颜玲立在站台那,一行泪水悄无声息,夺眶而出。这个人还是走了,她不知道这一别,多久才能与他相见,一个月,一年,又或者这一辈子都见他不着。想到这里,她如何不会难过,长久以来的压抑,还是如决堤般崩溃。
凝誉坐在车后面,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不免一声长叹。那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等决绝,只是他们已然照做。
他想独自承受这份离别的痛楚,即使他知道,在她面前他的惶恐、凄凉不会出现,可还是害怕,在转身的瞬间,他的背影违逆了自己。更何况,这份悲伤许久以来,只是他一个人承受,对于别人,又何必让他知晓。
车站上车的时候,宋语嫣发来信息,说道,我在锦城创意展览公司的面试,已经顺利通过,通知后天去公司报道。
凝誉看完信息,似乎感受到她内心的喜悦,便回道,你现在在锦城吗?
对方快速回道,不是,我还在塔影,那边还没找好房子。哥哥晚上说帮我找。
凝誉突兀心中想到自己那边空了间卧室,一直没人租,便说,我那边有房子,你明天直接过来。
宋语嫣回了个OK。凝誉摇头笑了笑,心中想道,也不客气。
坐在开往锦城的大巴上,听着车内低缓的音乐,不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竟都是与他们共处时,那些残破碎影,有欢喜,也有难过。那些熟悉的人和事,直奔他的内心深处,汹涌澎湃。
一颗心慌乱如麻,最终还是各奔了东西。四年了,他们还是没来及诀别,他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与那时的他们、那时的他,说声再见。
期待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是这些个难过蔓延而下,让他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