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白此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略一迟疑,才温然道:“是我嘴快了点,不要放在心上。”
九簪看着他,忽然低低地一笑:“不,你没有说错话。”
双白平日里总说他主子性子冷酷,万物于殿下而言不过是有用或者没有用之分,其实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只是平日他总自诩最有人情味不过的一个人,却并没有发现他性子里的冷与殿下如出一辙,只是殿下平日里表现得张扬,而他则是掩盖在一层温情的光环下罢了。
双白见她神情有异,心中不知为何也有些不舒服,只脸上并不显:“九簪……”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说是公主,却身份尴尬,在这乱世之中也并无可用之处,没有人需要我和亲,也没有人会愿意娶我这么一个不能带来好处的边陲藩国的异类。”九簪淡淡地一笑,打断了他的解释。
她在中原这么些年,看了那么多起起伏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的小女孩。
中原人的人情世故,她多少已经了然。
双白看着她沉静的面容,试图再在上面找到当年看见的那个如山间风灵少女的痕迹,却发现此刻自己竟连想看出她在想什么都不能够了,心情莫名地又沉郁了两分。
“姐姐表示不插手中原战事,其实就是归附了秋……王女,所以提出来要将我接回苗疆,王女同意了。”九簪淡淡地一笑。
“四少同意了?”双白一愣:“怎么会……”
他话刚出口,又意识到自己今日说话唐突了好些,不免有些懊恼。
平日里他从不会如此。
九簪看着他,自嘲地轻笑:“虽然于别人是尘芥,却总有人会觉得你是宝。”
便是父亲和母亲都需要一个乖巧的女儿去抵挡来自族人的怨恨与唾沫,即使明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人的安危,却还是对外都只当她是背叛者。
只有当年她嫉妒着的,怨恨的姐姐,其实是这个世上真正最关心她的人,真正心疼和怜惜她的人。
只有姐姐才知道她为了族人付出了什么。
“并非如此……”双白看着她落寞的神色,想要说什么。
“并非什么?”九簪忽然转过小脸,看向他俊美斯文的面容,眼中有隐约的期待。
这一点子期待似一点火光,轻轻地跳跃在她圆亮的眼眸里,照亮了她明艳的面容,让双白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年那个在苗疆里敢爱敢恨的少女,骄纵却天真可爱。
只是在她近乎期盼的眼神中,他却忽然哑然,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并非什么呢?
双白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垂下睫羽淡淡地道:“并非所有人都视你如尘芥,我当你……是朋友。”
九簪微僵,看着他沉静的面容,随后低低地笑:“是……朋友。”
她在祈求什么呢?
她在盼望什么呢?
明明知道这个人最是骄傲又冷心冷情,明知他唯一的情意都交付给了那个被他亲手处死的美丽女子手上。
双白看着面前的少女神色变回了原先的沉寂,那种明亮如火的神情在她眼中消散,似被他亲手浇灭,心中莫名地窒闷。
九簪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站在梅树下,望着枝头梅花随风轻摆。
双白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却只觉得这种气氛怪异又沉闷。
过了好一会,他方才寻了个话题:“自从你将苗疆地形图交给了殿下,殿下带着大军剿灭了曾经参与袭击钦州的寨子,苗疆诸人都将你视为叛徒,你真的要回去么?”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里,仿佛带了阻止的意思。
九簪却忽然转过脸,再次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一会,忽然道:“双白,你是不舍得我么?”
双白:“咳咳咳……”
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竟一时间有些狼狈。
面前的少女却笑了起来:“呵呵呵……不要紧张,好歹咱们也算是认识了些年的朋友,你不舍得,也是正常的是不?”
她都帮他找好了借口。
双白再听不出面前之人的阴阳怪气,他就不是那个以谨慎仔细闻名控鹤监的双白了。
他抬起妙目,看向九簪,觉得自己也许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比较好,他略一沉吟:“九簪,我……”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被九簪打断了:“不必担忧,我敢做便敢当,何况阿姐不会让我有事的。”
如果九翠不是确定她回去会安然无恙,是不会这么要求的。
双白被她岔开了话头,一时间也不好再表明什么,只淡淡地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酒杯品了一口酒:“那就好,你……”
他顿了顿:“什么时候走?”
九簪道:“明日。”
双白手里的酒微微一晃,酒面上荡漾开一片涟漪。
他抬起妙目,仿佛漫不经心地道:“这么快,之前我并没有听到消息?”
苗疆来人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但是只以为是为了要商议事情,却并不知道那些使节还是来要接走九簪。
九簪轻抚那枝头梅花:“早与晚又有什么区别呢,这里没有需要我的人,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故土难离,我想家了。”
双白轻笑了起来:“是想家还是想着要给你的阿奎哥上香?”
“卡擦。”
一枝梅花梭然被折断。