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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流华宫在那面呢。”小惠子指指北向的黄砖红墙，额上冷汗直冒，手里的拂尘都快当手帕用了。
“朕去冷宫。”昊黎大步流星。
“啊，冷宫，冷宫那个鬼地方皇上去干什么呢，哎，皇上，皇上，等等奴才啊。”小惠子只是稍作停留，就落下昊黎很长一段距离了，这时只能扯着公鸭嗓子叫喊着一路小跑的跟上去。
“皇上，冷宫里都是晦气，奴才怕是冲撞了您的龙体，要不改天奴才让人打扫打扫皇上再过去好不好啊？”小惠子忽前忽后张牙舞爪，虽然明知道昊黎是去见葆儿的。自从向他禀告葆儿自行去了冷宫之后，他早料到了这一出，只是没想到昊黎会这么心急。
“哎，皇上，您等等奴才啊。”劝说无望，小惠子认命的跟在昊黎身后，乖乖的闭上嘴巴。对于马上要点着的火，小惠子总能把握时机将自己藏好，以免灼烧到自己身上。能躲则躲，这是小惠子于皇宫的生存法则，只可惜虽然苦口婆心指点葆儿很多次，葆儿一直没有学会。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隐隐约约看见冷宫的影子。在枯枝交错的空隙中，伸出青灰的身影。这个皇宫之中，冷宫是唯一一处没有琉璃瓦的宫室。瓦是灰黑的砖瓦，墙壁是青灰的颜色，看起来就有萧条落寞之感。
昊黎走了一阵子，回过头招呼小惠子：“你知道葆儿最喜欢吃什么食物吗？”
“奴才知道，娘娘最喜欢燕窝八仙粥，小炒鲫鱼，三鲜鸽蛋……”
“去让御膳房准备一份饭菜送来，按照葆儿喜欢的准备，朕今天就在那儿用午膳。”昊黎吩咐完继续向前走，留下小惠子一个人呆若木鸡，半响，回过神来，昊黎已经走远了。
小惠子苦着脸叫喊：“皇上，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啊，在冷宫用膳，这不合祖制啊……对，悄悄进行，绝对不能让太后知道了，我小惠子就是聪明啊，这样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哈哈哈哈，小惠子就是天才啊。”说到最后，手舞足蹈的向御膳房跑去。
昊黎大步向前走，大约又是一炷香时间，终于到了冷宫地界。小喜子本是在宫门口打着瞌睡，猛然惊觉皇上来了，顿时双腿发软，瑟缩着跪在地上，兢兢战战的向昊黎请安。
这种做错事情被主子抓到心虚害怕的场景见得多了，昊黎不耐的瞥上一眼，谁知忽然感觉有些面熟，不禁仔细打量起瑟缩的小喜子，越看越觉得不对。“你是从哪儿派来的，在冷宫当值多长时间了？”昊黎淡淡的问出声。
“皇上，奴才是，奴才是……”
“是什么，说！”他贼眉鼠眼结结巴巴的样子让昊黎本来略带怀疑的想法立马得到验证，当下只等着他自己袒露事情了。
“奴才本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因为做事出了错，被娘娘罚到冷宫当值，已经三年了。”小喜子踌躇半天，硬着头皮道。
昊黎本来没有什么表情，听见小喜子的话忽然间冷笑出声：“在朕的面前扯谎，你胆子真是不小啊。”说实话小喜子也真是聪明，牵出一个已经亡故的人，这叫做死无对证，就算怀疑，也没有法子验证的，只是这点小伎俩却骗不过昊黎。
“奴才说，奴才说，奴才本是太**中的，后来太子……奴才就，就一直在冷宫里头……”
“那朕问你，谁让你到冷宫里做事的？你现在的主子是谁？”昊黎步步相逼，意思很明确，想含混其辞蒙骗过关是绝不可能的。
小喜子偷偷看了昊黎一眼，牙齿在嘴里打颤：“是……是……是瑞王，皇上，奴才不敢隐瞒皇上，请皇上饶了奴才一条贱命……”
“只要你如实回答，朕不会难为你的。告诉朕，以前你在太**时，太子和瑞王是否一向交好啊？”
“是，瑞王经常和太子在一起，他们一起跟太傅学习读书，一起骑马打猎，一起商量事情，一起……”
没等小喜子说完，就被昊黎打断：“太子殁了之后，你就跟着瑞王，太子府的其他人呢？也和你一样吗？”
“太子妃随太子去了，其余的人不是死了，就都跟着瑞王了。奴才无处可去，都想着瑞王与太子的交情很好肯定不会亏待我们，都想着……”
“都想着替太子报仇是吗？”昊黎猛然接上去的一句话让小喜子面色苍白。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绝对没有此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奴才只求着保命，只能委屈求全，主子说什么，奴才就跟着做什么。奴才一直对皇上尊敬有加，不敢有一丝妄念。”
小喜子真是被吓着了，什么话都从嘴里向外说。昊黎静静的听着，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这些叛逆谋反的话，只要被听见，瑞王府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啊。只可惜这个小太监，并不知道什么叫做越描越黑，
“你起来吧，朕念在你从实招来的份上，留下你的性命，但你记住，只要瑞王那边有什么动作，要随时向朕报告。记着，你的命捏在朕的手里，而不是瑞王。”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小喜子忙不迭地的磕头，额角都磕出血来也没敢停下。直到昊黎走远，才惊觉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他惊魂甫定的拍拍胸脯，这一摸，就摸到了一封书信，当下心里又是一惊。
那是瑞王不久之前派人送来的信息，是不是要告诉皇上呢？小喜子一时之间有些迷糊。
昊黎径直向西苑走去，脑子里却始终盘旋着一个念头：看来朕安插的线人还不够，否则，怎么不知道瑞王的人手连冷宫都渗入到了呢？看来，朕是有些小瞧他了。
静心斋的房门半敞着，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人影。昊黎微微顿住身形，就沿着长廊向里走去。没走多远，看见一个铺满枯叶的小山坡上并肩坐着两个人，她们紧偎在一起，一件破旧的大氅衣覆在两人身上，只遮住每个人半个脊背。如此酷寒的天气，她们都是这么辛辛苦苦的相依取暖吗？
一时之间，昊黎心中产生出万千情愫。他悄悄的站立在翠竹之后，一时之间思潮澎湃。
“清姐姐，你知道葆儿小时候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葆儿希望所有人都能手牵着手一起做游戏，没有人会嘲笑我，也没有人会翻白眼给我看。可是后来我长大了，我竟然有时候会庆幸他们讨厌我排挤我，因为如果我也曾经是吸着鼻涕脏兮兮的孩子们中的一员，我就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皇宫，根本没有机会认识那个只手就能判人生死的人。”
“原来世界上最傻的还不止我一人。遇见你，我忽然发现三郎的背信弃义也并非不可原谅，只可惜，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心心念念想要报复他的孩子，其实，也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就算江儿姑娘真能把那个孩子辛苦养大，她过的生活与你怕是一般无二了，甚至比你更痛苦。或许啊，时间就是最好的惩处，会不会有时候，她也后悔她也怨恨三郎的撒手人寰呢？”
“清姐姐，时隔四年你都无法忘记你的三郎，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忘记那个人呢？”
“很快了，等你我都嫁人的时候。”
“什么？”很惊讶的质问。
“一位前辈曾经和我说过，等你爱上一个人时，你自然而然的就会忘记另一个人。那时候我只当他是哄我，一笑了之，现在想起来，也并非不无道理啊。你看，如果你专心致志去做一件事情，你就会省却很多心思在另一件事情上，这个道理是却不是啊？”
少女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畔，昊黎听着她们悲凉的对话，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味道。原来，执意来到冷宫只是为了想忘记他吗？原来，她对自己的怨恨已经那么那么的深。昊黎握紧拳头，努力平息自己的愤怒。
雪，又飘了下来。一片一片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少女的发梢，落在她们伸开的手臂上。随即，在手臂的温暖下，慢慢消融。
“曾前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卖炭老伯。他们家很穷很穷，大冬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比我们穿的都少呢。他就是靠卖炭给富人家为生，可是，炭火卖出去的并不多。想到家中妻儿还要靠自己赚的钱买米果腹，他虽然被冻得瑟瑟发抖，还祈祷着天气再变得冷一些，能多卖一些碳多买些米面回家。其实，比起他，我们算不算很幸运呢？”少女清悦的声音又传来了。
“是啊，我们已经很幸运了，不过，你的故事讲得有些早啊。”昊清淡淡一笑，向葆儿解释，“年上的时候才是冷宫最难熬的日子，连饭菜都没有送来。那时候，你能想到很多从未动过手一直养尊处优的妃嫔娘娘们会聚在那面山谷里一起打野兽充饥吗？”
“真的啊？原来还有这么有趣的事情，看来今年年根我还要准备一个弓箭啊。”
“小丫头，这么难捱的经历你竟然能笑得出来，如果大家都在这儿么，估计会把你当做野味吃了。”
……
昊黎不知道该怎么靠近，站了一会儿，悄然离开。苦痛难捱的日子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能以什么样的身份走近呢？
寒冷的感觉，对昊黎来说，曾经是刻骨铭心的。如同饥饿一般，甚至那时他觉得，连生死一线间的可怖也抵不上吃不饱穿不暖的伤害。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今天早晨，他一定不会放任葆儿来到冷宫的。只可惜，他是帝王，他的威严不容许一点亵渎。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的话从来都需要兑现的。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只能后悔一辈子吗？他快步奔出冷宫，向御书房跑去。隐约的，他看见御书房中有白如雪的长须，带着慈祥的笑意。
“皇上，您回来了，那这些膳食……”回来的路上，正巧遇上小惠子，嘴巴里喘着粗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饭菜送过去，把修仪的衣物也尽快送过去。如果她不要，你就对她说，寒冷和饥饿远比任何东西都可怕，她就不会拒绝了。”
“是，奴才明白了，可是这句话又有什么用处呢？真的有用吗？”小惠子自言自语，仍没有逃过昊黎的耳朵。
“照做就行，你废话怎么越来越多！”昊黎拂袖而去。
对于没有经历过寒冷饥饿的人来说，怎么能懂得一小块馒头的作用呢？很多人，就是为了这一块小小的馒头，连生命都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