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遮住微弱的月光,天边处有闷雷声传来,似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疾风卷着几朵落花从窗外吹进来,小厮见状立刻将窗户的支棍取下,仔细将窗关严。
他恭敬地走到厅中,劝道:“少爷,今晚恐怕会有大雨呢,您还是早点回房歇息吧。”
楚淮风焦急地来回踱步,一听他这么说,神情更加烦躁起来,他不耐烦地问道:“现下几时了?”
“少爷,您刚才便问过小的五遍了,现在已是戌时三刻了。天阴得厉害,比平常格外黑些,大概因为这少爷才觉得很晚了吧。”
“戌时三刻,戌时三刻,不行我还得再出去一趟。”楚淮风停止了踱步,下定决心便要往外冲,“若王爷、王妃问起,就说我去找宁王喝酒去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偌大的王府中,独留下想喊他拿伞的小厮待在原地张着嘴巴没有出声。
虽然一刻前已去过广灵阁,但楚淮风放心不下,夜黑风高,子衿又初来乍到,她独自一人能到哪里去呢?
莫不是离了京城?不,不可能,她若要走也肯定会知会夕颜一声。
抑制不住胡思乱想,此刻他的脑中有千百种可能一闪而过,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个性倔强的姑娘,他便越发紧张。一路连奔带跑,他穿过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摊贩之流,气喘吁吁地来到广灵阁的门口。
琴瑟之声悠扬婉转地从阁中传出,他心神却依旧无法平静。绕到后门准备翻墙而入时,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令他身形一顿,但当他定睛准备细看时,却见那个人影已经闪过拐角,消失在视野之中了。
难不成又是自己看错了?
罢了,眼下还是去找子衿要紧。
楚淮风运起轻功翩然落在院中,环视一周见唯独一间房内亮着灯火,他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便匆匆来到门前敲门问道:“子衿?是你吗?”
片刻后,房间内传来悉悉萃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原来是阁中的琴师——夕颜。
“楚公子有礼,”夕颜躬身行礼,回头看了一眼床榻,又转头放轻了说话声,“子衿刚刚回来,眼下睡得正熟,有事的话公子明日再来吧。”
趁她说话时,楚淮风向房里探了探头,虽然没看见房内情形,但满屋的酒气根本瞒不过他的嗅觉。
他蹙眉问道:“她喝酒了?”
夕颜沉默着点点头,见他无奈的神情,不禁劝道:“今日的事我从其他人那里也听说了几分,若公子对子衿是真心的,还望早日跟那位林姑娘说明了才是。否则,只会让三人都成为受害者。”
“多谢姑娘提醒。只是……”楚淮风再次不放心地朝屋内望了一眼,“还望姑娘能帮我好好照顾她,等明日我再来找她。”
“夕颜自当尽力,公子放心。”
送别楚淮风后,夕颜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将解酒药盛到小碗里端到榻边,看着醉酒不醒的子衿,她的眼神变得无限忧伤,同时又带着一丝艳羡。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挑起挂在子衿唇角的一缕青丝,叹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轰隆——”天际厚重的云层间传来滚滚雷声,将房中女子的叹息声轻易淹没。
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虽然时不时轰鸣而过的雷声没有吵醒子衿,但宿醉的头疼却令她早早就醒了过来。
她揉揉似欲炸裂的额头,睁开迷蒙的双眼,突然发现夕颜正趴在床边,神情疲倦地睡着了,似乎照顾了自己一夜。
果然醉酒误事!
子衿轻轻拍醒夕颜,满脸愧疚地说:“姐姐,你快到床上来睡,昨晚你肯定累惨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像昨天那么胡闹了!”
“傻丫头,”夕颜淡淡地笑了,她揉揉酸痛的腰背,缓慢地坐到子衿身边,细心地用手为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眼神温柔地似乎能融化所有冰冷,“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虽然儿时在山中也有同岁玩伴同她一起玩耍、长大,但子衿从未体会过如此亲密、温柔独属于姐妹间的情谊,这种陌生的感觉不仅令她感到新鲜,对她而言更有特别的意义。
夕颜的身上有母亲的温柔与陪伴,这是她从小就羡慕其他同伴的地方。如今她失去了大山中的一切,又任性地离开了师父与长老的庇护,大概只有眼前这个善良的姑娘才是她在这异乡之地所遇到的唯一能值得信任的人吧。
子衿这样想着,心中不禁动容,她生平第一次主动伸开双臂拥抱住了夕颜,颤声道:“谢谢你,我不会表达,此刻我只想说声谢谢。”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对了,昨晚无衣送你回来之后,楚公子来找你,我见你醉成那样,便让他有事今天再来。”
“那我去找他,正好我也有话对他说。”
下床洗漱打点好一切,子衿便出了门,走到街口准备拐去明王府的路上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鸣锣声,回身查看发现有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门处走来,队伍正前方有穿着官服的人鸣锣开道,百姓纷纷避让,也有不少人挤在道路两旁跟着队伍行走,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队伍声势浩大,行进速度很快,子衿踌躇片刻间便被拥挤的人群湮没了。
震天响的锣鼓声很快吸引了更多的百姓前来围观,人潮涌动前行,子衿不能抽身,只能随着队伍一同前行。
可不知怎的,途径一座酒楼时,聚在楼上围观的宾客竟有朝街上撒金币的,随行的百姓队伍立即哄抢乱作一团,子衿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站起来,否则必定会被汹涌的人群踩死,但她毕竟只是一柔弱女子,哪里能敌得过眼中只有金钱的哄抢者?就在她快要被人群吞噬时,一双温厚有力的手迅疾地抵住她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
子衿感激地回头道谢,惊喜的发现竟然是面如冠玉的无衣公子。
虽然无衣看起来温文尔雅,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他此刻护在子衿身前,竟不能令行人撞到她半分。
“怎么如此不小心?方才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只怕你今日要倒大霉了。”
“多谢,你又救了我!”子衿在无衣的护卫下辗转来到酒楼的墙根,避开拥挤的人潮,呼吸也顺畅许多。她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发现有好多事情要感谢你,昨晚还要谢你没把我抛下不管。”
“那是应该的,无需言谢。只是,我倒不知道你是个爱看热闹的。”无衣扬扬下巴指着身边鸣锣而去的官家队伍,笑的别有深意。
“我是被人群挤过去的。”子衿踮起脚朝队伍最前方看去,方才人潮拥挤她没功夫细看,现在才看清楚队伍前方骑着白马的人竟有些面熟,只不过一时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想到无衣久居京城,可能会认识那人,于是她扬起手指着那骑马之人,问道:“你可认识这人?看他那么威风,应该是达官显贵吧?”
“他是当朝太子楚攸麟,今日奉命剿杀苗人归来。”
太子,剿杀苗人?
子衿如同遭遇雷击般再次朝远处看去,恰好马背上的人侧过身来冲道旁的百姓招手,他身上的华服、头上的玉冠以及冷峻的侧脸,慢慢与那日透过竹门缝隙看到的男人逐渐重合。
为再次确认心中的猜测,她又问道:“你可知道太子此行目的地?”
“我曾听宁王提起过,应该是楚境南方的巴蜀一带,具体是哪里便不得而知了。”无衣见她脸色惨白,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子衿咬着下唇,尖锐的目光一直盯着越行越远的骑马人,直到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幽幽转过头,对无衣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回广灵阁了,告辞。”
没等无衣回答,她已经红着双眼向广灵阁的方向跑去。
无衣盯着她的背影,静默良久。
回到广灵阁后,失魂落魄的子衿正与喜气洋洋的掌事姑姑钟婉筠撞了个满怀。
“哟,子衿呐,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浓妆艳抹的钟婉筠拽住子衿的衣袖,让她抬起头来,却看到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禁蹙起眉头,关切地问道,“小可怜,这是受谁欺负了?快说给我,老娘给你做主!”
“谢谢婉筠姑姑,我没事。”嘴上虽然倔强,但带着哭腔的颤抖声线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
“别哭了,再哭可就丑了。”钟婉筠用帕子给她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儿太子爷凯旋而归,早有人下了帖子要让咱们广灵阁晚上到太子府奏乐跳舞,这机会难得,一般人我是不想让她去的。若你现在不哭了,姑姑我就发发善心,让你去见见世面。”
“太子府?”子衿抬起头,用力抓住钟婉筠的手,确认般地重复了一遍,“是太子府?”
“是啊,咱们广灵阁可是名动京城的歌舞坊,这绝非虚名!跳得好的人,还有机会进宫在圣驾前表演呢!”钟婉筠颇为得意地叉腰而立,她一手打造的广灵阁是她这辈子最为骄傲的成就。
“姑姑,求你今晚一定要给我这次机会,求求你了!”秋水剪瞳里散发出令人无法拒绝的眼神。
“你这丫头,弄疼老娘的手了,松开松开,松开就答应你!”
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子衿赶忙松开手,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钟婉筠身上。
钟婉筠甩甩手,她心肠柔软,最受不得别人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她。她只好连忙点头答应,嘱咐道:“你可以去,但一定要跟在夕颜身边寸步不离。她做事谨慎有分寸,有她看着你我才放心。”
“多谢姑姑,子衿谨记在心!”薄唇牵起一抹冰冷狠绝的笑容,心想天不负我,终于让我机会得报血海深仇!
今夜,便是太子楚攸麟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