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恭正和顾业成刚从大世界里走出来,那颗炸弹就带着呼啸声自空中坠下,不偏不倚正好掉在“大世界”门前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跟在顾业成身后的青浦志生和跟在刘恭正身边的王伟华立刻把他们推倒在地,用身体掩护着他们。
等爆炸的烟雾散去,刘恭正和顾业成从地上爬起来,定睛去看时,才发现地上炸了一个两丈多深的大坑。
大世界和附近的中西药房、五味斋食品店门面都遭严重破坏,数辆汽车成为烂铁。
他们亲眼目睹了炸弹落下来的场面,并差点成为牺牲者。
顾业成愤愤地骂道:“他娘的,我明明看到那是一架国军飞机嘛,怎么会把炸弹扔到这里?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在一片血肉模糊与哭喊声中,刘恭正道:“搞不清爽了,救人要紧!”
王伟华问道:“怎么办?”
刘恭正说:“你赶快进去把员工都叫出来救人,把伤员送医院!敞开大门,把大世界当作临时救助站!”
他抬眼看去,街上挤满了人群,许多人身上沾着血,哭声震天。
顾业成忧心忡忡地:“这可是上海自从有租界以来第一次吃到炸弹!”
刘恭正看着眼前的惨状,他实在有点不明白:“如果说这是日军投来的炸弹也好理解,可是我亲眼看到炸弹分明是从标有青天白日记号的国军飞机上投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顾业成严肃地道:“作为上海地方协会的会长,我要去找军方去问个明白。”
负伤的04号轰炸机在跑道上降落了。
消防车和救护车立即开上前去,准备救援。
驾驶员祝鸿信打开舱盖,从前舱里爬出来,他直接走向后舱,看见明达鹏木然地坐在投弹坐位上发呆。他愤火中烧地一把把明达鹏揪了出来,向他吼道:“明达鹏,你这个纨绔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怎么能把炸弹往市区投?”
明达鹏已是满脸泪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在`出云’号上空,炸弹三番五次投不下去!可是在大世界上面,我只是轻轻一碰,炸弹就掉下去了!”
祝鸿信使劲摇着他:“你呀你,已经撤出战斗了,你还去碰它干什么?”
“没炸到敌舰,我心里懊恼啊,我就……”
祝鸿信无奈地:“这下好了,炸弹炸了自己的地方自己的人,我看你怎么向上面交待?我们都要吃官司的!”
明达鹏哭道:“队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上海的老百姓,一人做事,就让我一人当好了!”
他突然从祝鸿信腰间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就要开枪。
祝鸿信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向上拧去,呯的一声,子弹射向了空中。
赶来救援的人员,立刻就把明达鹏牢牢按住了。
明达鹏疯了一般地喊道:“我不想活了,我该死啊!你们让我死!”
唐立军服笔挺,在军统局设在上海的办公室里接待一身长衫的顾业成。
“唐立老弟,你上次传蒋委员长要我办的事,我都办了。”
“顾老板,我都已经报告给委员长了,他对你很赞赏!”
顾业成道:“可是,有一件事,我要来向军方讨一个说法,掉在大世界门前
的那颗大炸弹,炸死了许多市民,造成严重损失,我要是早出来几步的话,连我的命赔进去了!此事在上海传得沸沸扬扬,日本报纸登了一组照片,说这是中国军队的暴行。我们也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大家明明看到炸弹是从国军飞机上掉下来的!”
唐立尴尬地头:“这完全是一个意外,一个事故。”
“业成兄,你找我?”刘恭正匆匆赶来顾业成公馆。
顾业成示意他坐下:“关于那个炸弹,我去问了军方。事情已经初步调查了:
第二轰炸大队的飞机在黄浦江上参与轰炸日本军舰的战斗,有一架轰炸机发生机械故障,炸弹投不下去,飞机也负了伤。返航时途经上海市中心,轰炸员因为刚才战斗中没能把炸弹投下,十分懊恼,下意识地又去弄了一下投弹手柄,没想到刚才出了故障没投下去的炸弹,竟直直地落了下去。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颗炸弹给大世界和附近商店人员造成的损失军方会赔吗?”刘恭正问。
“这是战争,叫谁赔?军方没有叫你赔就算你额骨头高了!”
刘恭正叫道:“我是遭受损失方啊!”
顾业成苦笑道:“你知道那架轰炸机上的投弹员是谁吗?就是你的那个儿子—明达鹏!”
“明达鹏!”刘恭正如遭电击,傻在那儿了。
顾业成缓缓道:“事故出了之后,他也知道闯了大祸,所以飞机降落后,他抢夺机长所佩的手枪自杀谢罪。”
刘恭正更加惊愕:“他—死了吗?”
顾业成说:“手枪是被抢下来了,不过等待着他的恐怕是军法审判。”
韩如冰在寓所里,和前来告诉她情况的刘恭正泪眼相对。
韩如冰不敢相信:“掉在大世界门前的炸弹,真的是达鹏投下来的?”
刘恭正点点头:“没想到我们在环龙墓前说的话,竟一语成懺,我们的儿子真的飞上了天;可是丢下来的炸弹,却偏偏落在老子的大世界门前!”
他苦中作乐地笑笑,“还好,没有把我炸死,要是儿子炸死了老子,你这个当娘的可就真的惨了。”
韩如冰推他一把:“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刘恭正长叹一声:“这一切都是命啊!虽然军方调查说这是一次事故,可我一直抛不掉这个念头,达鹏他是不是故意要把炸弹往大世界扔?”
韩如冰被他这个念头吓坏了,脸色煞白:“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恨我,他恨他的老子,而他的这种恨,都是你这个当娘的培养出来的!”
韩如冰说:“我?要他恨你?”
刘恭正道:“你如果一开始就让我知道我还有个儿子,你如果把他和小囡一同送到我的婚宴上来,让我从小抚养他,就不会有现在这个结果。可你不但自己与我为敌,还要让我的儿子与我为敌;你不但自己要报复我,还要把儿子也当作武器来报复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我当年伤了你吗?你与其后来这样一次一次地报复我,当初又何必要救我这条命呢!”
韩如冰被这件事情震撼了,任刘恭正严辞厉责,她一言不发。她想,这就是她和刘恭正之间的孽缘和宿命。
等刘恭正质问完了,她无力地说:“你骂好了,你心里有气,就只管骂我好了!可是,我要问你,达鹏他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罪,是不是活不成了?”
母亲最关心的毕竟还是儿子的生命,这一句话,让刘恭正泪如雨下,这一对情感冤家在一起抱头痛哭。
哭完了,韩如冰抬起头来:“恭正,他们会怎么处理他?”
刘恭正也冷静了下来:“如何处理他,对军方也是一个难题。如果把真实情况公之于众,必将激起上海市民对自己空军的怨恨,并引发对政府的不满。现在是由中央社发布了一条新闻,说这架国军轰炸机在执行任务时被敌方高射炮击坏炸弹架,不幸造成此重大惨案。这样说和事实出入不大,可以聊平民愤。听顾业成说,明达鹏恐怕要交送军事法庭处理。”
“会判他死刑吗?”
刘恭正摇摇头:“不知道啊!”
韩如冰抓着刘恭正的肩膀:“你得救救他,虽然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我们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刘恭正点点头:“这个我会去想办法。虽然他不认自己我这个父亲,虽然他的过失让许多上海市民死于非命,但当娘老子的,还是希望他能活下来!”
曾经为上海人装满快乐的大世界,现在一个个大厅都成了轻伤员和难民们的临时寄身之地。大世界的员工们的工作也变成了照顾难民和给他们分发食品。
大世界门前的挨炸,毕竟是因为儿子的过失,为了求得良心上的平衡,刘恭正一方面拿出钱财来,把大世界改成了难民收容所。同时还积极参与支援前线。因为他拥有出租汽车公司的便利,在胶州路转角的海关税务署中设立了交通办事处,联合其他的汽车企业,管理起后方支前的运输工作。
“战事已经越来越紧了,南京政府已准备退迁武汉,急需大批车辆。陆军交辎学校已经来人商洽,问我们的出租车公司能不能卖一批汽车给他们?” 王伟华在向刘恭正汇报着。
刘恭正思考了一下:“好啊,这笔生意可以做。我估计战争之后出租汽车公
司的业务势将衰弱,把汽车卖给他们,既解了军方的燃眉之急,也能保住公司的一部分资产。”
王伟华报告道:“还有一件事,刚才原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儿子打来电话,
说愿意将停在他家宅中的两辆装甲车献给前线的国军以作抗击日本军队之用,但是那两辆车有些小毛病,需要修理。”
刘恭正指示道:“那就立即派人去修,修好后,最好在夜间,和市商会支援前线的物资一起送到闸北前线去。”
战斗在四行仓库一带激战进行着。
一名中国士兵身缚数十枚手榴弹,从高处跳下,轰隆一声爆炸,与进攻的日军坦克同归于尽。
在苏州河南岸,潘凯和亚男隔河目睹了这一壮烈场面。他们伏在水泥护墙上赶写着现场报道,由潘凯口授,亚男记录:
“八.一三战端初开时,日本军队曾口出狂言,叫嚣‘二十四小时占领上海’。可是在上海军民奋勇抗击之下,血战已逾三月。日军仗着武器上的优势,不断增兵,使中国军队陷入困难境地,终于不支退却。奉令掩护大军撤退的八十八师五二四团坚守着苏州河北岸光复路的四行仓库,团副谢晋元率兵数百,号称“八百勇士”,在敌军包围中,誓死不屈。日军进攻,被一一击退……”
苏州河北岸战况激烈,苏州河南岸群情激昂。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我们有八百壮士做榜样!”
在离亚男和潘凯不远的地方,有一队学生在唱着抗日歌曲为河对岸的战士们助威,为学生们打拍子指挥的是刘晓男。
洪正秋用他的摄影机,在一旁拍下了这个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