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情窦初开
广灵阁,是永安城夜晚最妖艳喧嚣的楼宇。
只要踏进广灵阁的门槛,心中再多烦闷,也会在顷刻间消弭于莺歌燕舞间。
上下翻飞的薄衫轻袂,悠扬婉转的丝竹笙歌,销魂蚀骨的杯中之物,哪一样都会令人轻易迷醉。
火红毡毯铺就的十尺方台,浓妆艳抹的舞姬含笑登台,无论是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妆容,还是薄到肌肤尽露的舞裙,都令台下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心神向往。
子衿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目光越过妖媚的舞姬最终定格在方台边上抚琴的夕颜,心情分外复杂。
经过两天的相处,她已与夕颜渐渐熟悉,了解到两人的身世竟从某种角度而言格外相似。女子富有的感性让她们很快无话不谈,子衿也知晓了许多关于夕颜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事,她始终想不明白。
突然,有人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爬上方台,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把抱住了妖艳的舞姬。
舞姬似乎早已习惯受到这样的骚扰,只是面不改色地将醉汉推开,转身离了方台。
醉汉被推开后十分不悦,眯着一双眼四下张望,很快便寻觅到下一个对象。他踉跄着身体扑到抚琴的夕颜面前,伸出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夕颜没有停止抚琴,只是原本悠扬婉转的琴声变得激扬起来。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醉汉,一双秋水剪眸里平静无澜,令人捉摸不透。
台下看热闹的人聚集起来,哄笑着催促醉汉进一步动作。子衿再也忍受不了,推开众人登上方台,一脚狠狠踢在醉汉的肋间,那人应声倒地不再动弹,扁扁嘴巴响起了呼噜声,竟是睡着了。
琴声骤然停了,子衿愤愤地拉着夕颜的手,两人走到了后院。
“姐姐,他那样折辱你,你为何还能忍受?”
“广灵阁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早已习惯。若每日都因此如你这般气愤不已,只怕我早已被气坏了身子。”
前厅又传来热闹的丝竹声,方才那出闹剧早已成为宾客饮酒作乐之余的谈资。
夕颜走到院中的一株花树下,淡淡的月光在她姣好的面上晕染开,清丽之色宛如天上谪仙,与如此聒噪的场合格格不入。
子衿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这几日来我暗中观察,城中权势公子倾心于你的不在少数,昨晚那个发誓非你不娶的许公子文质彬彬,对你更是痴情。为何姐姐不考虑一下他们,而心甘情愿继续在这里抚琴,受人骚扰?”
“青青子衿,悠悠吾心。”一缕清风拂来,撩起她耳畔青丝,夕颜垂下眼眸,卷翘长睫在轻施粉黛的脸颊投下一片阴影,“我心中已有所属,又怎能再多看旁人一眼?”
“哦?怎么没听姐姐提起?能俘获姐姐芳心,想必定与那些整天只知道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不同。”
“他偶尔会来广灵阁,子衿日后定能见到。只是万不可再提起方才之事,他对我无半分男女之情,我的心事终究只能是心事。”
月色清冷,立于花树下的夕颜寂静而孤单,惹人爱怜。
子衿不忍多加追问,她虽涉世未深,对世间****之事也懵懂不知,只是她懂得凡事需得“心甘情愿”四字,否则也只是徒劳一场。可叹广灵阁中的女子,虽生的花容月貌,却命薄如纸,夜夜需得上妆媚笑讨人欢心。若是个薄情人也就罢了,可如像夕颜这般痴心,等不来那人的回应,却还得日夜强颜欢笑,实在可怜!
意识到自己竟生出这番感慨,子衿又突然想起那日楚淮风在广灵阁前驻足观望的场景,她顿时心生疑窦:莫非夕颜倾心之人就是他?
虽然楚淮风在自己面前整天嬉皮笑脸没有正经模样,但论家世、样貌与身手,子衿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令人心动的资本,否则小镇上的那些女子也不会在送别时个个哭成泪人。
“子衿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夕颜走到她面前,捧着满怀落花,青丝发间都沾染上了清淡的花香。
子衿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在为楚淮风分神,她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赶忙笑着摇摇头:“没事,可能是白天打扫琴阁有些疲乏,竟在姐姐面前出神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我再回前面弹首曲子,今夜也就算过去了。”夕颜柔声笑道,捧着落花转身离开了。
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子衿重重地叹了口气,准备回房休息。谁知她甫一转身,竟直直撞入一个结实的怀里。
她心中一惊,急欲撤身拉开与那人的距离,却不曾想对方收紧手臂,令她一时无法动弹。头顶有温润如玉的男音传来:“三日未见,不曾想子衿竟这般思念我,待四下无人便热切地扑入我怀里,当真可爱!”
不用抬头,单凭那戏谑调侃的语气就知道来人是谁!
子衿抬起膝盖直冲那人下体袭去,对方见势不妙,急忙松开手臂后退几步,堪堪躲过一劫。
他夸张地拍下胸口,一副惊惶不定的模样:“子衿好狠,丝毫没有姑娘家的柔情。”
“我学功夫便是御敌防身,难道对你这种下流无耻的登徒子也要手下留情?”子衿得以脱身,但见自己的衣裙在方才挣扎中有些凌乱,又叫她联想起那日暧昧的山洞,她心中又羞又愤,说话又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楚淮风连忙举起手示意投降,苦笑道:“是你心神不定撞入我怀里,我好心扶你免得被地上枯枝绊倒,怎么我反而成了下流无耻之徒?”
“休要解释,看招!”
子衿不容他多说,一个利落的扫堂腿便冲着楚淮风下盘袭去。楚淮风点地生风,轻松跃到子衿身后,右臂快如闪电从背后牵制住她的肩膀。子衿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单腿后踢攻其腰肋。
楚淮风肋下新伤初愈,见她攻势不减,知她此刻肯定恼怒至极,他万万不敢马虎,伸出左手去抓她的脚踝。子衿趁此间隙竟扭转腰身,反拧楚淮风的臂膀,电光火石间只听楚淮风一声闷哼,他败了。
“姑娘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还望姑娘好心,赶紧松手啊!”楚淮风疼的弯下了腰,皱着眉头偷瞄子衿的表情。
子衿也不知方才从哪里窜起一股无名火,非要好好修理他一番才行。此刻见他求饶的模样,她自觉无趣,冷哼一声松开手:“你功夫在我之上,为何要让我?赶快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让人烦!”
“我见你今日火气太大,发泄发泄也是好的。”楚淮风直起腰来,揉揉右臂,挑眉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方才你的力气再大三分,恐怕我这右臂就折了。”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子衿想到如今身在广灵阁,又想到那日楚淮风向阁中观望的模样,便问道:“是来找人抚琴听曲儿的?”
“我这等鄙俗之人,没那么高雅的兴致。这广灵阁中,我只认识你一人,你说我是来找谁的?”
“干嘛?”
“子衿难道忘了自己做的好事?”楚淮风想起那日子衿拂袖离去后,林芊芊被气得上蹿下跳的场面,忍俊不禁道:“芊芊确实被宠的骄纵任性,多给她点教训也好,免得日后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只是,教训也要有个限度,把解药给我吧。”
子衿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白眼道:“什么解药?我什么也没做过。”
“自从你那日离开王府后,芊芊便不能开口说话。起初还以为她是染了喉疾,谁曾想找来大夫一问,竟是中了蛊毒。仔细一想,既擅长蛊毒,又能在众人面前施毒不被发觉的人,便只有你了。”
“难不成你们王府有谁中了蛊毒,都是我一人所为了?”
“不要说气话,”楚淮风上前两步,月光拉长的身影将子衿严实地罩了起来,只是如此近的距离,却没有带给她任何压迫感。她抬起头,看进那双点漆黑眸中,只听他温润的声线在耳边绵延,“林芊芊被她父亲当做掌上明珠来疼爱,若知道她女儿无法发声是被人施了哑蛊,只怕此事会引起皇上重视。皇帝痛恨苗人,必定下人追查到底,若你身份暴露,我恐怕无法护你周全。”
这番话说得有理,又处处维护她的利益,子衿不免动容。她垂下眼眸,从腰间拿出一个锦缎小囊递给楚淮风,道:“以金银花冲水服下,不出半日便可清毒。”
本以为要花费一大番功夫,没想到子衿竟如此轻易放过林芊芊,楚淮风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于胸。
他淡笑着接过解药,大手不自觉地揉了揉子衿的黑发,话语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纵使你词严厉色,但到底还是心肠柔软之人啊。”
不知怎的,被他温厚的手掌触碰的地方竟生出丝丝麻麻的暖意,子衿从未有过如此感觉,陌生而美妙,令她无法抗拒。
她没有拂开楚淮风的手,只是垂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
心底似乎有微妙的东西已然改变了,但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说不清。
又是一缕清风,院中花落无声,似乎也不愿打扰如此多情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