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风波初起
子衿回到广灵阁,将置办好的金簪与步摇交给掌事姑姑。她闲来无事,便到了僻静的后院凉亭看园艺师傅修剪花草。
正与师傅闲聊花草时,始终不肯放过她的林芊芊便气势冲冲地来了,手上还使劲拽着另一个人的衣袖。子衿挑眉笑了,原来那正是满脸无奈的楚淮风。
“林姑娘动作真快,才眨眼功夫就把救兵请来了。”子衿背倚着凉亭的红色围栏,冷冷笑道,“看来我方才说的话,林姑娘是没听到心里去,啧啧啧——”
被她阴阳怪气的模样弄得又怕又怒,林芊芊只能紧紧揽住楚淮风的胳膊,指着子衿可怜兮兮地说道:“淮风哥哥,就是她刚刚说要把我喉咙割破的!她也承认上次我开口发不出声,也是她搞的鬼!她肯定是个妖女,不知道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淮风哥哥你要替芊芊撑腰啊!芊芊好怕——”
楚淮风苦笑着摇摇头,柔声安慰道:“芊芊别闹了,前几****是吃坏了嗓子,今日早晨不是喝了金银花水后就好了吗?这不关子衿的事。”
林芊芊焦躁地跺脚否定:“不是的!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当时绿璎也在,她听见了!”
此时,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丫鬟站了出来,将方才在首饰铺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楚淮风半信半疑地望向子衿,却见她依旧慵懒地倚坐在凉亭中,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只看一眼,他便知道林芊芊所言不假。
他无奈地耸耸肩,苦笑道:“这事明明已经可以过去,你又何必再提起惹来风波?”
“那还得问问你身边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那刁蛮劲,你应该知道。”子衿故意加重声音,让在场看热闹的人将她的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
林芊芊听楚淮风竟知道事情原委,心中更是愤懑,她调转矛头指向楚淮风道:“淮风哥哥,你竟然为了一个才相识不过一个月的野丫头,与她联合起来欺骗我!我……我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去,让他给我做主!”
说着,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好不委屈的模样。
若这件事真的被捅到丞相那里,丞相爱女心切,必定会将中毒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这件事如何善了?
子衿知道这些,但她不愿委曲求全,毕竟她与林芊芊本无仇无怨,偏偏对方总要满怀敌意地对待自己。她并非圣人,不能一直平心静气地对待林芊芊的挑衅。
楚淮风也知道其中利弊,赶忙加以劝阻,柔声安慰道:“我并非有意骗你,只是当日毕竟是你有错在先,这件事如果闹到伯父那里去,恐怕别人也会对你多加议论。到时候你定不胜烦闷,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便想做一回和事老,没想到竟惹得妹妹如此伤心。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真的?”林芊芊抽泣不已,拉住他的衣角泪眼汪汪地看着楚淮风。
“自然,这么多年我何曾骗过你?”楚淮风从绿璎手中接过帕子,递到林芊芊手中让她擦去眼泪,但对方不肯,执意仰着头让他亲自动手。
子衿双手抱臂靠坐在一旁,冷眼旁观,锐利的眼光直直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楚淮风何曾感受不到她的目光?只是,他这一双手进退为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眼看林芊芊又要发作,他轻叹一声,只能硬着头皮为她擦拭眼泪,眼神无奈而温柔。
不知怎的,子衿看到这幅情景只觉得胸口发闷。想到昨晚楚淮风望向自己的眼神也如此刻这般专注而温柔,她的心头顿时窜起一股烦躁之火,烧的她头脑发热!
再也看不下去,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脚下一点便飞身到了屋顶,几个纵身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见把情敌气走,林芊芊顿时得意起来。但看到楚淮风心不在焉的模样,她仍是不敢放松,只能接着装可怜缠在他身边,继续添油加醋地哭诉子衿对她的恶劣行径。
没有任何目的,亦不认识任何朋友,子衿别无去处,就在大街上游荡了一整天。直到夜色降下来,都没有见到楚淮风的半个人影,她心中更加气愤,狠狠地将一把落花扔到护城河中,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还说什么好男儿志在保家卫国,唯独我最与众不同,说穿了就是个大骗子!还不是对他那个林妹妹疼爱的要死!”
她一天只吃过两个包子,此刻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几声。子衿从河边站起来,决心不能亏待自己,但又不想回广灵阁听那些聒噪的吵闹声,那到底能去哪里呢?
灵动的双眸转了一圈,有了!
打定主意,她运起轻功朝城东的宁王府奔去,按照昨晚的记忆越过高耸的墙壁,蹑手蹑脚地来到一间房前,小心地敲了敲门。
“请进。”
暖如春风的男音从房间里传来,子衿嘿嘿一笑推门而入。
正在擦琴的无衣听到动静非同寻常,他回头一看,顿时笑了起来:“子衿为何如此落魄的模样?”
“连你都看的出我落魄了?”子衿垂头打量了一番自己,只见她头发蓬乱,衣裙也沾染了许多泥污,比街头乞丐好不到哪里去。她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道:“我身上带的钱花光了,又不想回广灵阁,所以只能来投奔你了。有吃的吗?”
“和夕颜吵架了?”无衣放下琴,给她倒了杯茶。
“怎么会?”子衿摇摇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我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听广灵阁那些客人嚷来嚷去,闷得慌。”
“我正巧晚饭还没吃,这样,我先去给你找一身干净衣服,你换好后我带你去吃顿好的。”无衣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子衿不好意思地问道:“可以吗?”
“那有什么?你稍等一会儿。”
说完,无衣便出了门。片刻后,他带着一身红裙与一碟点心走了进来,笑道:“想必你饿了很久,我特意先拐去厨房偷拿了一碟点心,你先吃一点,衣服我放在这,等你换好了再叫我,我在门口给你守着。”
怪不得夕颜会对他钟情,如此细心之人可比楚淮风那种只知道油嘴滑舌的人好上千百倍了!
子衿感激地点点头,忙不迭地咬了口点心,不愧是宁王府,一碟点心竟如此可口!她不忍无衣多等,匆匆吃了口点心便拿着衣裙到里间换下,艳红的裙袂轻盈飘逸,走起路来似有风浮动,衬得人有几分妖冶。
打开房门时,无衣的眼神难掩惊艳之色。他先是一怔,随即淡笑着说道:“这身红裙穿在子衿身上,当真袅娜娉婷。”
“这衣裙做工精巧,布料摸起来不似普通绸缎,这么华贵的衣服……”
“子衿无须担心,这衣服本是宁王府家宴时舞姬所穿,宴会后便束之高阁了。我想着可能尺寸适合,便拿来了。毕竟我是男子,此刻去府上丫鬟那里要衣服,怕会引人起疑。”无衣知道子衿的顾虑,继续道:“你暂且穿着,改天偷偷送回来便好,没有人会发现的。”
“那多谢了。”
“走吧,我带你去妙香楼,那里的桃仁山鸡丁可是一绝。”
似曾相识的话,让子衿有些失神。
无衣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那我们就去那里吧,你不要心疼银子就好,我今天胃口很大的。”
“自然,放心吃就是了。”
妙香楼是京城最繁华的酒楼,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无衣带着子衿径直上了三楼一处临街的雅间,看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子衿忍不住打趣道:“你打着宁王府的称号在外面横行霸道,不怕宁王知道后怪罪下来?”
“宁王府在妙香楼常年订着雅间,我不过是充分加以利用,怎么就成了横行霸道?”
“你没见到方才在楼下排队的那些人的眼神吗?见咱们两人径直上楼,那眼神好像要将我们扒了皮似的。”
“那便让他们瞧去,还是喂饱肚子要紧。”无衣笑着将店小二叫来,道:“将店里最拿手的好菜都上来,子衿可有何忌口?”
“没有,”子衿转头对小二道,“麻烦再来两壶桂花酒。”
“是,酒菜稍后就来,二位稍等片刻。”店小二恭敬地退出雅间,麻利地吆喝着叫菜、传菜。
无衣淡笑看着她,沉默不语。
子衿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自在,她挑挑眉,问道:“两壶酒而已,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酒入愁肠愁更愁,子衿若是心中烦闷,不妨说出来听听。”
“烦就烦在心中苦闷,却不知从何说起!”
酒菜很快呈到桌上,饿了一天的子衿也顾不上矜持,率先动起筷子,并给两人倒满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无衣,道:“多谢无衣在我困顿之时慷慨相助,这杯我敬你!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说完,她仰头一饮而尽。
似乎被她的豪爽所感染,无衣也放下犹豫,饮罢此杯,他不禁感慨道:“人生苦多欢乐少,意气敷腴在盛年。且愿得志数相就,床头恒有沽酒钱。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贵贱付皇天。”
“无衣也似乎有许多不如意?”子衿又为自己斟满一杯,托腮斜看着他,疑惑道,“你看起来对一切事都云淡风轻,好像只有琴对你比较重要,你又有何烦心事呢?”
无衣摇头不语,只是从她手里拿来斟满的酒杯,又一次仰头而尽。
子衿也不好追问,她自己满腔委屈与心事还无法整理,怎么又去关心他人心事来了?
她苦笑着将两壶酒全部揽入怀中,对无衣摇摇手指,道:“今夜这两壶酒都是我的,你可不许再抢了!”
“少喝些,你多吃点饭,要不然会很难受。”
无衣细心地为她夹菜,但她只是一味地饮酒,似乎只有在眩晕的状态下才能暂时遗忘浓重的心事。也只是在这样的状态里,她才能说服自己昨夜醉酒的楚淮风是她所真正认识的人。
酒到浓处,子衿也有些朦胧醉意。她趴在桌上,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她拉住无衣的袖管,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昨日明明还对你说着你最特别,还表现得那么深情款款,为何转头就能对另一个人含情脉脉,丝毫不顾你的心情?”
“也许那个人是有苦衷。”无衣没有拂开她的手,只是拿过子衿搂入怀中的酒壶,皱着眉饮了一口。
他的声线低沉而沙哑,有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子衿胡乱摇摇头,提高了音量,道:“就算有苦衷,为何我等了他整日,他却未曾来找我,也没有一句安抚的话?”
没等无衣开口,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将头埋进臂弯中,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也对,我明明没做出半分回应,我又何必如此伤心?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痴心妄想会有多开心幸福的生活……”
无衣静静听着她的自言自语,表情一派平和甚至近乎淡漠,只是眼神里逐渐晕染开一抹悲伤。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幸福,开心,平静……这些词汇通通与他无关。
想起心中郁结之事,他苦笑着摇摇头,将杯中物尽数饮下。
窗外乌云蔽月,夜色更凉了几分。
熙熙攘攘的酒楼依旧喧嚣热闹,唯独从三楼的一扇窗传出的声音却悲凉落寞:“近来逢酒便高歌,醉舞诗狂渐欲魔。五斗解酲犹恨少,十分飞盏未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